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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巴哈

【聯合報╱周志文】
2009.12.24 03:12 am



圖/幾米

所有精美的東西都帶有一點脆弱的特性,而巴哈的音樂一點也不脆弱,經聽耐聽,久聽也不覺得膩……

大陸學者把巴哈(Johann Sebastian Bach, 1685-1750)翻成巴赫,這譯名似乎比較好。巴赫比巴哈來得莊重,譬如「赫赫有名」,說起巴哈豈不赫赫有名?巴哈這名字有點不正經,尤其以前一種北京女人的隨身寵物叫「巴兒狗」的,比較正式的名字是哈巴狗,提起巴哈時很容易想起牠,把堂堂樂界巨人與小狗聯想在一塊,確實不夠恭敬。但巴哈這名字,從我們小時候就這麼叫,要換另一種叫法不是不成,而是不習慣,而且越聽多他的音樂,越不會注意這令人發笑的譯名,譬如聽他的《馬太受難曲》(Matthaus-Passion BWV 244)與他為三聖節過後第二十七個禮拜天的布道而寫的清唱劇(Cantata)《醒來,那個聲音在叫喚我們》(Wachet auf, ruft uns die Stimme BWV 140),當我們「沉沒」在他優美與盛大的歌聲裡,靈魂的視野提高到一個平常沒法企及的高度時,就算這音樂是一個叫哈巴狗的人寫的,又有什麼傷害呢?

我很難形容聽巴哈音樂時的心情。巴哈的音樂是精緻又美麗的,這點不容懷疑;不過巴哈的精美與人不同,所有精美的東西都帶有一點脆弱的特性,譬如中國文學喜歡說的「七寶樓台」,易碎得很,拆下後更不成片段,而巴哈的音樂一點也不脆弱,經聽耐聽,久聽也不覺得膩。美麗的東西令人珍惜,還有一個原因是數量少,但巴哈的作品太多了,多到令人想珍惜也無從珍惜起。巴哈的音樂雖多,卻幾乎所有曲子都有獨立的精神,看起來簡單,只是幾個沒有關係的零星碎片,其實暗地裡結構謹嚴,像萬花筒裡的紙屑,輕輕一搖,或者轉一個角度,就產生了新的畫面。

因此不能只用精緻美麗來形容他的音樂。一般說來,巴哈寫作不是深思熟慮的那種,他許多作品往往一揮而就。巴哈不像布拉姆斯,每件作品都反覆思考,形式與內容,一絲不茍的;布拉姆斯常把輕快的化為遲重,而巴哈總是把繁複的化為簡單。據說巴哈家裡食指浩繁,有十幾個孩子要養,許多孩子都有音樂天賦,巴哈打發他們就是隨便寫一個曲子,讓他們去演奏去玩,不要來煩他;他為鍵盤樂器作的曲,很多是為這個目的而寫的。除此之外,他還要應付一些特殊的需求而作曲,譬如他為大鍵琴寫的名曲《郭德堡變奏曲》(Goldberg Veraenderungen BWV 988),據說就是應俄國駐德雷斯登公使凱薩林克公爵(Count Keyserlingk)之邀,為消除他的失眠症而作的。

巴哈早年在魏瑪擔任宮廷的管風琴師,為應付多方面演奏的需要,他寫了許多管風琴的曲子,大型與小型的都有。1723年之後,他在萊比錫聖托馬斯教堂任樂長,則寫了不計其數的宗教清唱劇,還有五個規模宏大的受難曲(今只留下《馬太受難曲》與《約翰受難曲》)及彌撒曲(最有名的是《b小調彌撒曲》)。巴哈當時寫的作品,由於自己與別人都不在意,大部分都已散佚,十九世紀劫後餘生所找到的,卻已卷帙浩繁到令人目不暇給了。他寫這麼多的樂曲,每首要細細思量幾乎不可能,但現在聽來,都結構綿密、秩序井然,一點不像潦草之作。巴哈有獨特的內涵,也有與人不同的風格,他的作品看起來散亂,其實比任何人都謹嚴而有秩序。秩序是進入巴哈音樂的主要門徑,他兩大冊的《十二平均律》(Das Wohltemperierte Klavier BWV 846-893)就是最好的例子。

巴哈在世的時候,雖然作品無數,但名氣一直不夠響亮,與他同年出生的韓德爾(Georg Friederich Handel, 1685-1759)就比他出名。韓德爾成名在英國,在德國本國,與巴哈同時,他的器樂作品與宗教清唱劇及受難曲,都不如泰雷曼(Georg Philipp Telemann, 1681-1767)重要;在聲樂,尤其是合唱曲方面,與更早的舒茲(Heinrich Schutz, 1585-1672)相比,其地位更不可以同日而語,巴哈的重要是後世給他的。巴哈死後半世紀,世人很難看到他的樂譜,莫札特很崇拜巴哈,但他能接觸到的巴哈作品並不多;貝多芬少年時代曾在波昂學習過巴哈的四十八首前奏與賦格(即《十二平均律》),據說當時用的樂譜還是手抄本;貝多芬在世的時候,不論在德國或奧地利,巴哈並不重要,更算不上流行,他跟中國的詩人杜甫一樣,必須通過歷史的繁複檢驗,才證明了自己的地位及價值。

對巴哈聲名提昇貢獻最多的,算是他在萊比錫的後輩孟德爾頌(Felix Mendelssohn Bartholdy, 1809-1847)了。到十九世紀初年,巴哈的重要性已漸漸被世人看出,他的一些樂譜已由出版商出版;不過那時浪漫主義席捲一切,世上有太多正紅而令人景仰的作曲家,巴哈是巴洛克時代的人,而且已死了太久,顯然早已過時,所以有人注意他,並不表示他受世人的普遍肯定。1829年三月,正在柏林大學做學生的孟德爾頌竟然有機會指揮柏林合唱協會演出他的《馬太受難曲》,這次演出,立刻受到世人驚訝及側目。世人驚訝也許不是為了巴哈,年輕的孟德爾頌才是側目的對象,但巴哈作品的莊嚴與深邃也讓聽的人印象深刻。這首曲子原是為聖托馬斯教堂禮拜所寫,巴哈生前曾在教堂演出過;但巴哈為宗教寫的曲子太多,原稿混雜在他許多Cantata及管風琴的雜稿中間,幾乎已無人知其下落,孟德爾頌把它找了出來,那次是巴哈死後第一次演出,而且在第一場演出後,五周內又演出了兩場,孟德爾頌把世人的注意力轉移到巴哈身上。四年後這個演出過《馬太受難曲》的合唱協會又推出了巴哈的《約翰受難曲》,及經過刪節的《b小調彌撒曲》,巴哈的名聲從萊比錫傳到柏林,後來就傳遍整個歐洲。

孟德爾頌在柏林演出《馬太受難曲》的1829那年,巴哈已死了七十九年,貝多芬也死了兩年了,而舒伯特在前一年才死,《馬太受難曲》讓情緒低沉的歐洲重新認識了巴哈這名字。那時的孟德爾頌已是青年,舒曼、蕭邦、李斯特及華格納都還是童年,布拉姆斯要等四年後才出生,但這些當時還小或者尚未出世的人物,都左右以後的歐洲或是世界樂壇。他們繼承又發揚了浪漫派的風氣,從十九世紀到二十世紀四○年代,幾乎影響到所有人的美感思維。而奇怪的是,這些浪漫派的巨擘,沒有一個不推崇巴哈的,李斯特寫過一個名叫《以B-A-C-H為主題的幻想與賦格曲》(Fantasie und Fuge uber das Thema B-A-C-H),這B-A-C-H是指音樂的四個調性,並不是指音樂的主題來自巴哈,但無疑對巴哈表現了凜然的敬意。華格納曾說巴哈是通向天國的唯一大門,又說巴哈是一切音樂中最驚人的奇蹟。然而巴哈的音樂一點也不浪漫,有人說巴哈的前奏與賦格是數學與邏輯的組合,它的美是數理的美,與浪漫派的取徑根本不同。

在每個人的一生中,總有一陣子會沉陷在不可自拔的唯美與憂傷之間,那時候的氣氛也許絕望,但心中還是充滿著理想與熱情的,那便是浪漫。但浪漫派常常被無緣而起的熱情沖昏了頭,有時又過分自憐,浪漫的情緒常會讓人「迷失」;當人曾經迷失過,才知道透過理智所看到的世界才是真實的世界。人要找出生命與藝術的源頭,需要依靠的恐怕是真實,而不是幻景。巴哈的音樂像一杯沒加任何調味的清水,酒醉的人都渴望喝一口,酒醒之後,更覺需要。

【2009/12/23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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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學派與蕾菲布雜談

我的一位朋友到過FY-Solstice的老闆兼錄音師,就是我們這裡討論的Carbou先生家中作客,用餐之後,他擔任電腦工程師的兒子說:「我來為各位演奏一首!」接著坐在鋼琴前,演奏起李斯特的超技練習曲,我這位從小習琴的朋友當場傻眼,問道:「你確定你只是電腦工程師嗎?」他說:「在法國,會彈鋼琴的人跟鋼琴家是不同的,我只是個會彈鋼琴的人。」

在我欣賞音樂的歷程中,認同過許多名家,時至今日,發現其中大部分都只是「會彈鋼琴的人」罷了,「完整的鋼琴技術」絕沒有各位想像的簡單,法國鋼琴家(包括法國訓練出來的鋼琴家)的「音色」問題始終難以被忽視,卻少有人細心的品味這種極度艱難與精緻的技藝,更常被以「沙龍」一詞羞辱,這個月中我去聽了 Merlet(也是蕾菲布的學生)的音樂會,曲目包括了蕭邦、德布西、李斯特、拉威爾、普羅高非夫、史克李亞賓與布拉姆斯,很可惜的,這種「不知名鋼琴家」的音樂會無法吸引所謂「有程度」的愛樂者,對法國鋼琴家的忽視真的是古典音樂愛好者的莫大損失,對於這個歐洲鍵盤音樂史上獨一無二的大國的漠視,使我們永遠無法知道鋼琴技藝發展到何種層次。

台灣有許多人喜愛尤拉菊勒,我也喜歡,但何以喜愛尤拉菊勒卻沒有使他們因而對蕾菲布的音樂境界更加心領神會呢?我想大家過份的停留在NIMBUS那成功的形象包裝上,迷惑於尤拉菊勒的傳奇,而不是她的音樂。同樣是柯爾托的學生,一位是與演奏生活若即若離的尤拉菊勒,一位是被譽為柯爾托傳人的蕾菲布,兩位都生於1890年代,一般長壽,同樣在八十歲時留下記錄,但一位是人們心目中的傳奇,一位卻淪於與小輩相較的悲慘境地。
正是在蕾菲布中,我們有幸一睹法國鋼琴學派菁英人物的「真實聲音」,活的夠久,一直保持著最佳狀況,又有好的錄音,這樣的鋼琴家,我們如何對待她?

