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森朵夫琴屋手記

蕭邦的幻想即興曲作於二十四歲，是我練的第一首古典鋼琴曲目，我永遠難忘第一次檢索樂譜，循著近兩百年前一個二十四歲的曠世天才的靈妙樂思一步步艱難前進所經歷的巨大精神撞擊...

這曲子本身是一獨立的樂章，雖然還是可以從中區分三重結構....

虛弱是勇氣凋零的結果....
蕭邦死得很早，只活了三十九歲...
三十七歲後，已貧病交侵，連醫藥費都負不起，也自此再無新的創作出現...
這淒涼孤絕的身世裡，自含藏著一種幽咽難掩的悲慨，但那不是悲願....
想想李商隱和杜甫的不同，妳或許能明白我的意思。
在我從歷史涉獵的無數人物典型裡，我堅持，只有以沉雄願力對抗無涯缺憾的“悲願”，才當得起勇氣二字....

司馬遷在〈報任少卿書〉裡的自述，就是最好的例子！

至於吶喊，其實是無根的勇氣，一縷飄邈的虛氣罷了....

沒錯！
蕭邦當然是矛盾的靈魂.....
是折翼的天使....

千古文章未盡才
天教心願與身違

縱有摶扶搖直上九萬里的命運意識，在命陷的重厄下，卻也未必能衝抉網羅的...

請教豈敢？願略抒己見：

在我的聆聽經驗裡，蕭邦是一種深情中透著虛無的蒼涼風格，美得讓人心碎，只能付諸無言的嘆息.....
這種人在這世上註定是永遠的漂泊者，是尤利西斯般被放逐的靈魂；他是沒有家的，也沒有可以放心去委身並信任的愛情，所以，我無法將他跟勇氣二字聯想在一起，因為，無從在其音樂裡頭找到一種“真體內充”的正向力量作為歸宿。

他雖也有革命練習曲等雄渾的曲風，但那只是一股遊蕩無根之氣，終非他水晶琉璃般纖細危脆的生命底子！

至於，哪個古典音樂家是最具有勇氣特質？
我覺得貝多芬是典型，布拉姆斯亦庶幾近之，特別是他的第二號鋼琴協奏曲。

極一生無可如何之遇，化為凝視超絕的雄心..........
如是悲願，只有這烈焰般熊熊燃燒的靈魂，當之無愧。

來函細閱數過，不覺掩卷長嘆！

多有滋味的人生體會………….

您打從旅行經驗歷練出的見識與感慨，著實讓我欣羨讚嘆……………….

我呢？侷守海天一隅，只能自我勸慰：

“秋色無南北，人心自淺深…………….”

既然心靈世界，自有無窮天地………………

詩書裡吟罷江山，倒也勝似竹杖芒鞋雲水生涯………………

何況，我住處便僻近東岸海濱，向晚時分赴七星潭散步冥想，海風輕徐中，帶本詩集消磨一個閑情午後，也算是安撫了“胸中海岳夢中飛”的騷動了……………..

您閱歷深廣，每令我驚奇！

沒想布拉姆斯垂老之年竟蹊徑別闢，為豎笛留下了這等絕世之作，不是您引介，我還真要失之交臂了………..

可惜，我手頭沒這些曲目，無法即刻聆賞；依我經驗，花蓮料想也不易覓得這等冷門曲目的相關版本。但，就衝著您這篇文字動人的結語，我日後定當特別留意：

“每當我聽著布拉姆斯於一八九四年完成的降E大調第二號豎笛奏鳴曲，作品120號的第二樂章，都要想起當時和煦的晚風以及落日的餘暉。如同布拉姆斯努力創作了一輩子，最後以溫柔的微笑將往昔的傷悲包容起來，低語傾訴著他的過往心事。”

好句“以溫柔的微笑將往昔的傷悲包容起來……………”

吟到夕陽山外山，古今誰免餘情繞………

就把老布拉姆斯晚秋心境灑落的最後音符，悄悄埋藏心底，作為今年新春第一個心願吧！

祈盼早日得迴溯您文字心影裡…….

