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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近日學校正值多事之秋,招生潰敗,萬方多難……
許多長年患難與共,與我相知甚深的同事,數日來,正密集會商如何在此艱難時局,為延續學校命脈,尋求救亡圖存的可能……
此事暫略去不談………
我想談談關於妳的來信,在我心裡牽動出的一些想法……………

妳當然知道張愛玲,十五歲時,她早慧的心靈即已洞視:

“….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悅。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這種咬嚙性的小煩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看了妳前封來信,這才知道,亮眼的法律專業背後,妳其實是強壓著身心的疲憊與焦慮,默默承受著那日以繼夜的工作壓力!猶不僅此,在看似定位明確的人生路向與令人稱羨的社會地位背後,原來在更深層的意義上竟潛抑著失去方向感的憂傷……

我可以理解,若妳我果真有相似之處,那會是一種很尖銳的憂傷,一種於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虛無氣息裡飄蕩不知所終的荒涼與寂寞……我依稀想起於北京頤和園自沉昆明湖的民初學人王國維,他的詩詞清曠幽峭,不掩孤鬱……其中兩闕〈浣谿沙〉是這麼寫的:

“天末彤雲黯四垂,失行孤雁逆風飛,江湖寥落爾安歸……..”

“試上高峰窺皓月,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

可注意到,以孤雁自況身世的靜安先生,並非為了“失群”而自陷孤絕,而是因為“失行”而江湖寥落,不知所歸………

前者只是與群眾疏離的落單與無助;後者卻是側身群眾雜沓的腳步中,反迷失了自己根本方向的蒼茫之感,這正是一種根植於自由凋零與意義飄散的雙重憂傷…

請允許我和妳分享《傷心咖啡店之歌》裡的一段文字,冷澈的現世觀照,雖不免勾起淡淡的沉哀,卻也從中凝探到在繁囂的世塵中引渡自身的可能性…

“之後的這三年上班工作,素園覺得自己老了十歲。朝九晚五,那是騙人的,事實上常常是忙得朝九晚九,再加上每天上下班兩個多小時的車程,扣除掉睡覺的時間,一天之中,只有深夜前的一兩個小時屬於自己。加了班回到家裡,累得像條老狗,她常常想,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思?她怎麼會變成這樣?既然會累得不再熱愛她的生命?她真的不想死去,是匆忙的生活讓她盲目了,忘記了這片繁花燦爛。從來不知道她的生活對她的心靈起了這麼大的壓迫。素園一點一滴從所有的煩心中超脫,漸漸回想起來,曾經對自己的一生的熱烈的期盼。其實生活也沒有糟到必須放棄,其實素園要的也不多,只是希望偶爾能回到她的花園裡,感受一點生命中陽光的、遼闊的、如風一般的自由…

PS傷心咖啡店是素園的秘密花園,到花園裡逛逛,是素園美麗的解放”

我贊同妳的結論:“人生的本質其實是孤獨的”! 倒不是拒絕相信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天生的靈魂伴侶, 也不是願意付出多少自我的問題, 畢竟,真遇上了,還能不傾心託付自己嗎? 除非,所遇非人,那自是另當別論。問題根本在於,“遇上“這一經驗,真的能成為可能嗎?
這冷酷的世界顯示了沒幾人敢於承認的事實──即令,這世界上存在著那唯一能令你人生獲得完整的靈魂伴侶,也不代表你們會有遇上的機會; 即使遇上了,不是當面錯過,便是相見恨晚……
真要如張愛玲那篇流傳甚廣的小故事所言: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的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
這可真是莊子所謂:萬世以俟解人,是旦暮而遇之…
美則美矣,又談何容易?
緣分之難,有如此者…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似燕歸來..
這如夢相似的知音夙契之感
幾番迴盪來去,終歸虛化為歷史空廊裡一聲清冷的嘆息...

是了!您終於發現:每一次寫信,都好像是叩問自己心門的聲音,也許不知不覺中,這信彷彿是為自己寫的,只是不自知罷了!
這也正是我的體會!
有網友不能諒解,為何我的心情日記大抵是以書信體裁呈現;既是書信,又如何能以公開形式發表?這問題,我其實是深思熟慮過的!首先,我撰文之初,原已預設為可以公開發表的散文來書寫。其次,我早說過,我的文字書寫,除了很少數涉及隱私的書信,選擇隱而不發外;其餘,在底蘊上,根本是一種冥想手記式的“獨白”;至於所有的“對話”都只是表面的型式,原非針對任何特定對象而寫…
所以,親愛的朋友,不必執著我的發信對象是誰,那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放在心情日記裡的文字,都是為了那潛在的暗中聆聽者而寫的……
是以,請回歸中國文學寄言出意的“比興”傳統吧!
這些文字,只宜視為一種迴溯內在精神世界的隱喻或寄託…
假如您是夙世的知音,自會從中窺見那度越千古的心塵影事,也正是在對您發言……
若事實證明,並不存在任何暗中聆聽者,那也無妨……
絕世本來希獨立,刺天不復計群飛……
我就當是寫給古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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