引文出處:

http://blog.yam.com/imp/article/5213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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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被遺忘的偉大女鋼琴家─尤拉.菊勒 1895-1981

文/譚家哲

生平簡介

  有關尤拉.菊勒,我們可知道的不多,而且往往是不太一致的。尤拉.菊勒(Youra Guller),原名Georgette Guller,於一八九五年五月十六日在法國南部馬塞港誕生(一說在羅馬尼亞誕生),一九八一年一月十一日在巴黎逝世(一說一九八○年在日內瓦逝世)。
  
她羅馬尼亞血統的母親早年去世,由其猶太血統(另一說為俄國血統)的父親啟導其音樂。孩童時,其父常常歌唱俄國童謠給她聽(她父親由於手臂受傷致不能成為小提琴家),而年僅四歲,她便能閱讀五線譜了。她的琴藝,先是私學的,五歲時便神童般地能表演十五首曲目,九歲時入巴黎音樂院在柯爾托(A. Cortot)門下修習鋼琴。亦隨伊斯多.菲利普(Isidore Philipp)學習,雖然菲利普所研究出來的鋼琴技巧訓練對她而言是無所致用的,因她能於一兩天內不費力氣地便把所要求學習的曲目背誦出來,故在一九○九年(另一說在她一九○七年十二歲時)便以第一名畢業,在同屆中來自美國的Aline Van Barentzen亦得第一名,而其好友哈絲姬兒(C. Haskil)只得第二名(翌年再得第一名)。

  尤拉.菊勒年輕時,已是家喻戶曉的鋼琴家,並與其前輩們(如柯爾托、杜南伊E. Dohnanyi、邵爾E. Sauer等)並列。在二○年代英國舉辦的一系列鋼琴家演奏會中,所被邀請的七位當代大師亦有她在內,其他六位是羅森塔(M. Rosenthal)、邵爾、霍夫曼(J. Hoffman)、所羅門(Solomon)、魯賓斯坦及她的老師柯爾托。她的朋友也大多是當時的藝術家及知識份子。我們還可以看到物理學家愛因斯坦、大提琴家卡薩爾斯、小提琴家提博(J. Thibaud)、曼紐因、胡伯曼(B. Hubermann)、作家羅曼.羅蘭、紀德、Cocteau,以及作曲家史特拉汶斯基、拉威爾等給她留念的相片及問候,作曲家米堯(D. Milhaud)還為她寫了一套鋼琴組曲。她也曾與安奈斯可(G. Enesco)、西格提(J. Szigeti)及富蘭奇斯卡第(Z. Francescatti)等小提琴家合奏貝多芬的全部小提琴奏鳴曲。

  她年輕時的生命是多彩多姿的。為了體會四重奏彈奏之滿足,她也曾跟奴娃(G. Neveu)上過幾堂課。也由於深愛舞蹈而曾學芭蕾舞及西班牙舞。她二十歲時退隱了一年,為跟一朋友學習雷雪替茲基(T. Leschetizky)之鋼琴法,而此亦成為她終生鋼琴技巧的基礎。

  尤拉.菊勒並非只是以職業而從事藝術,她更沒有一般追求世俗名利之心。她忠於她的藝術,在她選擇彈奏的樂曲中都完全是出自深刻熱愛的。她雖然並不以任何作曲家之作品自居,但她特別喜愛巴赫與貝多芬。羅曼.羅蘭稱她為其時代中貝多芬晚期作品獨一無二的詮釋者。她對藝術那嚴謹的態度,那以生命內在努力及人格為藝術之意義的態度,使她最終放棄了演奏生涯,如Francis Plante及後來的易衛斯.奈(Yves Nat)一樣,認為演奏除了解決經濟困境外,再無其他意義了。故在一九二八年(即她三十三歲),在上海一次為期十天的巡迴演奏後,她毅然離開藝術界,在中國隱居了八年。她在中國這八年間如何渡過,作了什麼事情,我們現已無法知曉。三○年代末期,她回到法國,也曾嘗試重回演奏,但不幸正遇著德國納粹的黑暗,在躲離蓋世太保中,過著極困窘貧苦的生活。直至一九五五年(即她已六十歲的時候),她才有機會再回演奏舞台上,直至十九七七年止。這些演奏,大部份都在法國之外舉行(英國是特別歡迎她的)。

  尤拉.菊勒之長期隱退及無固定的演奏生涯,使人對她超拔而崇高的藝術,無法不隨著她之消失而忘記;再加上她之罕於錄音,更無法使人能認識或接觸到她。幸好,由她在一九七三年(七十八歲時),為法國唱片公司Erato所灌錄的兩首貝多芬晚期奏鳴曲(作品110及作品111),及一九七五年在英國唱片公司Nimbus所灌錄的她晚年所喜愛之曲目中(這兩張唱片後都由Nimbus公司發行CD),仍可以聽到她那應為人學習及尊崇的藝術境界。

尤拉.菊勒的演奏藝術

  尤拉.菊勒雖然遺留給我們的不多,但都是獨一無二的。她的彈奏甚至可以說是登峰造極的。尤拉.菊勒從不追求外表,從不追求表現力,從不追求鋼琴媚悅人的音色美,從不由速度或大技術這些譁眾取寵的手段震懾群眾。尤拉.菊勒與我們這個追求外表表現力及自我表現的世紀背道而馳。她明白真正的藝術必須是與自己生命努力一致的,是生命的深刻體驗、洞見,及對萬物生命美善之傳達。換言之,藝術是心的,非物的。尤拉.菊勒的每一音調都是由心發出的,從觸鍵、句法、意思、情感、意象,直至其藝術境界,都無不是發自心的。發自心並非只是一種用心,而先是以自己生命朝著更真實的美善而努力,以心如此美善的嚮往作為一切努力的基礎,就算在藝術上,仍先是以萬物之美與善為本的。故在尤拉.菊勒的彈奏中,我們不單只聽到一種個人的激情,我們更聽到發自心深處的確切意義與感受。
  
感動我們心靈的,是賦格曲線條生命開展及交織所體現的,如神展開宇宙面貌時的力量與喜悅(見她所彈奏的兩首李斯特改編的巴赫管風琴賦格曲);是人內在精神力量的澎湃及形上切願的崇高與懿美,人格的堅定,對世間黑暗力量的忿怒,純潔的等待與盼望,內心的哭泣,神的聆聽與決定,從天而降的光澤力量,遙遠無涯的星空,凝視超越的目光(見她的兩首貝多芬晚期奏鳴曲);是喚醒大地生命之鳥之歌鳴(拉摩J-P Rameau),少女溫柔與平靜的懷抱(庫普蘭F. Couperin),愛之甜美與哀愁(C. Balbastre),頑皮但活潑的孩童(L. Daquin),詩人的憂鬱、高貴及曠闊的胸懷(蕭邦),短促生命的失落及人生的悲哀與懷念(葛拉納多斯E. Granados),大自然草木生生之喜悅與平靜(史卡拉第)……

  
從這些意象而來之情感,在菊勒的演奏中,並非只是外在描述性的。縱然感受的對象是神的力量或生命的喜悅,但使人感動的,使人所見的,反而是人自己心之懿美,其意志力、生命力、不屈不朽的毅力,其志向、其心願、其悲憫之情,其純潔、其淡泊的生命。菊勒的情感直揭示人自己誠懇的內心,使其藝術不只是教人感受或由感受而滿足,更是教人自己也同樣積極努力,教人自己心靈之獨立提昇。就算在她所彈奏的貝多芬晚期奏鳴曲之高音音調中,可使我們洞見廣闊無邊的宇宙空間,我們所深刻地體會的,並非只是高遠的空間而已,而直是人心抬頭遠望的心情,那凝視著遠處的靜默,那對遙遠超越力量的期盼。換言之,人心是自己的主體。情感意象能內化至此,非從感物而來的一般情緒,而是由人自己生命主動等待地發出的,純然發自心自己的。

發自內心的歌詠
  
不單只情感是如此內在真實,菊勒所彈的每一音調,都發自內心生命,換言之,是歌詠的。歌詠地彈奏是鋼琴藝術古老的傳統,更是古老的法國傳統之特色,在培烈姆特(V. Perlemuter)的蕭邦夜曲中(Nimbus)仍可見其痕跡。在鋼琴上能聆聽到每一音調而彈奏已是一極困難之事情,但能詠唱,甚至從內心地詠歌每一音調,這更是無比困難。而菊勒更是毫不費力氣地做到,她每一音調都如此肯定,如此獨立清晰,每一音調都在內心詠歌的旋律線內有其自己確切之意義,連一裝飾音或持續不斷的震音都如旋律一般地詠歌出來。而左右手的完全獨立及線條之間之複線對比,更彷如四、五個完全獨立的人所詠歌出來一樣,無論我們選擇那一條線來聆聽,都可聽到其自身獨立的生命變化。
  
顧爾德所能達到的複線彈奏仍只限於交響物性上的,只在手指之間,但菊勒的複線彈奏已是心詠歌上的,線條各自獨立的,形成句子統一的意思,亦是由心詠歌時之呼吸自然地構成,故其心句子及句子意義非常明顯。一句一句地,一音調接一音調地,在內心詠歌自然而充滿意義及生命的起伏中展開,使聽者自己內心凝聚在音樂所能賦予人的生命肯定及心懷情感中,如菊勒的手凝聚在鍵盤底部達琴指一體混然於其間。手指的獨立、平均與靈活,都非是機械地作到。獨立是詠歌時音節之獨立及意識,平均是手指力度恰如其份地傳達心自然之變化,如大自然一草一葉一樣,仍有著無窮生命活潑。而靈活更非毫無意義的流暢感及速度感,而是心思對意義精微所作的努力,是生命自在彈性的靈活性,非只是手指機械的。故從菊勒所彈奏能涵攝萬物生命的樂曲至淺易而平凡的小品中,都呈露出無限生機,無限真實,甚至無限偉大感。菊勒之心是誠摯地明白一切,明白生命,及體察事物之至微小者。
  
詠歌之所以困難,非只由於鋼琴音樂的多線及複雜性,更主要的,是彈奏者一般的心情都只在求鋼琴外在美感的媚悅,在技巧的自我表現,在心與琴之不淳樸,在藝術家無自己與藝術的獨自生命上。但沒有詠歌,音調是無法內化成為人自己的,無法由心發出來。而沒有心,藝術是不存在的。藝術不應只是純然概念或物性的表現,也不應是一時情感之渲洩。藝術是人自己之全部生命,是萬物生命的,能詠歌的心靈必然能從體察萬物生命美善中而得其喜悅。人大多能唱,但能歌者,其心必善美而且喜悅。歌詠結合了聲音與心,使聲音的世界呈現出種種心境,亦使心由融合於此種種境象中而直觸生命力量及喜悅本身。種種境象,種種心境,凝聚了人更高更美善之存在——藝術之存在。若在準確性之外,藝術要求人較科學及思維更多,那也只是一顆誠懇而真實努力無私之心,不竭息地努力於人類人性美善之生命。若境界是從萬物中所體會到的人自己之心,若境界也就是心與萬物一體生命的呼應,那在尤拉.菊勒的彈奏中,我們可聆聽到的,也就是萬物生命詠歌喜悅之心而已。

念尤拉.菊勒而作,一九九二年三月十一日。~~譚家哲

(本文轉載自「古典音樂雜誌」第二期)

http://www.youtube.com/watch?v=QGpNRBu0eQ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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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作曲家、鋼琴教育家趙曉生訪談錄 聞一樂


聞一樂:2005年上海音樂出版社出版了您的巴赫研究專著《時空重組——巴赫<平均律鍵盤曲集>新解(上)》,是什麼原因讓您如此傾心於巴赫鍵盤作品呢?

趙曉生:約翰·塞巴斯蒂安·巴赫(J.S.Bach,1685-1750)的兩卷《平均律鍵盤曲集》引來研究者無數。19世紀30年代以來,著作論文若汗牛充棟,浩如煙海。早在1839年作曲家羅伯特·舒曼在萊比錫發表《巴赫的鍵盤作品》的論文。1883年J.S.Shedlock在倫敦《音樂時代》雜誌24卷上發表專論長文《平均律鍵盤曲集》,是今日存世較早的專論。這說明,在巴赫逝世將近一個世紀,相當長的時期遭受冷落之後,他被重新發掘並在19世紀中葉引起人們廣泛注意和深入研究,而《平均律鍵盤曲集》所包含的豐富內涵和深刻意義逐漸得到揭示與發揚。這從貝多芬、舒伯特、莫扎特、舒曼、蕭邦、李斯特、孟德爾松……直至20世紀音樂自勳伯格、韋伯恩以降,巴赫影響所打下的鮮明印記中可感受到巴赫音樂思想的旺盛生命力與生生不息的「基因遺傳」性。這種「遺傳」最終被神化,提高到「音樂聖經——舊約」的程度。


聞一樂:巴赫音樂是被神化還是真是具有驚人的智慧呢?

趙曉生:《平均律鍵盤曲集》所包含的48首前奏曲和賦格曲是音樂思想的大海洋。從它引申而出的話題無窮無盡。這是個無形的大象。這個「大象」在每個觀察者眼中所看到的景像是完全不同的。每個觀察者(或曰:研究者)從不同視角出發可以看出不同的形態,不同的組織,不同的意義,不同的表現來。從某種意義而言,研究巴赫的音樂猶如「盲人摸象」。《大般涅磐經》卷30《獅子吼菩薩品》中記錄了著名的《盲人摸象》的故事。在敘述八位盲人分別將「象」喻為:如萊菔根;如箕;如石;如杵;如木臼;如床;如盆;如繩,而後做出總結:「如彼眾盲不說象體亦非不說;若是眾相悉非像者,離是而外更無別象」。上述諸位盲者所說均不是「象」,然而,倘著他們所說的一切均不是「象」的話,離開它們則更不存在別的什麼「象」了。通常,人們習慣上容易把「瞎子摸象」作為「片面觀察問題」的一個代名詞,這是一種誤解。事實上,這是研究學術的必經之途,是常理常法。當我們將巴赫的《平均律鍵盤曲集》當作研究對象,這意味著眾說紛紜的眾多結論「悉非像」,都不是象的本身。然而,倘若脫離我們已經取得的所有研究成果,那「更無別象」,再沒有什麼「象」可言了。


聞一樂:您是如何洞察其中奧妙玄機的呢?