滿山楓紅中，映著秋光晚霞輕拂而過的沙沙葉聲……………



塵泠2004.1.27於花蓮

塞了一整天車，夜深了，才渾身倦意回到花蓮……..
回到房裡，心頭不禁雀躍著，真好，這才是完全屬於我的地方，偌大的空間雖襯得人影清冷極了，窗風徐來，茶煙輕揚，卻是可以讓我靈魂全然歇息的一方書齋。



不知您年假過得如何？我連著三日寒冽灰沉的春節假期，鎮日窩在誠品台大店及敦南店，喟然獨對著人類浩瀚無涯的文明遺產，而後，一恁浪拋心力地在令人望而生畏的書堆裡按圖索驥，自欺地試圖消彌半年來對台北的想念與飢渴。一整個學期，我未曾回過台北；而台北令我流連的唯一意義似乎也就僅只於“誠品”兩字所象徵的文化座標了！至於台北101大樓，相對於“誠品”這一巨大的文化殿堂，我只覺得其矗立天際的冷硬線條，實在渺小得不值特別為之勾留。惟此意可為知者言，難為時人道；文化心靈深邃如您者，當不至怪我狂妄議論……^^



有一事我大惑不解，昨夜不經心，一杯濃咖啡攪得我中宵輾轉難眠，心念忽動，想及好久沒給您寫信，遂起來留言給您；誰知凌晨02:50:00才捎去的訊息；十多分鐘後03:03:54即收到您的回信！而這可是半夜時分，難道您也失眠了？

我真不知要讚嘆您到底是下筆快捷，若有神助；還是我們根本幾乎是同一時間在給對方寫信？若是後者，那可真是心有靈犀，純粹一樁美麗的偶然和巧合………

………………………

還是回到您來信的內容吧！

您提及：“每次心情煩躁，又需要耐心看書時，我就會放巴哈的《平均律》，用一種數學式的精準、清瑩的詩意，表現這個世界某種形式的和諧之美。心情也隨之安靜了起來。雖然巴哈的音樂屬於絕對音樂，很難去聽到有山有水的風景意象，或者強烈的喜怒哀樂，比較沒有特殊的色彩，但是我總認為這幾首我偏愛的小調裡面，彷彿見到了暗暗垂淚的巴哈，有些時候甚至有著哀傷痛苦的陰影，往往牽動了內心深處裡最不願去面對的幽暗角落…”

這評論讓我驚喜！您說得精到。這正是巴哈難以名狀的深度所在。

我愛極了您這番直剔底蘊的切入角度，您一語道破的洞見，正是我長年潛藏在心，卻未能據以抉隱發微的深層感受！我很欣慰您也能從巴哈看似純淨不帶情感色彩的天籟之音裡，察覺那沉埋心事幽隱處，一襲寂寂涼涼彷彿被棄絕於世的蒼茫之感。

您的文字刻劃，栩栩然喚醒我對巴哈《平均律》裡升c小調的賦格與前奏曲﹝BWV849﹞曾有過的強烈心悸。那鬱鬱低迴的不盡餘緒，雖非貝多芬或拉赫曼尼諾夫大氣磅礡式的萬玉哀鳴，斂抑精嚴的曲風格律，卻也掩藏不住那自性靈底蘊惻悱遒上的泫然之感。可惜，這番感受，於巴哈邃密精深如顧爾德者，對這首含藏無限深度的小曲，竟也一如柏拉圖對於巴曼尼德斯所開創之黃金時代，造成了偉大的遮蔽…….我私意以為，我深自敬畏的顧爾德對升c小調的賦格與前奏曲失之輕快的詮釋手法，雖非蓄意誤導，卻讓巴哈這首經典作品裡的奧義被推入了歷史的陰影裡，自此瘖啞沉埋………這經由顧爾德的詮釋而導致的隔閡與輕忽，我是在偶然聽過北歐鋼琴家凱特爾.畢卓斯坦﹝Ketil Bjornstad﹞在《消失的錄音室》第二片專輯裡的詮釋後，才恍然驚醒，巴哈蘊藉深微至令人曠渺難尋的哀思，原來只能出自以如此沉潛的手法，才可能做出完美呈現。

相近感受，您我卻各有悟入處。我自升c小調的賦格與前奏曲﹝BWV849﹞悟入；您卻是自降b小調前奏曲與賦格(BWV861)悟入。如您所言：



“特別是降b小調前奏曲與賦格(BWV861)，是我的最愛。莊嚴肅穆的前奏曲讓我想起無數次走進教堂裡，內心的悸動。管風琴雄渾的音樂響起，向上天祈禱，祈求內心的寧靜。雖然我是個自求我道的人，沒有特別的宗教信仰，但是走進教堂可以讓我覺得自在喜樂。”

