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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從周雲蓬和馬世芳的對話得知一段典故。
原來,三毛當年是因為希梅內斯的小毛驢而流浪西班牙的。
這份遲來的理解,讓我對《橄欖樹》這首七零年代的民歌經典,生出了很不一樣的感受。只因珍愛希梅內斯這本物情深致的散文詩,我全然同感三毛對歌詞被修改的不快——「只是為了小鳥跟大草原,我就不流浪也沒關係!」

2024.10.19 心影殘箋

https://www.master-insight.com/周雲蓬x馬世芳:兩岸音樂人的記憶/

三毛到西班牙去流浪,她一路在讀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希梅內斯的書《小毛驢與我》,特別感動。所以就寫了「流浪遠方,為了西班牙姑娘的大眼睛,為了西班牙的小毛驢,我要流浪遠方,為了夢中的橄欖樹」。因為西班牙是產橄欖油的地方嘛....三毛就把這歌詞給了李泰祥。

1970年代初期,李泰祥認識三毛的時候,她還沒有後來那麼紅,還沒有寫撒哈拉系列,也還沒跟荷西結婚。三毛年輕時候特別好看,很讓當時台灣這些藝文人士為她傾倒,很多人想追她。我猜你李泰祥應該是這樣,於是想方設法地説:「三毛女士,我們來合作寫幾首歌。」三毛沒寫過歌詞,寫了幾首歌詞給李泰祥,寫了《一條日光大道》,寫了《不要告別》,還有《橄欖樹》。李泰祥譜了幾首歌,後來《不要告別》很紅,很多人翻唱;《一條日光大道》,也有錄成唱片。但是《橄欖樹》李泰祥譜了曲,還是覺得歌詞不工整,很難弄,於是賣給了唱片公司,但唱片公司又沒有給歌星唱,把這首歌還了回來。

好多年之後,楊祖珺找到了《橄欖樹》,覺得這歌挺好聽的──但是為什麼要寫西班牙的小毛驢和大眼睛。楊祖珺那個時候也是有一點不服氣,民族主義的情緒上來了──為什麼不能唱檳榔樹或者木瓜樹呢?她很不高興,所以就把中間的歌詞改了,把西班牙全拿掉了,改成了「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為了山澗輕流的小溪,為了寬闊的草原,流浪遠方,流浪...」但是橄欖樹還是留下來了,沒有變成檳榔樹。

多年後我(馬世芳)看老周(周雲蓬)的書,他訪問胡德夫,胡德夫説他跟李泰祥很熟,年輕的時候都混在一起,他們一起唱《橄欖樹》的時候常常就把它改成檳榔樹──那是台灣東海岸種了很多的樹。後來三毛從撒哈拉回來,聽到橄欖樹,覺得好聽是好聽,中間歌詞怪怪的,一開始還不是很高興,她説:「只是為了小鳥跟大草原,我就不流浪也沒關係!」

#快樂和痛苦是孿生並存的就像小銀的一對耳朵……
#但是詩人的痛苦與快樂是明淨的清澈的一如微風拂過的湖面
#小銀陪伴著詩人或者詩人陪伴著小銀已不重要他們的心靈與血液已深深地融在一起

~《小銀與我》(Platero y yo)