趙曉生:兩百年來,人們從不同角度作為出發點,有從節奏出發進行觀察,聲部、線條、層面、組織、形態、核心等均可能成為觀察巴赫音樂的出發點,對同一首巴赫作品,觀察的出發點不同,由此得出的結論也大不相同。但每種觀察角度與結論均包含著某種相對的真理。人們對事物認識的真理相總是具有某種相對性。絕對真理是所有相對真理的總和,絕對認識亦是所有相對認識之總和。正是基於這種認識,才斗膽在今日,在將近兩個世紀以來無數真人學士的真知灼見的基礎上再添寫此書。理論是認識的凝聚。作為本書研究《平均律鍵盤曲集》的出發點,乃貫穿「諦」、「觀」二字。「諦」乃「諦聽」,靜心冥聽;「觀」乃「觀察」,深究細察。對巴赫的音樂,當用心諦之,用心觀之,是為「諦樂」,是為「觀音」。


聞一樂:巴赫的音樂中體現了一種什麼令您著迷的東西呢?

趙曉生:巴赫的音樂體現了人類知性與天性的一致。天性的真性情的自然流淌;知性為大智慧的高妙構建。後世的作曲家(包括一切藝術家),真性情者尚眾,大智慧者卻寡。能入巴赫一般既有真性情又有大智慧,情感與理性,想像與控制,體驗與思索,二位一體,二極合一者,實在絕無僅有。數百年來的音樂家,無不從巴赫的天性與知性中汲取營養,獲得啟發。這也是巴赫音樂的永恆性所在,是他的思想在很長歷史階段中經久不衰,不斷為後來者提供思想啟示的根本原因。本書寫作要旨,乃力圖通過對《平均律鍵盤曲集》這部巨著的觀察、分析、體驗,諦聽巴赫音樂心靈之性情,觀察巴赫樂內神靈之智慧,從而揭示巴赫之音之樂所深藏內蘊的感知靈性與宇宙構造的歷史性基因奧秘。


聞一樂:研究巴赫《平均律鍵盤曲集》核心思想在哪裡呢?

趙曉生:本書研究的核心思想可以歸結為「時空重組」四字。音樂的組織構造,在於時間維與空間維的結合。從時間維衡量,音樂是個過程,在時間中展開,依存於實踐的進行之中。無論古典的現代的,民間的專業的,音樂的時間維是不可避免的。所有與過程有關的參數、線條、節奏、過程、組織,延伸為復調的過程,音色的過程,和聲的過程,調性的過程,都與時間維度相關;而縱向同時出現的音程、和弦、音色、音響、音集(即音高組織),則均與空間唯獨相關。音樂的歷時性與共時性的關係,是決定音樂構造組織的決定要素。所謂「時空重組」,就是將音樂要素進行分離解析,在時空兩維進行重新組合。《平均律鍵盤曲集》的研究,正是從時空要素的分離與綜合,解析與重組為出發點,觀察巴赫在這一音樂發展把本問題上所留給我們的寶貴遺產。巴赫思想的影響歷史極其深遠的。不僅是十八世紀、十九世紀的作曲家們,甚至20世紀、21世紀的作曲家們,一代又一代地從巴赫的音樂中汲取養料,受到教益。《平均律鍵盤曲集》是一部揭示音樂創作中「時空重組」核心思維的寶庫。每首作品都體現了這一具根本性的重要思想,卻又以各種不同方式體現,每首都有自身鮮明特點,沒有兩首是雷同的。這一寶貴思想遺產,對於今日的各種音樂創作,都仍未失卻其思想的敏銳與智慧的光芒。


聞一樂:您的研究是按什麼順序和結構呢?

趙曉生:本書排列次序,以從C開始的十二個半音平均率為序。例如,在C音上,依次排列C大調兩首前奏曲與賦格(第一冊與第二冊),再C小調前奏曲與賦格(也是第一冊與第二冊),每個音中,包括兩首大調與兩首小調總共四首前奏曲與賦格。原來第一冊(WTC BookⅠ)與第二冊(WTC BookⅡ)被拆散交錯排列。因為在同一調性上的不同作品之間往往有著令人深思的比較與聯繫,許多情形下二者具有相關性。故按音高次序排列,而非按原譜的Ⅰ、Ⅱ卷排列。因為篇幅浩瀚,全書被分為上、中、下三冊出版。上冊包括對C、C#、D、D#(Eb)、Eb、F六個音上共24首作品的研究成果。中冊包括對F#、G、Ab(G#)、A四個音上共16套作品的研究成果。下冊包括對Bb、B兩個音上共8套作品的研究成果,以及對於全書的總結報告,包括「巴赫(BACH)姓氏在《平均律鍵盤曲集》中的表現與現代音樂的起源」、「巴赫《平均律鍵盤曲集》中的核心細胞——基因組織分析」、「《平均律鍵盤曲集》中前奏曲與賦格曲的材料組織一體化」、「《平均律鍵盤曲集》的組織法則及其對後世音樂創作的影響」等。


聞一樂:真是宏偉博大啊!巴赫音樂的偉大智慧讓您如癡如醉甚至到了著迷的地步,我還知道是什麼讓您一直充滿精力不知甘苦地寫作呢?您在《傳統作曲技法》一書中曾經寫下這樣一句讓無數讀者感動的意味深長的話:「謹以此書獻給教會我知曉生命偉力的親愛的妻。」這本書對已經去世的愛妻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趙曉生:當拿到本書清樣時,我內心充滿對上帝的感激和對生命的崇敬。我感激上帝給於約翰·塞巴斯蒂安·巴赫如此大智慧,能將宇宙凝為音樂,將音樂化作宇宙。寫作本書的過程是我不斷在音樂時空中馳騁飛翔,發現巴赫音樂中深藏不露的遺傳基因密碼的過程。這個過程時時令我激動萬分。不斷的新發現,不斷的新信息,不斷的新天地在我面前無窮無盡地展現出來。因此,我對上帝充滿感激之心。同時,寫作此書的過程正是我的愛妻鄧秀芝罹患絕症。一個活潑潑的生命勇敢地面對死亡,寧靜地走向終結的過程。此書前四分之一是在她的病榻邊完成的。在第一冊第三首升C大調篇後,記有下列話語:「此章節完成於2003年3月19日凌晨5時42分,時值愛妻鄧秀芝3月17日逝世後兩日,21日大殮前兩日」。因此,此書寫作過程又是我親臨由生命走向死亡的全過程,其間內心之震撼難以言表。《時空重組》的寫作不但支撐著我對抗困境,同時也支撐著妻子對生命追求的熱忱與渴望。我永遠不能忘記2003年3月17日凌晨5時40分她最後一次睜開雙眼時所表露對生命無窮渴望的熱切眼神。兩天後同一時刻我寫完WTC Ⅰ/3最後一個字,既是一種紀念,又是一個見證,這是對愛妻的紀念,對生命的見證。因此,我對生命充滿崇敬之心。本書在愛妻秀芝去世兩年後終於出版,是對她的紀念和安慰。我相信她在彼岸的靈魂也為此而高興。


聞一樂:感動和欽佩之情油然而生,首先我代表讀者向您表示感謝,感謝您用的您的智慧向我們的巴赫愛好者傳遞了巴赫的偉大智慧。另外,也向天堂裡您的愛妻表示由衷的祈禱,願她在天堂永遠激勵著您永遠向前,把更多更精彩的音樂化作文字和音符奉獻給喜歡您的讀者。

趙曉生:道行其中,我當繼續努力完成此書下面的寫作與出版工作。這裡我非常感謝您的精彩提問,這也讓我有一個溫故而知新的過程。


聞一樂:謝謝趙教授接受我的採訪,祝願不久的將來又能看到的佳作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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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 Ravel:

ㄧ夜傾談,感觸良多.......
您在琴道之路的進境,著實讓我欣羨讚嘆^^
我擁有蓓森朵芙,您則在鋼琴技藝裡擁有我所難及的視野。
與兄交情,似宜介於師友之間。
就讓彼此以師友風義相期,在彼此的夢想裡互補遺缺。
隨時連絡^^




隨信寄上皮爾左拉琴譜──Astor Piazzolla - Milonga del angel(Piano)



志學



Dear Raval:

以您驚人的視奏能力,想必這首TANGO早已在您手中出入自如.............

您們離去隔天,冠儀就來電敘說前晚與名琴合奏時洶湧難抑的狂喜。
聽說,當晚幾乎氣力耗盡,累得睡不著^^

完全理解您心中鼓盪的激情──

只惜,面對兩位畏友...
我是心焉嚮往,身不能至...........


看著您們出神入化的合奏,我一來暗自遺恨對自身的命運覺悟太遲,一來又掩不住欣喜──

難為我們與花蓮都還有多年的緣分,這似乎為我打開了一扇等待多年的窗口............

我隱約可以感到,因著與您結識──

那對我而言,依然保持神秘未知的鋼琴世界............
正一步步
為我而升起
為我而存在.....................

一位敬愛的哲學大師﹝唐君毅﹞說過這麼一句話:

在遙遠的地方,一切虔誠,終將相遇..............

我深自珍惜因為蓓森朵芙的神秘召唤而認識的朋友......

除了週末民宿客人較集中外,我歡迎您的來訪^^
除了欣賞高手與名琴交鋒的酣暢淋漓外,我還得借助您的引導,教我怎麼開啟蓓森朵芙內蘊的巨大潛力呢^^


再敘



志學



TANGO 說:

志學大哥:

感謝您寄來的譜,該曲的旋律今天的確一直在我耳邊飄擾,太過急欲從自己的手流洩而感到慌亂,樂譜來到像是鎮定劑,心情安定多了,您應該能體會...
與名琴交手,實在令我震撼,就像用習慣了36色的色筆,突然得到200色的色筆,原來自己還能畫出更豐富的音波,鼓舞的程度不下大學時所受的關鍵刺激!您應該能體會...
非常高興與您交識,能遇到一個對音樂如此狂熱的樂友,調職到花蓮也就值得了!希望能再度造訪!

Ravel


志學大哥

TANGO已堪能不下百次,之前已有聽過小松亮太的手風琴演奏版本,的確是一部優秀的作品,視奏上沒有太大的困難,只是,音符越少的音樂需要更多來自演奏者的語言,那是最深的奧義也是最大的享受!相信您也能信手演奏出來,只是,樂譜有些錯誤,可能是打譜者的疏忽,害得連陳瑞斌都彈錯了!期待下次聚會時討論切磋!
那天發現了志學大哥在練習的譜,都是一些名曲:革命、鐘......,或許下次聚會可以聽聽志學大哥演奏他們,說是指導就太有壓力了,可以彼此分享心得。

Ravel



朱大哥
上次Richter影片的音樂找到了,是舒伯特的奏鳴曲D960,第二樂章,隨文件附上樂譜,請享用!
上次PIAZZOLLA的天使之歌第二樂章,就是原檔案被漏掉的部分,不知您有沒有取得相關檔案,有的話也請分享吧!謝謝!

Ravel




Enjoy it!