此刻，在我鍵盤的敲打聲中，正自迴蕩著您最愛的降b小調前奏曲。開首出奇的曲式，就美得讓我只能嘆息……

悠揚歸夢唯燈見，落拓生涯獨酒知…………

您的文字總勾起我難違的心悸，彷彿在死生契闊的劫灰之後，在史冊經卷的殘箋貝葉之外，天地間仍有一人在天涯的盡處，為著曾經有過的相同感動，望風懷想，餘情不盡………這份全然孤獨中的全然覺醒，一如您對巴哈賦格的體會：

“就像冰天雪地裡結凍在樹梢上的一滴水滴，彷彿天地間只剩那一滴結冰的晶瑩水珠，有著遺世的孤絕感。”

是的！遺世的孤絕…….

孤絕，一如仗劍天涯的劍客，踞傲，卻帶著清冷無言的覺情………

也許，一切還歸此覺情，便是一個追尋者落拓生涯最後的依歸…………….







最後，新的一年裡，祝您事事順心，漸入佳境..........

雖是遲來的問候，在這寒氣襲人的夜裡，對於喜愛在東岸海濱烤火的我，所捎去的可是帶著炭燒味和海風呼嘯聲的濃濃祝福呢...︿︿

塞了一整天車，夜深了，才渾身倦意回到花蓮……..
回到房裡，心頭不禁雀躍著，真好，這才是完全屬於我的地方，偌大的空間雖襯得人影清冷極了，窗風徐來，茶煙輕揚，卻是可以讓我靈魂全然歇息的一方書齋。

不知您年假過得如何？我連著三日寒冽灰沉的春節假期，鎮日窩在誠品台大店及敦南店，喟然獨對著人類浩瀚無涯的文明遺產，而後，一恁浪拋心力地在令人望而生畏的書堆裡按圖索驥，自欺地試圖消彌半年來對台北的想念與飢渴。一整個學期，我未曾回過台北；而台北令我流連的唯一意義似乎也就僅只於“誠品”兩字所象徵的文化座標了！至於台北101大樓，相對於“誠品”這一巨大的文化殿堂，我只覺得其矗立天際的冷硬線條，實在渺小得不值特別為之勾留。惟此意可為知者言，難為時人道；文化心靈深邃如您者，當不至怪我狂妄議論……^^

有一事我大惑不解，昨夜不經心，一杯濃咖啡攪得我中宵輾轉難眠，心念忽動，想及好久沒給您寫信，遂起來留言給您；誰知凌晨02:50:00才捎去的訊息；十多分鐘後03:03:54即收到您的回信！


...而這可是半夜時分，難道您也失眠了？
我真不知要讚嘆您到底是下筆快捷，若有神助；還是我們根本幾乎是同一時間在給對方寫信？若是後者，那可真是心有靈犀，純粹一樁美麗的偶然和巧合………

還是回到您來信的內容吧！
您提及：“每次心情煩躁，又需要耐心看書時，我就會放巴哈的《平均律》，用一種數學式的精準、清瑩的詩意，表現這個世界某種形式的和諧之美。心情也隨之安靜了起來。雖然巴哈的音樂屬於絕對音樂，很難去聽到有山有水的風景意象，或者強烈的喜怒哀樂，比較沒有特殊的色彩，但是我總認為這幾首我偏愛的小調裡面，彷彿見到了暗暗垂淚的巴哈，有些時候甚至有著哀傷痛苦的陰影，往往牽動了內心深處裡最不願去面對的幽暗角落…”
這評論讓我驚喜！您說得精到。這正是巴哈難以名狀的深度所在。
我愛極了您這番直剔底蘊的切入角度，您一語道破的洞見，正是我長年潛藏在心，卻未能據以抉隱發微的深層感受！我很欣慰您也能從巴哈看似純淨不帶情感色彩的天籟之音裡，察覺那沉埋心事幽隱處，一襲寂寂涼涼彷彿被棄絕於世的蒼茫之感。