一個低音變奏——和希梅內斯的《小銀和我》
  
#童話大師嚴文井

  許多年以前,在西班牙某一個小鄉村裡,有一頭小毛驢,名叫小銀。
  牠像個小男孩,天真、好奇而又調皮。牠喜歡美,甚至還會唱幾支簡短的詠嘆調。
  牠有自己的語言,足以充分表達它的喜悅、歡樂、沮喪或者失望。
  有一天,牠悄悄咽了氣。世界上從此缺少了牠的聲音,好像牠從來就沒有出生過一樣。
  這件事說起來真有些叫人憂傷,因此西班牙詩人希梅內斯為牠寫了一百多首詩。每首都在哭泣,每首又都在微笑。而我卻聽見了一個深沉的悲歌,引起了深思。
  是的,是悲歌。不是史詩,更不是傳記。
  小銀不需要什麼傳記,牠不是神父,不是富商,不是法官或別的什麼顯赫人物,牠不想永垂青史。
  沒有這樣的傳記,也許更合適。我們不必知道:小銀生於何年何月,卒於何年何月;是否在教堂里舉行過婚禮,有過幾次浪漫的經歷;是否出生於名門望族,得過幾次勳章;是否到過西班牙以外的地方旅遊;有過多少股票、存款和債券……
  不需要。這些玩意兒對牠來說都無關緊要。
  關於牠的生平,只需要一首詩,就像牠自己一樣,真誠而樸實。
  小銀,你不會叫人害怕,也不懂得為索取讚揚而強迫人拍馬溜鬚。這樣才顯出你品性裡真正的輝煌之處。
  你伴詩人散步,跟孩子賽跑,這就是你的豐功偉績。
  你得到了那麼多好詩。這真光榮,你的知己竟是希梅內斯。
  你在他的詩裡活了下來,自自在在;這遠比在歷史教科書裡某一章裏佔一小節(哪怕撰寫者答應在你那雙長耳朵上加上一個小小的光環),遠為快樂舒服。
  你那雙烏黑烏黑的大眼睛,永遠在注視著你的朋友——詩人。你是那麼忠誠。
  你好奇地打量著你的讀者。我覺得你也看見了我,一個中國人。
  你的善良的目光引起了我的自我譴責。
  那些過去不會永遠成為過去。
  我認識你的一些同類。真的,這一次我不會欺騙你。
  我曾經在一個馬廄裡睡過一晚上覺。天還沒有亮,一頭毛驢突然在我腦袋邊大聲喊叫,簡直像一萬隻大公雞在齊聲打鳴。我嚇了一跳,可是翻了一個身就又睡著了。那一個月里我幾乎天天都在行軍。我可以一邊走路一邊睡覺,而且還能夠走著做夢。一個馬廄就像噴了巴黎香水的帶套間的臥房。那頭毛驢的優美的歌唱代替不了任何鬧鐘,那在我耳朵裡只能算做一支小夜曲。我決無抱怨之意,至今也是如此。遺憾的是我沒來得及去結識一下你那位朋友,甚至連牠的毛色也沒有看清;天一大亮,我就隨大伙兒匆匆離去。
  小銀啊,我忘不了那次,那個奇特的過早的起床號,那聲音真棒,至今仍不時在我耳邊回蕩。
  有一天,我曾經跟隨在一小隊驢群後面當壓隊人。
  我們已經在布滿礫石的山溝裡走了二十多天了。你的朋友們,每一位的背上都被那些大包小包壓得很沈。牠們都很規矩,一個接一個往前走,默不作聲,用不著我吆喝和操心。
  牠們的脊背都被那些捆綁得不好的包裹磨爛了,露著紅肉,發出惡臭。我不斷感到噁心。那是戰爭的年月。
  小銀啊,現在我感到很羞恥。你的朋友們從不止步而又默不做聲。而我,作為一個監護者,也默不作聲。我不是完全不懂得那些痛苦,而我僅僅為自己的不適而感到噁心。
  小銀,你的美德並不是在於忍耐。
  在一條乾涸的河灘上,一頭負擔過重的小毛驢突然臥倒下去,任憑鞭打,就是不肯起立。
  小銀,你當然懂得,牠需要的只不過是一點點休息,片刻的休息。當時,我卻沒有為牠去說說情。是真的,我沒有去說情。那是由於我自己的麻木還是怯懦,或者二者都有,現在我還說不清。
  我也看見過小毛驢跟小狗和羊羔在一起共同遊戲。在陽光下,牠們互相追逐,臉上都帶著笑意。
  可能是一個春天。對牠們和對我,春天都同樣美好。
  當然,過去我遇見的那些小毛驢,現在都不再存在。我的記憶裡留下了牠們的那些影子,歡樂的影子。那個可憐的歡樂!
  多少年以來,牠們當中的許多個,被蒙上了眼睛,不斷走,不斷走著。幾千里,幾萬里。牠們從來沒離開那些石磨。牠們太善良。
  毛驢,無論牠們是在中國,還是在西班牙,還是別的什麼地方,命運大概都不會有什麼不同。小銀啊,希梅內斯看透了一切,他的詩令我感到憂鬱。
  你們流逝了的歲月,我心愛的人們流逝了的歲月。還有我自己。
  我想吹一吹洞簫,但我的最後的一支洞簫在五十年前就已失落了,它在哪裡?
  #這都怪希梅內斯#他讓我看見了你
  我的窗子外邊,那個小小的院子當中,曬衣繩下一個塑料袋在不停地旋轉。來了一陣春天的風。
  那片灰色的天空下有四棵黑色的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噴射出了一些綠色的碎點。只要一轉眼,就會有一片綠色的霧出現。
  幾隻燕子歡快地變換著隊形,在輕輕掠過我的屋頂。
  這的確是春天,是不屬於你的又一個春天。
  我聽見你的嘆息。小銀,那是一把小號,一把孤獨的小號。我回想起我多次看到的落日。
  希梅內斯所繪的落日,常常有晚霞伴隨。一片火焰,給世界抹上一片玫瑰色。我的落日躲在牆的外面。
  小銀啊,你躲在希梅內斯的畫裡。那裡有野莓,葡萄,還有一大片草地。死亡再也到不了你身邊。
  你的純潔和善良,在自由遊蕩。一直來到人們心裡。
  人在晚霞裏懺悔。我們的境界還不很高,沒什麼足以自傲,沒有。我們的心正在變得柔和起來。
  小銀,我正在聽那把小號。
  一個個光斑,顫動著飛向一個透明的世界。低音提琴加強了那緩慢的吟唱,一陣鼓聲,小號突然停止吹奏。那些不諧調音,那些矛盾,那些由詼諧和憂鬱組成的實體,都在逐漸減弱的顫音中慢慢消失。
  一片寧靜,那就是永恆。

  1983年7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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