對於鋼琴練習,有一點小建議,雖然條條大路通羅馬,但如果每條路都想走走看,可能不但走不到羅馬,還有可能迷路或中途選擇回家!雖然坊間有很多鋼琴練習秘笈,但是若只單挑一首樂曲,慢慢地、細膩地、認真地、龜毛地練,依然可以學到很多基本的東西,例如最正統的莫札特,太多的教材可能反而會讓人迷惘,有遙不可及的感覺,事實上,我有很多心得都是從樂曲中吸收的,機械性的樂曲,反而可能減低我對練習鋼琴的興趣,一點經驗供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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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诞节的李斯特 


  又是一年圣诞。这两天居然没有下雪,院里只是残雪。所以,空气中安静得连下雪的声音都没有。路上有塑料袋在风里翩翩起舞,树枝在天空的蓝背景里晃。一切都像在上演一部默片。圣诞节里其实是应该听巴赫或者亨德尔的,我却要一定要跟热闹的李斯特共度,索性撕碎这片宁静。
  浪漫主义时期,人的爱痛悲欢都因为可以毫无顾忌地展开而显得格外亮和硬—即使是肖邦,表现手法虽然可称得上温柔敦厚、风致楚楚,而那袒露心灵的勇气还是跟古典派的引而不发一刀两断了。更不用说在钢琴上颐指气使的李斯特。看看乐谱就知道,这人坐在钢琴跟前,当真是要发疯。谁都知道他的钢琴曲充满喧嚣,以至于他暗暗潜伏的内省和苦涩都被“浮华”的恶名掩盖,在世人那里无论如何“升华”不起来。不过,对于能在钢琴上折腾的家伙,我怎么也没法反感—这手指功夫无论如何不是闹着玩的,让我们这种技术永远过不了关的人仰视—哪怕过耳一遍就丢开。听听人家手指上闪烁的一片繁华,虽然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般不堪,到底能落个大痛快。比如那首著名的《钟》,曾经让我无数次脊背发凉,不知今生今世还有何物能让人如此决意忘却伤生哀世,安享这般琴上昙花。
  真是好久没听过李斯特了,于是被狠狠地刺中,简直要“闻鸡起舞”。我这里比较痛快的录音包括布伦德尔录的一套诸位大师选集中的一张“李斯特”,主要都是匈牙利狂想曲。此外阿格里齐录过的一张CD中,有匈牙利狂想曲第六号,当真是无比大气又精准,让人不着迷也不行。倒茶!先在这淋漓的八度进行中快意一场再说。如此的感官愉悦无须经过大脑,只要对光对色稍有知觉,就会在这斑斓之声里醉生梦死。而我的快意,比起现场的听众,或者演奏者自己,还不知要逊色几分呢。狂想曲里,“炫技”虽然难免,可是每一首都奔涌着萧森之气,实在不能算浅薄之作。寒气扰扰间,又有红烛昏沉。唉,李斯特这个一辈子在荣华和名声里打滚的家伙,骨子里却是如此苍凉,苍凉到脆弱和颤抖,“白头吟望苦低垂”。
  激动过后,又找来别人的录音来听。很多大师都录过他的匈牙利狂想曲。比如帕多雷夫斯基,纸带录音的效果居然象模象样。那个时代,好象这种浪漫派炫技曲目大行其道。这组曲子中最著名的有第二,第六,第十二,第十五等等,听上去味道其实差不多,都是大刀阔斧的摧枯拉朽在先,然后一些波希米亚味道十足的旋律散章醉醺醺地在寒光中浮现,最后灿烂的乐思汇成悲声,居然一片法相庄严。其中双手八度颤音俯拾即是,沉重的和弦更是在旋律中漫成泌之洋洋,实在是考验琴手肩膀手臂的好材料。虽然各首狂想曲结构大体一致,没什么新想法,可偶然听听,那音乐还是如同凶猛的刀剑,砍杀出一个凛凛新世界,最后偃旗息鼓,容人在颓唐中做梦。不过,如果听得太多,弄不好会觉得这里面的大喜大悲简直有按照配方炮制之嫌,从引子开始,一、二、三,开始感动吧!然而这迎耳而来的巨大声音既然与感官干柴烈火般相投,我们注定要接受。
  注定要接受。可是也不难想象,李斯特这样颖慧殊常之人,注定不会自满于这些浮华之作。在欧洲的游历对他影响甚深。钢琴曲集《旅游岁月》就是充满奇思和冥想之作。此外还有大量宗教音乐,清唱剧《基督耶稣》、《圣伊丽莎白传奇》、应答圣歌《七大圣事》以及《匈牙利加冕弥撒》等等。这些不太出名的作品,其实更接近他的内心。
  可惜人们顶多是看到他“炫技”之名下的巨大创造力,而那朴素安静的一面少有人知。那个时期有了拿破仑、歌德、雨果、巴尔扎克、德拉克洛瓦,真是个快乐鲜亮的美丽新世界。海涅说他是“那个时代的疯狂、英俊、可畏、怪异、幼稚的孩子”,是法国浪漫主义之子,也是它的英雄和囚徒。他的生活也几乎是当时“浪漫骑士”的典型:出身寒微然而敢对权贵横眉,自小遭遇无数阻挠然而还是凭借天才生生脱颖而出—当然这要感谢那个繁华的欧洲,那时据说不大有人饿死,音乐家受苦的不多(虽然舒伯特莫扎特留下了一些悲伤的故事,但主要与个人气质相关,在那个时代并无代表性)。除了弹琴作曲,他兼弄指挥,倒是在音乐会上风头出尽,被称为“钢琴上的唐璜”,却也埋下作品被贴上“炫技”标签的种子。早年追求贵族女儿卡罗琳未果(不过他几乎终身跟这个女人藕断丝连),留下的伤心印记使骄傲的他几乎终身再不敢追求女性。婚姻坎坷不说,女儿鬼使神差地嫁给了另一“恶魔”瓦格纳—一个“在每个树丛下都能看到敌人”的凉薄家伙。李斯特却是天性磊落慷慨,一向善举累累,曾经多次对尚未得志的瓦格纳伸出援手。直到有一天,瓦格纳感到“不需要任何人了,包括李斯特”。这当然都是书上的记载。天才之间的种种纠葛,也许难以用常理度之,更何况家事缠绕进音乐理想间的争执,难免落个热闹。不过晚年李斯特望亲情而几乎不能得则是事实。浪漫派另两个代表人物肖邦和舒曼,一个早逝,一个发疯,李斯特却活到七十六岁,最后的日子在修道院度过,也许会感到“寿则多辱”、“浮生只欠一死”吧。那时他的浪漫主义早已淡入历史。这个人,简直是那悲剧的力士参孙。
  多说无益。李斯特的故事其实数卷难书,他自己交游既广,自然留下无数“一个十九世纪最有才华、最有趣”的人的故事,连他写给朋友们的洋洋洒洒的书信都是激动人心的读物,倾诉着对文化和信仰的巨大热情。他的笔下常跑野马,读若干行便可认出“李斯特体”。他的庞大芜杂的音乐也不是几日之内可以听尽的。我现在只是挑些浅的听听,顺便怀念这个圣徒(大家说他是“披着圣袍的梅菲斯特,可在我看来,他虽然浑身充满人性的弱点,可仍不失为一个真挚的圣徒),也温习一下久违的浪漫主义。这里居然还有李斯特根据太尔博格作品改编的瓦格纳的《汤豪塞》序曲呢,十五分钟长,已经经年未听过了。呵呵,太尔博格,又一个亢奋的炫技能手,生前也是浪漫轶事不绝,而与李斯特不同的是,这人身后彻底岑寂。
  不太能想象,那些成天弹李斯特的大钢琴家和小天才们是怎么感受他。对我来说,李斯特的音乐听多了要伤心,首先因为他的暴烈容易把人折磨得一触即发,不屑克制; 再者,这人其实是颗苦涩的青果,命运和乐思都展现出人世的残酷,让人不禁唏嘘。而且由于浪漫时期距今不远,大量文字音乐资料留存于世,我们居然躲也躲不开,只好在这一群人的放声歌哭里陪着轻轻饮泣。“人生若只如初见”—李斯特的这些音乐最适合初见。唉,说到底,我还是听早期和古典音乐的人,只是浪漫派的李斯特由于身形太过巍峨而无法忽视—他的音乐偶然现身,可以当作圣诞节里一支鲜红的蜡烛,光焰冉冉向天。
   李斯特的艺术
  李斯特的传记读起来宛若小说一般有趣。特别是在年轻演奏时期所发生的事情,真假混淆,若真又假,若假又真。据说他于1839年去普莱斯堡时,议员们决定延期举行议会会议,而赶赴演奏会场;他在布达佩斯举行演奏会后,手持火把的队伍,从会场一直排列到旅馆;在他离开柏林的那一天,国王和王妃为了观看狂热的人群,亲自乘马车在市内巡视了一周,等等。这些故事都说明了李斯特受到如何热烈的欢迎。有一次他在意大利的一家乐器店中弹奏身旁的钢琴,这时店主跑来握住他的手喊道:"您是李斯特先生吧!不然您就是神仙!"一言以蔽之,李斯特是十九世纪的钢琴英雄,是钢琴上的帕加尼尼。他与肖邦并列为巴黎乐坛的双壁,肖邦令人陶醉,而他则震慑众人。
  李斯特的创作也是从青年时期的钢琴乐曲开始,他的两首协奏曲、奏鸣曲和匈牙利狂想曲,都是他成为大师之后旅行时期的作品。然而这些作品的形式极不自由,无论协奏曲还是奏鸣曲,虽有乐章之分但没有划分的界线。同时主题的设置和处理方法也毫无一定之规,因此,在相当一个时期里遭到不少的非难。
  他的近二十首匈牙利狂想曲,继承了民族的遗产,这在当时是无与伦比的。李斯特热心于收集民歌和民间音乐,曾发表过这方面的论文,这是民族乐派的先驱。但他的学术根底较弱,甚至将匈牙利农民音乐与吉普赛音乐相混淆,没有进行过如巴托克那样彻底的研究。然而他的第二号、第六号等狂想曲,至今经久不衰,仍然受到全世界各国人民的喜爱。
  在旅行时期的作品中,尚有收入《巡礼时代》的描写意大利和瑞士风光的游记式的作品。晚年还谱写了宗教传说题材的钢琴曲,此外尚有不少具有高度技巧效果的练习曲,李斯特在钢琴音乐史上是一位巨匠。
  另一方面,主要是他于晚年写作的十二首交响诗,是将雨果、拉马丁、席勒等人的文学作品或名画加以音乐化,其手法是使用有性格的主题来表现主人公或事件,随着事故的发展将主题加以变奏,现代的理·施特劳斯则完成了运用这一手法的标题音乐。
  李斯特的作品超过了一千首,但是这些作品连编号都没有,其中既有不少杰作,也有不少庸品,甚至还有许多全然不为人所欣赏的作品。总之,李斯特的全部作品大致可分为钢琴和交响诗这两大类,在形式上和内容上都强烈地表现了浪漫主义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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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舒伯特

文:老马





我爱贝多芬,勃拉姆斯,也爱舒伯特。对贝多芬,勃拉姆斯,要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去爱,而对舒伯特,倒说不清该怎么去爱,听他的音乐,只知道他很爱我,他是我们的同时代人。因为他的音乐很好听——哪怕常被行家们指责结构不严谨,败笔多多。而对听过若干年古典音乐的人来说,“好听”已是一个涵义足够深透的词语,让同好者携手相对莞尔。

任何人讲他的故事,总难免凄凄惨惨戚戚的调子——写了那么多好听的音乐,可一生从未象莫扎特和贝多芬般享有盛誉,而是在孤独中死于31岁的年龄。最让人心痛的是,他的大量作品,包括交响乐,自己一次也没听人奏过。他说:“我的音乐是我的才能和悲惨境地的产物。世人最喜爱的正是我以最大的痛苦写成的音乐。”被贫病缠绕多时,弥留之际,满脸都是失败感:“难道我不能在世上占有一席之地么?”生前备受冷落,死后极尽哀荣,也许是那个时代里天才的宿命,在舒伯特身上则发挥到了极致。

可是,我仍然不肯相信,舒伯特度过了痛苦的一生。我只知道他跟这个世界萍水相逢,然后擦肩而过,各奔东西。不要忘了他羞怯而谦卑,在众人面前从来没有信心,更不肯吐露真情,只是忍不住向音乐透一点秘密。从他的艺术歌曲中可以听到,那颗儿童般的心灵里藏着多少幅光怪陆离而迷人的梦境,仿佛是一个没见过海的孩子在不断想象着骇浪。这些幽微的幻想在舒伯特心中如此真实,自成一个绵密的宇宙。他在第五交响曲中风雅迷人、温婉可亲,而第八交响曲和声乐套曲《冬之旅》如寒塘鹤影般凄清,充满了“潭空水冷,月明星淡”的色调,令人肠断,但宏伟的绝唱《第九交响乐》却又在其后显出勃勃英姿。最令我感动的是降E大调钢琴三重奏,尤其是第二乐章伊始大提琴奏出的旋律,美得让人无法正视,只能借助暗淡的橘色阳光遥望那水天之清影,此刻,山峰和海洋突然呈现了格外迷人的神采。这感受固然源自对这部作品的偏爱,但我相信任何人都能在舒伯特的音乐里汲取到近于玄机的诗情。他的灵感吞吐着内心世界的万千气象,还来不及冶炼得足够均衡圆熟,就汩汩流出来。几乎没人要买他的曲子。但乐思仍无法遏制地涌动。也许仅仅由于他时常意识到自己生命短暂。那朦胧的预感使他悲哀,但还是在音乐中寻求到了力量。风驰电掣般的狂喜和烦恼孕育成天马行空的乐思,与之相伴的是多少回情感剧烈的脉动。类似这般神与物会、不可思议的体验,我们在平凡的生活里也曾潜心向往,偶尔也有机会在审美的愉悦中与之不期而遇。而舒伯特的短促一生就是由这样一连串生命力突然昂奋的经历凝结成的。时隔多年,那一个个闪亮的焦点在后人眼里如轻轻颤抖、不停幻化的磷火。窗外的世界又冷漠又麻木,这个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失意人曾在冰凉的屋里枯坐无言,灵魂却在胸膛中洋洋得意地哈哈大笑。品味他的灵感,想象着他那孤寂的辉煌,我们面对的是赤诚的骄傲在飞翔。