您的文字刻劃，栩栩然喚醒我對巴哈《平均律》裡升c小調的賦格與前奏曲﹝BWV849﹞曾有過的強烈心悸。那鬱鬱低迴的不盡餘緒，雖非貝多芬或拉赫曼尼諾夫大氣磅礡式的萬玉哀鳴，斂抑精嚴的曲風格律，卻也掩藏不住那自性靈底蘊惻悱遒上的泫然之感。可惜，這番感受，於巴哈邃密精深如顧爾德者，對這首含藏無限深度的小曲，竟也一如柏拉圖對於巴曼尼德斯所開創之黃金時代，造成了偉大的遮蔽…….我私意以為，我深自敬畏的顧爾德對升c小調的賦格與前奏曲失之輕快的詮釋手法，雖非蓄意誤導，卻讓巴哈這首經典作品裡的奧義被推入了歷史的陰影裡，自此瘖啞沉埋………這經由顧爾德的詮釋而導致的隔閡與輕忽，我是在偶然聽過北歐鋼琴家凱特爾.畢卓斯坦﹝Ketil Bjornstad﹞在《消失的錄音室》第二片專輯裡的詮釋後，才恍然驚醒，巴哈蘊藉深微至令人曠渺難尋的哀思，原來只能出自以如此沉潛的手法，才可能做出完美呈現。
相近感受，您我卻各有悟入處。我自升c小調的賦格與前奏曲﹝BWV849﹞悟入；您卻是自降b小調前奏曲與賦格(BWV861)悟入。如您所言：

“特別是降b小調前奏曲與賦格(BWV861)，是我的最愛。莊嚴肅穆的前奏曲讓我想起無數次走進教堂裡，內心的悸動。管風琴雄渾的音樂響起，向上天祈禱，祈求內心的寧靜。雖然我是個自求我道的人，沒有特別的宗教信仰，但是走進教堂可以讓我覺得自在喜樂。”

此刻，在我鍵盤的敲打聲中，正自迴蕩著您最愛的降b小調前奏曲。開首出奇的曲式，就美得讓我只能嘆息……

悠揚歸夢唯燈見，落拓生涯獨酒知…………

您的文字總勾起我難違的心悸，彷彿在死生契闊的劫灰之後，在史冊經卷的殘箋貝葉之外，天地間仍有一人在天涯的盡處，為著曾經有過的相同感動，望風懷想，餘情不盡………
這份全然孤獨中的全然覺醒，一如您對巴哈賦格的體會：

“就像冰天雪地裡結凍在樹梢上的一滴水滴，彷彿天地間只剩那一滴結冰的晶瑩水珠，有著遺世的孤絕感。”

是的！遺世的孤絕…….
孤絕，一如仗劍天涯的劍客，踞傲，卻帶著清冷無言的覺情………
也許，一切還歸此覺情，便是一個追尋者落拓生涯最後的依歸…………….

來函細閱數過，不覺掩卷長嘆！
多有滋味的人生體會………….
您打從旅行經驗歷練出的見識與感慨，著實讓我欣羨讚嘆………
我呢？侷守海天一隅，只能自我勸慰：
“秋色無南北，人心自淺深…………”
既然心靈世界，自有無窮天地…………
詩書裡吟罷江山，倒也勝似竹杖芒鞋雲水生涯…………
何況，我住處便僻近東岸海濱，向晚時分赴七星潭散步冥想，海風輕徐中，帶本詩集消磨一個閑情午後，也算是安撫了“胸中海岳夢中飛”的騷動了…………
您閱歷深廣，每令我驚奇！
沒想布拉姆斯垂老之年竟蹊徑別闢，為豎笛留下了這等絕世之作，不是您引介，我還真要失之交臂了………..
可惜，我手頭沒這些曲目，無法即刻聆賞；依我經驗，花蓮料想也不易覓得這等冷門曲目的相關版本。但，就衝著您這篇文字動人的結語，我日後定當特別留意：
“每當我聽著布拉姆斯於一八九四年完成的降E大調第二號豎笛奏鳴曲，作品120號的第二樂章，都要想起當時和煦的晚風以及落日的餘暉。如同布拉姆斯努力創作了一輩子，最後以溫柔的微笑將往昔的傷悲包容起來，低語傾訴著他的過往心事。”

好句“以溫柔的微笑將往昔的傷悲包容起來……”
吟到夕陽山外山，古今誰免餘情繞……
就把老布拉姆斯晚秋心境灑落的最後音符，悄悄埋藏心底，作為今年新春第一個心願吧！
祈盼早日得迴溯您文字心影裡…
滿山楓紅中，映著秋光晚霞輕拂而過的沙沙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