1997年是他200年冥寿。读着音乐报刊上连篇累牍的纪念文字,我幻想自己正身处那座舒伯特诞生的城市。一定会有接二连三的舒伯特音乐会,一定会有关于他生平的展览和新书,一定会有年轻的音乐家在他的塑像前留影。幽雅的维也纳城里,有教养的人们正在谈论他,哼他的歌,奏他的曲子,铺天盖地都是舒伯特。时间以清澈而哀怜的目光注视着舒伯特,但他需要同情么?生前始终被一群忠实的朋友簇拥,对人对己都怀着圣洁的敬意,这使善良的他自感欣慰,至今仍把无尽的友爱慷慨分给我们。在一大群注定要死的人里,一个精纯的生命在活着的时候已经凭借颖悟和激情获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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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里的勃拉姆斯

文:老马





把灯熄了,音量拧得很小很小,小到刚能听见。有好多个晚上,尤其是周末之夜,我试着这么听音乐。让海菲茨青铜色的琴声变成喁喁低语,让莫扎特的安魂曲里男人和女人的歌哭变成啜泣,让古尔德给巴赫建造的“玻璃迷宫”暗到月光的颜色。不管是华丽,喧闹还是悲哀,让它们都缩成温柔羞涩的手指挠拨着月光,---雪影离离之中,会听到什么?

我还没出生的时候,这些音乐已经在那里生息许久了。直到没有我的那一天,它们还在。连乐曲之间的欢呼和掌声都比我更长久。大洋那边我的家中,钢琴与唱片里有多少激动或黯然的记忆,如今早已连同故乡一起缩进妈妈的信。音乐轻轻的,跟我之间空出一段距离的时候,许多思绪就这么蓬松地填进来。此情此景,对我来说是一副镶得进记忆的画面--

细若游丝而又"韧"得不能被时光磨断的音乐“路过”我的时候,我想跟上去,牢牢抓住一把。当初它们诞生于在冰与火剧烈相煎般的亢奋,被弹琴拉琴的人们抚摸了这么多年,如今已暖如体温。那天晚上,汽车的音响里,温情的老勃拉姆斯掏出了温热的情意,喃喃地唱着最后几支钢琴曲的时候,路旁的华灯和高楼正发疯似地顺着起伏的路面一行行扑过来,成串的车都急急忙忙地默默赶路。此世界还是彼世界么。

换了几张片子,最后发现此情此景下最合适的还是勃拉姆斯的室内乐,尤其是那支单簧管五重奏(作品115号)。想起白天---我从草坪上的雪里格支格支地走过,胳膊下正夹着勃拉姆斯的钢琴曲。在琴前坐定,先从音阶开始。穿梭的年轻人们漠然地走来走去,开门关门,冷风翻着谱子。

此刻,窗外的月光照在雪上,空中飞飞扬扬正“下”着勃拉姆斯,跟尘世里的音阶与指尖的痛楚一起消解在雪地里。在我看来,勃拉姆斯的音乐大多既“浊”又“拙”,并且苦(他的好多作品,都被笼罩在这一类词汇之下)。听过多少回勃拉姆斯了,辛辛苦苦地跟他一道担负来自“白山黑水"的厚重,而这首五重奏,却是出人意料地“乘着歌声的翅膀”。尤其是第二乐章里,那支细长的旋律从单簧管里喘着气奔出来,透明得稀薄,又全身心地欣快---听得人简直忘了音乐,只一心从记忆里掏取最温存的场景与它应对。换个说法,是那般清澈光滑的喜悦从天而降,让有情人空有一腔绵密的心思却找不着头绪的时候,只有这样的音乐才足够倾诉。单簧管带着“鼻音”的旋律被附点音符拉得洒脱,好象失重似地摇头摆尾着跌下,提琴伸手捧住,默契得象是把那支旋律在脸颊边贴了一下才送还。我喜欢看着谱听音乐,不过此时,我走到窗前,看见校园旁边一身雪白的小房子,突然就觉得谱子已容不下音乐了。在这首出奇地清丽妩媚的作品中,勃拉姆斯的世界好象就是被冰天雪地包裹的一所小房子,里面一个大胡子男人一杯杯喝着浓咖啡?桌上还有一束克拉拉的信,再加上钢琴旁的烛火,月光里的自励与寂寞。我们都说他的音乐跟巴赫比起来,只能算属于“俗世”----在贝多芬身后挣扎着写交响曲,那份压抑和艰辛,凡夫俗子都想象得出。不过,我又觉得有灵气的东西都应该属于神的。此情此景,就象水一遍遍地擦拭着海岸,清凉的旋律飞去召唤熟睡的房屋和树木,直到它们睁开眼睛,用惊讶的童心目睹美好的声音贯穿着今生与来世。听到第四乐章,不由性起,开大音量。单簧管突然血脉奔张,跳跃着吹出最后的柔情。

这张CD上,还有OP.8,一首他20岁就写完初稿的三重奏,竟与这首单簧管五重奏如出一辄,也是情丝千缕。这个从小就独自玩耍,只跟钢琴和玩具兵作伴的人!晚年,朋友们都远去了,好象是因为他的“粗鲁”,“不近人情”?也不肯写“大”作品了,钢琴曲的中低声部里一层层倦怠地铺着怀旧的心思。想想来世里我们都将没了姓名,连同我们经历过的感动悄然融化。不过到底还有月光,还有雪,还有那冰天雪地里的歌舞,收藏着他内心的温柔。直到没有他也没有我们的一天,它们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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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人的巴赫

我有个听巴赫的朋友,没什么深交,更多的是神交。他不弹钢琴,CD也不多,常常是开车过山的时候听巴赫的钢琴音乐。他就是给我租的公寓修理设施的工人罗伯特。

一副“老大哥”的健壮身坯,脑后一条粗辫子的爱尔兰后裔罗伯特经常开车旅行,一定得听电台里的古典音乐。他粗声大嗓地说:“我每次开车过山时都听巴赫!”

老天,那是什么感觉?我在城里普普通通的街道中开车有时也听音乐。用“道路”去感觉音乐,简直就是把音乐“种”在自己的记忆和生活里哪。音乐铺路,那路就是发着柔辉的爱之路,而有了路,乐境好象突然宽阔深远起来,沿途吸收着人间烟火的温暖。而在山里开,还有白云,还有积雪呢。。。

罗伯特拿过地质学位,也曾是办公室里的白领,后来嫌不够自由,干脆当了上班时间不固定的工人。他常在遥远寒冷的阿拉斯加住,跟当地人一道猎鹿。“最冷的时候就在家安安静静地读书。我收藏了好多书!”这样的怪人我当然喜欢了,每次家里的壁炉坏了都高高兴兴等罗伯特来,连干活带跟我神侃。我没跟他讨论过版本,甚至没问过他喜不喜欢我心爱的古尔德。我更乐意听他说在那个比加拿大更靠北的地方的故事。那里的湖水冬天在冰雪簇拥下是银灰色的,还有桔红嘴巴白肚皮的海鹦,还有身材如罗伯特般彪悍的捕鱼人。我知道他在那个冷得清澈的地方不光猎鹿,还把巴赫的<英国组曲> ,<赋格的艺术> 等等都听过了。一般听这些音乐的人总有些“理由”,也许罗伯特只是想放松一下,也许只是觉得巴赫的声音最合口味。我不忍问,把自己对古尔德的向往也悄悄藏着。

今天我就要从这所房子搬走,也就是说,再也见不到罗伯特了。收拾东西的时候又听巴赫的帕蒂塔,忽然后悔,干吗没跟罗伯特谈谈古尔德呢。你一定喜欢他的,罗伯特。

你听,当<赋格的艺术> 在古尔德指下响起时,那镶着银边的管风琴声象溪水一样在五线谱里蜿蜒,我好象在这座深山里跟着它,伴随苍崖云树走啊走。巴赫把主题颠过来掉过 去,象掷骰子似的寂寞地玩着德国人的游戏。古尔德更是自顾自埋头轻唱着。我退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惊叹得捂住嘴巴不能出声。最喜欢的还是他80年代弹的戈德堡变奏曲,从稀疏的星光般的主题开始,由珠玉之声到雷电霹雹,那寒光闪闪的声音里深埋着宽展的柔情,悄然融化掉我们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恐惧和紧张。好多好多次,我看着谱子,注视着旋律在左右手间怎样穿梭,迅速砌起一座精巧剔透的建筑,瞬间融化在风里,然后出现新的一座。变幻的节奏,繁华的雕饰和鬼斧神工般的对位令听者都一筹莫展。巴赫的音乐对演奏者和听众来说都是让人“绝望”的世界。决定自囚其中的人,内心必有块神秘而生生不息的乐土,不然如何在这森林般的蓊郁幽深之中开怀,找到被表面的平板枯燥深藏的生命之歌?读了好多古尔德写的东西或是采访录,最令我震撼的却是那些他离开音乐的瞬间。

“我总是想起那些长长的夏夜。雪化了,野鹅和野鸭成群往北方飞。太阳升起的时候,空中还有最后一丝微光在闪。我喜欢坐在湖边,看那些鹅和鸭子安安静静地绕着湖飞,我 觉得自己仿佛是那平和的四周的一部分,我希望这样的时光永远不要结束。。。。。。”这是古尔德60年代采访加拿大北部居民的录音片段。这些录音与音乐无关,被采访者未 必知道巴赫什么的。可古尔德就是喜欢那些居住在寒冷和孤独之中的北方人,也许是因为寂寥的北方如同他心爱的,“子宫般宁静”的录音室。“我给你们讲个有趣的故事。我认识兄弟俩,住的地方相距100码远。看起来他们从不来往。不,他们彼此没有敌意,只是什么都自己做,从不请求帮助。他们都有自己的船。修船其实需要帮忙,可他们还自己干。你猜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俩同一天死去,我亲手埋葬了他们,这一个在这边,那一个在那边,象他们生前一样。”这些孤傲,倔强的北方人!也许是北方塑造了他们。有个男人的声音在说“我在这里住了11年,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由于不同的原因来这里---也许是定居,也许是短期旅行。还没见过一个不受这地方影响的人。”听过这录音,我就觉得,我们的罗伯特也在其中呢。巴赫好多不朽的作品直到他死后才有人知赏,然而世间的冰冷从不能冻僵他心里温暖的信念。而古尔德呢,安于 在录音室里独自跟麦克风亲昵,再也不肯过在舞台上等人喝彩的日子。冷天里静静看书的罗伯特,必然对那种孤单心有戚戚。

再也见不到罗伯特了,我连告别的话也没说,只知道他不久又要带着巴赫的音乐独自开车回阿拉斯加了。他的旅程长得要穿越加拿大。他说巴赫的音乐能维持他精神上的健康平静,只要是巴赫,什么曲子都可以。我还是不忍问他喜不喜欢古尔德。他可不是鉴赏家,他只为“快乐”听巴赫,说不定还没听过古尔德的演奏。可他早就在古尔德的视线里了----那种执着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在海天冰谷里以孤独和坚韧体验着宁静和辽阔的人,那种遥望而非占有世界的人。不知不觉地,他一直在默默地等古尔德呢。
by 马慧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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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古尔德/(2009-09-02 13:10:10)


标签:杂谈 分类:钢琴及音乐


对我来说,听古尔德的欲望如某种电脑病毒,一直潜伏在身体里,平常跟我相安无事,专等种种条件合适时发作.当天气,温度,心情,生活压力等等恰好到达预定的参数值的时候,我知道该听古尔德了.偏不在炎热的夏天听凉爽的古尔德,而要在严冬的时候,让他给骇人的苦寒再添一分孤迥,这时候我就知道寒冷的尽头是什么了,就会从心底挖出温暖.把巴赫平均律或赋格的艺术放进音响,手插在裤袋里在屋里遛达着,听到得意处,不禁拔出手,在空中打个清脆的响指.

小城拉勒米给人的记忆永远是严冬和雪.在这个下着鹅毛的岁末的夜晚,隐隐从窗内看到院里的黄草被雪无情地掩埋,一股莫明的忧郁和盼望就涌上心头,积累成几分凄惶.也许是古尔德快来了.那就听听他的巴赫歌德堡变奏曲吧. CD封面上的他,依然是个清瘦的小帅哥,只穿着衬衫,从遥远的北方赶来,绕过我们门口的风铃,金光闪闪的圣诞树和背对背坐着的雪白玩具熊,绕过人间所有的温柔和繁华,带着冷风坐下来.

不要问为什么他一脸冰霜,也不要问他为什么不停低唱.还有谁比他更象天使.

古尔德弹得真快,居然连反复都取消掉.我连翻谱都来不及.一股子带点”蛮气”的青春劲道披头盖脑咆哮而来,好象驱使千军万马追赶着远不见踪影的巴赫.月浪横天天宇湿,凉蟾落尽疏星入.主题孤单清冷至此.不过,它的每一个小节都被后面的变奏照耀呼应,间或有卡农幽灵般往来,旋律在其中长成山峰,海浪,田园.他自小弹管风琴,还在教堂弹过赞美诗,自然通晓”呼吸”的秘密.如今他在钢琴上的分句往往不脱管风琴奏法的痕迹,三个声部恭让怡然,以从容不迫的句读引导着听觉.常常,由左右手大指铺就的中声部吟啸行止之际,右手四五指轻唱着牧歌,而左手低声部则如管风琴的脚键盘,远远低吟着主题.远远地.远远地.孤独的赤子就这样执拗地拓出一个世界.怪不得古尔德后来只爱录音室,它由于静谧虚空而广大得令人惊骇.在塞满人的音乐厅里,也许不足铺开巴赫的天空吧.但闻北斗声回环,不见长河水清浅.巴赫哪管我们在其中困惑,迷失,只顾一古脑地变着魔术.作为尾声的第30变奏是我的心爱,它多么华丽饱满,秋风扫落叶一般,以自信和热烈漫卷滚滚红尘.可是我总是在它之后就戛然结束音乐,不要听主题在结尾的重复.那雪影离离的悄寂时刻,难免让人神伤.从头到尾,我脑子里常出现这样的画面:远看,古尔德的双手兴奋地弹跳着,一幅古怪任性的样子,象是以骄傲和疯狂回应着浪漫的巴赫.近看,他的眼神却专注得痴情,为一个抽象的黑白世界默然而忠诚地以心相许.而歌德堡的主题既然在头尾出现,这音乐是可以循环下去的,从阿尔法到欧米加.孤独的古尔德秘密地为我们推动着永动机一样的巴赫.

不听后面的创意曲了.音乐止住,门上的风铃声丁当透进来,房门口挂着的彩灯把雪照成微黄,寂寞的黑狗卧在炉火旁的沙发上不动.我一向害怕雪里行车和雪中严寒,可雪至少有一个好处,就是让我们听到了琉璃世界里的古尔德,繁星般的旋律在屋顶上树枝上的银光里四处开花.下次再听你的暮年的歌德堡好不好.今晚我们接着听英国组曲.

此时的他其实已经老了,CD封面上依旧是一张不笑的脸.这个古尔德跟那个古尔德隔雪相望.”古尔德牌”分句仍在,让足够的”空气”把句子支撑成立体;仍然喜欢”不倒翁”式的节奏,把小节的第一拍敲得很响,好象冲锋陷阵着要撞破节拍的藩篱,可是马上又戛然收紧脚步.他少时的刚勇亦在,但多了些沉静和宽柔. <<英国组曲>>的技术难度比歌德堡低得多,连孩子都可以弹.不过谁能象他,从巴赫一组组排得整整齐齐的十六分音符中捉出万种风情.萨拉班德,小步舞曲,库郎特.这些刻在琴童记忆里的名字此刻如冰晶般闪着诡谲的光芒,照着我们眼睛里的疑惑.在<<马太受难>>里低首悲吟的巴赫,在钢琴管风琴里亦典雅而克制的巴赫,也有这般飞扬高蹈的时刻吗?

没有人这样弹巴赫,除了古尔德.他是一个热爱严寒的人,不会害怕我们这边的深雪.想听古尔德的时候,我真的可以把别的都放下,准备好足够的寂寞等他.寒冷的尽头是寂寞,那寂寞伸到多远?那个沿着寂寞走向天堂的人,早已与人间烟火和解.在这圣诞将至的时刻,他的孤独亦是尘世里一段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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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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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读书 说说乐:有感于马慧元的三本音乐随笔(2009-07-25 10:26:11)
标签:杂谈

音乐是用来听的,但不读书不思考,很多时候光凭听觉感受,音乐背后或藏在音乐里面的很多东西,是听不出来的。同时,听音乐虽然是一个人的事情,但一个人的感受和认知常常有很大的局限性,所以,需要通过阅读去分享他人的经验。正是基于上面两个原因,我听音乐的同时,除了一些必备的工具书以及作曲家的传记经常查阅之外,还会找些关于音乐的书来读。这类书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之所以这么说,是我觉得说古典音乐的书实在少得可怜,但就在这极少的出版量中,却基本上是大量重复,真正有特色和价值的不多,就是这不多的上品之作,对我来说,甚至可以独立于它们所议论的音乐之外而自成一个世界了。如果要我在在现今那些谈古典音乐的书籍当中挑出若干我认为的“上品之作”,想来想去,我觉得至少马慧元这几年出的三本书应该算。这三本书是:《北方人的巴赫》、《管风琴手记》和《管风琴看听读》。

很多赞美马慧元和她的书的人,几乎无一例外注意到她作为一个很多年浸淫于钢琴和管风琴世界的爱乐者这样的专业背景——在中国,能把某种乐曲弹奏到比较专业程度的人基本上不怎么写文章,而著作等身的古典音乐评论家们基本都不会动手。一般都觉得,动手的和动嘴(笔)的本来就是两回事,而能合二为一,且能合到大家都买账的程度,如马慧元,自然很不同寻常了。

从那本《北方人的巴赫》开始,在中国说古典音乐的几乎是清一色男人的情况下,马慧元这么个小女生,以每隔两年出一本书的不紧不慢的频率,不动声色地进入我们的视野——她以前好像会在网上发布她的文章,但我从来不在网上读乐评,进入一个被男人的粗糙与宏大话语占据的世界。据介绍,马慧元现在早已读完学位在加拿大的一个什么机构任职多年,但请原谅我还是愿意用小女生称呼她,我的感觉是,她的书最有意思的地方正在于她用她的一个女人的“小”,小到有点近乎琐碎、絮叨但却是极端自我、细腻和真实的感念,以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感觉,为那些迷失在大词泛滥的男式古典音乐品鉴文字中的人们,提供了难得的经验。

这种经验之难得,我觉得跟长期以来男人们说音乐,特别是说古典音乐时的装逼做派有很大关系。这种装逼做派的最大特点就是喜欢形而上,就是喜欢玩大词——什么生命啊、宇宙啊、灵魂啊、超越啊……空洞得一塌糊涂,把一篇说音乐的文字煞有介事地搞得跟哲学论文似的,跟耳朵、跟声音完全没有关系。我可没有说男人们说古典的文章一概都装逼,而女人则完全不装。其实,女人说古典,装起来一点都不比男人差,只是一直以来,装逼的女人在说古典音乐这个地盘里几乎没有什么话语权,所以,装了也没什么人知道,危害自然没有男人们装起来危害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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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人的巴赫的评论

   某种喜欢,《北方人的巴赫》


   “这些音乐无论多么寂寞,多么少有人知,他们仍然‘是一种贴近皮肤的温润的渗透,你要相信他们终将抵达心脏。’请相信,我用时间和生活诚实地验证过。”
  
  ——马慧元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喜欢”某件事物是不是有些过于苛刻。比如不愿意和只听过《后来》的人谈论刘若英,不愿意和只知道《G弦上的咏叹调》的人谈论巴赫,不愿意和只看过《挪威的森林》的人谈论村上,甚至——有些,连名目都不愿意说出来的喜欢。于是在这样一个信息丰富又快速的时代,我有些怀疑,喜欢一样东西并且纵向深入逐渐加深了解——或许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喜欢——是不是有其必要。直到我看见马慧元和她的《北方人的巴赫》。
  
  是南京最大的一家先锋书店,由地下车库改建而成,穿过排列着沙发和彩色桌凳的庞大书架,《北方人的巴赫》就静静地躺在最深处的一处音乐专柜。我一直觉得这本书永远在一个最适合它的地方与我相遇,比如这家当年由一个落魄青年在某个雨夜决定建立的书店,在比如后来出现在上外有些暗淡布满了旧书的图书室,还有自修室一堆课本中某个男生手边…如同它本身文字一样淡定悠然。
  
  还没有正式地说,《北方人的巴赫》是一本音乐随笔。同样是这一个信息丰富快速的时代,马慧元在异乡某些寒冷温暖的地方,将那些音乐缠绕在各个角落。她坐在教堂里巨大亲切的管风琴面前,蜡烛不温不火地燃着,“光影随着迟疑的琴声徘徊在整个巨大的空间里”,不管是音阶还是练习曲,一点点慢慢弹来;她在异乡收拾房间,在那里放上巴赫,“以恭敬的姿态活在巴赫之中——在这个有尘埃有音乐的无常世界”,无声的打扫似乎也和巴赫有那么些联系;她在雪影离离的月夜把勃拉姆斯开得很小,“让它们都缩成温柔羞涩的手指绕拨着月光”,细细瑟瑟的琴声在月夜被拉得很长很长;再或者她在图书馆幽暗的乐谱区、CD区,随便捡出一张塞上耳机,有多少人在面前趟着巴赫的溪水而过。
  
  或许马慧元正是我心中那个行者,不论这世上还有多少人信仰古典乐,静静地延伸延伸,不论这世上还有多少人喜欢,静静地延伸延伸…正如封底上马慧元所说,“不管这世界上发生什么,有多少游戏、厌倦和绝望,都有那么一种音乐,温暖得持久而真实,与人不离不弃”,《北方人的巴赫》不仅仅是音乐笔记,就连不怎么听古典乐的人,也能看见一种我所认为的“喜欢”应该抱有的态度和持有的方式。听着巴赫时窗外的汽车喇叭,一本书的落地,都不是尘世的侵扰,而属于巴赫本身。那样的喜欢,正如同巴赫的音乐,他所唤醒的,是你自身长眠的某一部分。
  
  将一切喜欢至深的刻入骨髓,如那张岱所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痴情在现世看来倒更多是白痴的表现,可滚滚潮流一日三变,追逐之人犹如水中浮萍,既无如痴如醉的喜好,便享受不到痛在其中的畅快;既无一个真性情,便也像随意漂走人生,连做梦也不如了。
  
  说的似乎离题很远,那么也不怕更离题一些,书的序作者是我一直很喜欢的陈村,他说音乐是不能被人写出的,他也无法写出马慧元。自然,我说马慧元闲适温暖也“如画光一样无效”,我所期望唤醒的,是这个世上对“喜欢”的持久延伸。最后要说的是,这书是真正的“书”,字号偏小,没有插图,或许“喜欢”书的人会需要这条信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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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慧元和管风琴
  
  
  其实,马慧元就是管风琴。
  几年前,天涯著名的版块闲闲书话,有一个版主叫管风琴。网络ID,花样多了,没有把它朝音乐上靠,我想也许有深意,估计更多的是调侃。后来在一篇文章里,才知道这个管风琴真名叫马慧元,一位留美的女学生,钢琴和世界古典音乐爱好者。也知道她出了一本书《北方人的巴赫》。
  以后,只要看到她的名字和文章,都是跳过去的,因为我距离巴赫太遥远。我的音乐段级,往高雅的说,顶多就是听《二泉印月》和《春江花月夜》有些安静,有所动容。听说,当年丰辛年前辈靠一台老式卡带机,听出古典音乐里的声色乾坤。哦,原来音乐属于天生的耳朵,至此,我想我连我最起码的一点高雅,都快要从内心悄悄撤走了。
  前天,我从一本杂志看到马慧元的文章:《浪漫,多了灵感和滥调假汝之名》,很认真的读完,没有跳过去。乖乖,多好的文字,一下把我震得无话可说了。意犹未尽之余,立即上GOOGLE,疯狂搜马慧元。可惜没有找到完整作品下载地方,只好散篇散篇的看。从《北方人的巴赫》,《管风琴手记》到《音乐随笔集》,读得我得鱼忘筌,浑然天外。
  马慧元的好,对我来说,更多的是从她文字里散发出来。读完她的书,巴赫也好,钢琴也好,我依然是不懂的。可我幡然明白,音乐除了耳朵,还有文字是最好的抚摸。这种文字里的音符跳荡,马慧元演奏得极为出色。吉光片羽是什么,不知道,当我想,如果它代表一种迷离的美丽幻景的话,马慧元的音乐文字就是。
  如果说,乐评愤青颜峻用他年轻的智慧,游历音乐的偏锋,混淆着音乐和非音乐,混淆着朝野和江湖。我想,马慧元做了最好的校正,音乐真正的是属于心灵的,只有虔诚的心灵才能得到音乐最好的洗荡。她有一段话,说得真好,“多少个月色满庭台的夜晚,你在琴上抚摸着寂寞。观者漠然地说:‘这不过是森林中的一棵’。但它却是吸吮了你的全部悲喜、劳顿和梦幻才长大的,默默辉映着青春的质地。面对这些普普通通的演奏者,我以真诚的感动,猜测着假如我是职业乐人,音乐的经历该多么刻骨铭心?而它又平凡真实得象条柔软的河,我的想象有多宽,它就有多宽,我的修养和阅历有多深,它就有多深。走出假设,怀着思念遥望音乐的时候,它就是远方的山。我胸中有苍穹,而它昂首天外。”(〈音乐随笔集〉)。
   马慧元的文字,有一种特别的质地。它活脱又深刻,温润迷离又简洁锋利,有激烈高亢,有沉潜婉转。我感动着,这个初夏的第一站文字之旅。陈村说,马慧元的文字是他心里闻乐起舞的那个清影。这样的感觉我倒是没有,我只是好奇这样才情摇曳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炼成的?(2008/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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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讓我們置身于世界與人被重新解釋的瞬間里。我們從電影中感受了自己混沌中擁有卻沒能清晰提煉出的經驗。觀看的過程中,隱而不現的電影大師從黑暗中向我們秘密傳遞了什麼。傳遞的也許是我們自己,也許是大過我們自己的事物。伯格曼這樣的導演擾人心魄,他送來我們腳下的深淵,不能掙脫的糾纏,以及一團在癱瘓、破碎的現實時間里人性的影子。他攔住我們,讓我們冥想關于人性黑暗的元素。由此我們明白了他的用意:人不可在面對真實時自欺欺人,對世界赤裸的一面假裝失去知覺。但又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們躲開纏繞著伯格曼而璀正走向我們的魔鬼呢?一旦我們拿起伯格曼的鏡片觀察自己,發現自己的魔鬼不比他少上多少,我們之所以有所回避,只是沒有伯格曼的力量罷了。

塔科夫斯基的電影是另一重風景。他敘述心靈時空里人的歷史,綜合了繪畫、詩歌、音樂和文學中與個人相關的圖像。我們從新鮮的視覺經驗中迷離地看見有個人的影子——在泥土里,在樹林與風之間,在太空深處,在水里——無所不在地睜著眼楮觀察著我們。他的鏡頭彌漫著詩意,洋溢著大自然的萬千風情,讓觀眾像貼在一株松樹上听見了松脂流動的聲音,感受到人內心原有的那股沉靜。他給了我們一幅在20世紀被政治、戰爭、制度摧毀之後卻依舊皈依神性的人類的畫像。我們在童年建立的關于人的神聖觀念,在他那兒獲得了被重新解釋的可能。

至于對人世悲喜劇有著敏銳直覺與控制力的費里尼與其他諸位大師,他們以具有能量與質量的注視,給予我們“人”的解釋、“人”的變體,這些饋贈往往比我們能夠承受並已經承受的人的形象要大得多、重得多。

在當今,沒有哪種藝術形式能比電影更直接、復雜地傳達新思想與新觀念,表現人類普遍的生存狀況。在電影漸漸成為生活中一種不可或缺的元素的今天,每個人都會把自己與電影中的世界相聯結。這部解讀大師電影的書,起初的意圖是抓住每位大師作品的核心,勾勒一幅個人心目中非好萊塢電影大師的坐標與圖表。為每部大師的作品設置話題點並使之成為嘹望孔,為人們提供解讀大師的角度則是第二個目的。

八位導演的排序,來自我對大師重要程度的認識。布努艾爾與雷乃邊緣一些,其他幾位大師規定了當代電影的基本視角與視野。八位大師在電影中表現了自己的道德與責任。他們說出真話與真情,不是用好話哄人出門與上路。這種直面時代與生命的勇氣,在影院上空響動雷電,對人類境況的普遍警覺是大師作品的不朽所在。

好電影自然不需要贊美。贊美使人放棄責任,丟棄追問的命題。電影散場了,我們被叫住,在回家的路上看見夜空中心的一道閃電。這道閃電作為我們視覺經驗的延續與補充,讓我們意識的眩暈找到對應,從此再難平靜。一場不能終止的關于人與人性的爭論,在夜空之上與人世的街巷同時進行。

大師們的每部電影,要用一部書甚至多部書才能論述清楚。電影涉及的層面復雜,電影導演的看法、演員的表現、後期制作,與造物過程一樣難以描述。伯格曼、塔科夫斯基、費里尼作為電影金字塔頂端的人物,超出了我們智慧與意志可以理解與控制的範圍。他們從關于人的本質的糾纏與解答里,提供了一個更加真實的世界。電影的隱喻特質,從這一角度來看,是對局部、破碎的現實世界的有意提純與譏諷,就這個角度而言,現實是假,而電影是真。

帕斯卡爾說,從他冥想耶穌被釘上十字架那一幕起,就再也沒有度過一個安眠之夜。他敘說了個人被喚醒後的情景。偉大的導演同樣用一個十字架上人的形象讓人難以睡去。他們對人類境況的普遍警覺,使我們面對自己時有了意味深長的一瞥。

我們被大師脅迫,也許我們要說些什麼。他們招惹的那些決計與他們一同上路的人。伯格曼與伯格曼的影子俘獲了我們,我們必須在面對伯格曼的這個集合體中,贏得一個對話的位置,開始被喚醒後的搏斗。電影掀起的狂暴感情始終是我們觀影時不能回避的周而復始的潮汐。



如果純粹從個人興趣出發的話,我喜歡密閉結構的影片,那些僅有幾個角色、場景單一、鏡頭不切換的電影。理想的影片應該是“戲劇電影”——人物在限定的環境里靠內在的情緒延伸與流動。伯格曼的《秋天奏鳴曲》與《喊叫與耳語》時隔多年仍是光輝燦爛的典範,盡管這兩部影片在今天看來稍顯陳舊,電影藝術與手段的發揮有限,但我卻百看不厭。塔科夫斯基的《鏡子》與《鄉愁》是個人精神史詩,忠實地傳達了導演想說的話,彌漫著強烈、灼人的情緒。密閉結構與主觀視角造就社會生活以外的個人內心生活,作家電影成為彰顯個人意志與自由的工具。好電影造就的是心靈的夢,而非世界的夢。

電影最終要撩動內心深處的情感,而不是讓大腦中的意識紛飛。它是催眠的法術,讓人喪失言說的可能。它還原我們想像與理解中的那個世界,我根本不希冀電影能給人帶來新事物,因為它喚醒的只是原有的事物。戈達爾這類享有盛名的導演,其影片可以豐富人們對時代的認知,但不能說他交給了我們心靈什麼。我心目中的大師(伯格曼、塔科夫斯基、費里尼、安東尼奧尼)內心規模宏大,執著于屬于自己的心靈情緒(包括帕索里尼,盡管他的影片對人性惡的揭示指向單一,但多為鴻篇巨制)。戈達爾、雷乃、布努艾爾等法國氣質的導演,貢獻了電影的書寫與敘述方式,無關乎個人心靈,代表了個人已經覆滅的新時代。上述幾位大師的氣度非今日導演能夠比擬。從文化上來看,他們與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的那個世界有關系,與個人或群體的“過去”有糾纏,而新一代導演則沒有這個“過去”,關注的是現世。

在認知遭遇強迫的時代,個人內心生活的電影越來越少。好萊塢的海水淹沒了鏤空的礁石。精神的疲弱,使人難有力量察覺一個人夢境的根據。時代在狂歡與喧鬧中表明的是,個人內心的秘密也許真的沒什麼價值。

安東尼奧尼說:“好萊塢的神話已經破滅。瑪麗蓮‧夢露就在好萊塢自殺了。”安東尼奧尼是電影大師,不是預言家。好萊塢電影不管是夢還是謊言,其商業目的必然要為觀眾制造鼓勵生命、激蕩生活的圖像與聲音,觀眾需要這個“神話”,需要泰坦尼克號上那樣的愛情。八位電影大師沒有一個試圖表現泰坦尼克號那樣人在自然中的災難。他們看見的災難在每個人的生命里,在桌椅下,在生活中。他們去掉了為海難附著的愛情神話,于是滯留在泰坦尼克號里。至今,他們仍在那兒敲打。

2004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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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康:评介《北方人的巴赫》


廖康


独具个性的音乐感想:评介马慧元《北方人的巴赫》

廖康


音乐本身没有字面的意义,如何言说?通常,中文的音乐介绍或欣赏文章无非简介作曲家的生涯,讲讲作品的曲式结构,堆砌一些夸赞的词语,重复几句前人的概 述,引用一段名人的定论,最后再不疼不痒地评说两句。虽然也能够让读者得到有关作品大致不差的概念,却罕见感人至深的体会、引人共鸣的感受、或发人深省的 想法。这也许是因为文人真正懂得音乐者太少;懂音乐的人中还能够演奏或演唱者更少;能够演出者却因长期苦练,无暇读书写作,满腹乐思很难用文字表达出来。 即便有人能够表达,他却未必具有对音乐和人生那么敏感的心灵和深切的体验,因此,难以把音乐这种最抽象的艺术用形象的语言表达出来。终于,我读到马慧元 《北方人的巴赫》了。我相信,自从华夏出版社2005年让这本音乐感想文集问世以来,很多人都曾像我一样感叹过:我们到底有了一位以上条件俱备的作者兼演 奏者!她通晓外文,博览群书,而且熟稔中文诗词。她敏锐的心智和细腻的感情对音乐,特别是巴洛克时期的音乐,尤其是巴赫的管风琴曲,自有独特深切的体验。 在一篇篇感想中,她用各具特色的文字把我们从“心中有曲道不明”的困境中解救了出来。

本书的“北方人”既不是巴赫本人,也不是德国或中国的北方人,而是最后一章提到的一个普通的公寓设施修理工---罗伯特。他常去阿拉斯加猎鹿,“每次开车 过山时都听巴赫”。巴赫自己似乎具有北方人坚韧的特性,“好多不朽的作品直到他死后才有人知赏,然而世间的冰冷从不能冻僵他心里温暖的信念。”当代演奏巴 赫的钢琴圣手古尔德对加拿大的北部情有独钟,他们都属于“那种执着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在海天冰谷里以孤独和坚韧体验着宁静和辽阔的人,那种遥望而非占有世 界的人”(页168-169)。马慧元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在学习、打工的艰苦生活中与音乐殿堂里的圣人们神交心会;拥抚古卷、轻吻风琴之余,她偶触键盘, 便指尖流霞,屏上遂绽开朵朵莲花。

虽然题为巴赫,本书对音乐的鉴赏和感想不限于巴洛克,也下及古典派和浪漫派。且容我倒述上来。我们都听过许多大师演奏肖邦的钢琴曲;有些人喜欢鲁宾斯坦的 疏朗,有些人喜欢霍洛维茨的美艳,有些人喜欢傅聪的空灵。还有一些人,包括我自己,独爱阿劳的诠释。但我说不清,也没有见到谁曾像马慧元那样将他与众不同 的演绎如此生动地表达出来:

听 智利人阿劳弹,颇有我们一道含英咀华的感觉。他触键又深又缓,手指一直插到音乐“底部”,层层摇荡起情感的波澜,以恬淡的表情描述了一个并不辽阔,却悠长 深远的境界。在钢琴上用过功的人,会从和声里听出深埋的淅沥苦雨。过去听他弹常被人们处理得狂放的谐谑曲,只觉他“牢牢”抓住手指,琴声如绵里藏针。别人 炫技的段落,他不动声色地走过,指下细腻的浓淡干湿自能传神写意。他慢的时候,好像在等待眼泪冻成水晶。音乐在雨里明灭着,分不清那是阿劳还是肖邦,甚至 分不清那表情是悲是乐,那颜色是鲜亮还是枯黄(页130)。


不要以为马慧元如林黛玉一般,只是偏爱落花流水、苦雨凄风;不,她对欢快的乐曲也十分敏感,十二分欣赏;但她还能感到,还能想到更深的层次。在谈论李斯特的第六号匈牙利狂想曲时,她痛快淋漓地写道:

如 此的感官愉悦无须经过大脑,只要对光对色稍有知觉,就会在这斑斓之声里醉生梦死。而我的快意,比起现场的听众,或者演奏者自己,还不知要逊色几分呢。狂想 曲里,炫技虽然难免,可是每一首都奔涌着萧森之气,实在不能算浅薄之作。寒气扰扰间,又有红烛昏沉。唉,李斯特这个一辈子在荣华和名声里打滚的家伙,骨子 里却是如此苍凉,苍凉到脆弱和颤抖,“白头吟望苦低垂”(页1-2)。


而贝多芬《第七交响乐》那“汪洋恣肆的喜悦”则激发马慧元用更加形象的文字描绘出自己的感受:

第 一乐章中,浑身古铜色的英雄携着风声,踩着鼓声,迈着坚定的步子路过。音乐在他身后潮水般涌起来,我直视浪尖,情不自禁从心底应一声:“跟他走!”前方就 是海洋了,走进去,我不会窒息在他的魔力下,我变成鱼儿,涵泳于色彩浓厚的波澜和漩涡里,尽情张扬着生命的快意。第二乐章则是另一个世界,从海里带回的一 颗巨大的水珠正挂在床头。透过圆圆的水珠,可以看到隐约有一座雕像从海面上缓慢而庄严地升起来,卓然兀立于远方,仿佛昭示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缅怀。那是米开 朗琪罗雕刻刀下英雄的身姿么?又清明又和谐,性格里蕴藏着深深的忍从。我回忆着他那昂起的头颅和高贵的表情,听见了他吟唱赞美诗的声音随着波涛荡漾。第三 乐章从一开始就充盈着弹性,好像有双妙手把前面的肃穆重新整合打理一遍,它变得英姿勃发,一身“飞扬跋扈为谁雄”的洒脱。到了第四乐章,竟成了一首极乐之 歌,酒神狄奥尼索斯在狂舞,我紧贴墙壁站立,惊喜得透不过气。那生动的舞姿背负厚重的欣快旋转着,一直持续到乐曲结束(页33-34)。


我曾多次认真听过“贝七”,据说,那是贝多芬九部交响曲中最容易欣赏的入门之作。我也读过一些作品介绍,以期更好地理解大师的杰作。但没有任何人的话如此 轻易地带我走入了“贝七”,与之心心相印。如果两百年前有音乐评论家用西文发表过这段文字,“贝七”也许就以《海之歌》而为世人所知了。当然,这只是一种 感受,就像德国诗人莱尔什塔勃把贝多芬的升C小调钢琴奏鸣曲轻柔的第一乐章比作瑞士琉森湖上粼粼波动的月光一样。贝多芬的交响乐和奏鸣曲并不是描绘海和月 光,但这形象的语言,无疑,有助于我们表达对音乐的体验,远远胜过干巴巴地谈论技术。

马慧元在音乐界浸润经年,弹钢琴和管风琴,她不是不能谈技术,到非谈不足以说明问题时,她也简约地介绍。比如在谈到十七世纪晚期德国大提琴学派的代表人物亨德里希•柏博时,她说:

从技术角度来看,柏博的特色之一是使用变格定弦(Scordatura),比如把A弦下调五度,把D弦上调四度,把E弦下调一度,等等,造成一种神秘飘渺的韵味,同时也壮大了音量。据说每一首都有自己的调弦方式,以求与曲意相合(页36)。


然而,我这类非专业人员阅读有关音乐的书籍,并不是要学习演奏,也不是要分解作品,更可能的主要目的是印证自己的感受。马慧元的这本文集不仅满足了这种需 要,而且阅读她优雅的文字本身就是一种美的享受。况且,这种美并不是空泛地表达不着边际的联想,而是具体的、实在的、与音乐作品紧密相关的,得益于中国文 字精华的优美表达。在谈论舒伯特的E大调钢琴三重奏(D. 929)和“三首钢琴小曲”(D. 946)时,她猜测那也许就是舒伯特最后的作品,这不是文献研究,也不是逻辑论证,而是美的直觉,几乎是超验的:

因 为这两部作品中的美简直近似子规啼血般的凄艳,让人想起“可堪孤馆避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这样的诗句……E大调钢琴三重奏的第二乐章是我的最爱,尤其是 那飘渺的附点音符和双音,简直是从人类想象所能及的最远端降临的。大提琴包裹着钢琴深情地唱出胸腔里的歌,一片“草暖云昏”般的陶然。而那三首钢琴小曲, 头一次听布伦德尔弹时,发现他竟以那么刚毅热烈的风格处理这部素来独具冷花寒露之风的晚期作品,先有点意外,继而,却为这位演奏大师全身心为音乐注入的活 力感动---那大概是要用不带烟火气的美丽直面冰冷尘世的果决。他把八度弹得多么华丽!今晚听来,几乎能感觉到“夜光”闪烁在视觉和听觉之间,亮丽的旋律 的底色表面是一片阴郁与哀伤,而深处竟是葡萄美酒的柔波荡漾着和星光相辉映的融融之乐!我想,发光的正是“才华”这种不能被悲哀和绝望遮掩住的东西(页 38-39)。


不要以为马慧元是随意地表达直觉,她的猜测其实是在核查了乐谱年代之后才写出来的。也不要以为她事后诸葛亮,“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她的坦诚,在谈 论巴赫的d小调第二帕蒂塔(BWV 1004)中最后的恰空曲(chaconne)时表现出来,让我不再为自己常常辨不清主旋而羞愧:

那 十七分钟的漫漫坎坷路,一把琴弓简直如哪吒闹海,而其中每处腾挪,姿态依然风流俊赏。不见“呕心沥血”,巴赫处处游刃有余,神乎技也。我听了多年,依然在 其中迷茫疲惫,因为追不上他的心思。最后弄到乐谱后才发现,多年来居然把主题的旋律听错了,因为那小提琴断奏和弦的时候,铮错之声竟高低难辩。而且,琴声 如猎猎红旗般飘动,原来主要是演奏家的念头,巴赫的谱子上却是一片十六分音符整肃得不堪。跟着谱子好歹看出一二三,那音乐反而更加不能言说,惟有在其中默 然啼泣(页4)。


一谈到巴赫,尤其是听古尔德弹奏巴赫,马慧元就露出掩抑不住的兴奋。虽然她总要等到严冬苦寒时才从心底捧出这“最后一把温暖”,那由衷的喜悦却关不住,径 直从她的动作里蹦跳出来:“手插在裤带里在屋里溜达着,听到得意处,不禁拔出手,在空中打个清脆的响指。”就像自己写作,才更能体会别人写出的妙语好文一 样,自己也弹琴,才更加懂得演奏家的匠心和技巧。巴赫的平均律和赋格,我们很多人都听过,但谁曾有过如下的体会,道出过如下的妙语?

古 尔德弹得真快,居然连反复都取消掉。我连翻谱都来不及。一股子带点“蛮气”的青春劲道披头盖脑咆哮而来,好像驱使千军万马追赶着远不见踪影的巴赫。“月浪 冲天天宇湿,凉蟾落尽疏星入。”主题孤单清冷,空若无物。不过,它的每一个小节都被后面的变奏照耀呼应,间或有卡农幽灵般往来,旋律在其中长成山峰、海 浪、田园。那主题一过,第一变奏就显出热烈之相,简直是凶狠的敲击,低声部倒是绕着主题嘈嘈切切,人的注意力却不禁要追着火爆的高音跑……从线条的角度 看,三个声部恭让怡然,以从容不迫的句读引导着听觉在山容水意间兜转。常常,由左右手大指铺就的中声部吟啸行止之际,右手四五指轻唱着牧歌,而左手低声部 则如管风琴的脚键盘,远远低吟着主题。远远的,远远的。孤独的赤子就这样执拗地拓出一个世界(页94)。


在谈论被人遗忘的意大利钢琴家、作曲家布索尼改编巴赫的小提琴恰空曲为钢琴曲时,马慧元写出了全书最具特色的文字:

巴 赫与布索尼只是轮廓相近而已,布索尼把巴赫当作一个有力的“借口”,而在其中延续着“李斯特风”,更要在其中突出布索尼---小提琴上的旋律靠钢琴上快速 进行的和声刀刻般凸现,双手要像皮球那样轻松弹跳,当然难得有些可恶。中间有一段乐谱读来简单,却要用琶音奏来,好像巴赫事先预知李斯特、布索尼此等人 物,专等他们登场。小提琴上原来单而细的声音此时突然变成立体的雕塑,在钢琴上的刀削斧凿中左右顾盼。此外,巴赫的小提琴恰空尚有悠闲疏淡之时,而布索尼 的钢琴却密不透风,像是不能担当“真空”里的孤独;巴赫原本从我的肩上掠过,如同一束轻盈的光线,布索尼却是当胸撞来,无可闪回。要说情绪,巴赫一头钻进 音符本身,一片苦心始于声音,终于声音,至于他自己,则衣衫不湿。布索尼倒是无所畏惧,往其中倾倒水火,敞开熬煎着大美大悲哀。从开头的引子起始,他在钢 琴上漫卷尘埃,醉醺醺地往复拖曳脚步,漫天的和弦陨石般一下下地砸着地面,砸出水花。我的眼泪在此被水拦住,啼笑无门,只知道这般狂欢饱满得溢出杀机,而 当下我手无寸铁,万事皆休。炫技能入此般境界,当然炫的已不是技,起码要包括大容量的胸腔,不仅能跟巴赫共振鸣响,又在城府中另开天地---最后索性把巴 赫洗干净,或者说,有一种光线或溪水一样的东西,平分着巴赫和布索尼(页5)。


也许是我见孤识浅,但是关于音乐,有谁,请告诉我还有那位中文作家写出过如此精彩,如此精辟的文字!什么叫厚积薄发?这就是。如果不是对巴赫、李斯特、布 索尼皆有深入的了解,谁敢做出这等评语?如果没有敏锐的感知和活跃的想象,怎会产生这么丰富的联想和比喻?如果未曾熟练地驾驭中文的用法,广泛地吸收英语 的灵活表达,并有诗人般敢于冲破藩篱的自信,又如何能够写出如此鲜活的原生态文字?但马慧元最擅长的、最钟爱的还是管风琴。听管风琴曲,我们大概都有同样 的感受:在教堂里听,那声音神圣庄严,似乎直上云霄;那音响波澜壮阔,仿佛从天而降,直叫人匍匐倾倒,魂魄归一。但在家里听管风琴的录音,似乎嘈杂离乱, 难以欣赏。我喜见马慧元谈出同样感受,但她更进一步,还说出了我的另一个因听得少而不敢肯定的感受:

好 在巴赫有大量管风琴作品是不怕录音的,那清简空灵的声响如笛如箫,在任何录音设备上都可扶摇直上,悠然千古。此外,在这一类音拴配得干净的管风琴音乐上, 我才真正看到了理想的巴赫,那个被抛在人群中,神色荒凉的中年男人,孤独地来到管风琴旁坐下,瞬间手脚飞奔。轻柔的琴声里,教堂的歌唱既像狂欢,又像诀 别。我喜欢这景象,它分明“任是无情也动人”---音乐如同从高处降落的目光,安静而同情(页57)。


难道不是这样吗?那些轻盈的乐曲犹如空谷足音---那一定是天使的脚步,偶然降临尘世,我等凡人,充耳不闻,幸而巴赫听到了,记录下来,用管风琴再现。为 什么用管风琴,而不用笛、箫?其中道理,我说不清。恍惚觉得,这就如同观看大象用鼻子拾起绣花针一样;那轻巧,那柔情,以及那后面蕴而未发的无穷力量,怎 能和绣花女穿针引线同日而语?

管风琴音域广阔,表现力丰富,但坦率地说,我很难听出同时代一位管风琴作曲家和另一位之间的不同。在谈论亨德尔管风琴作品第七号第一首时,马慧元寥寥数语就道出了亨德尔与巴赫的本质差别:

第 一乐章中乐队跟管风琴以三十二分音符造就主题背后的颤抖,好像蒲扇扇出的微风。第二乐章则松弛地铺开一组组八分音符,上上下下地攀爬,轻松地包容进若干装 饰音,难得地露出一点时代特征。到第三乐章,抛出长长的旋律,虽然谱子上并无连线,可那音乐听上去,好像喷气式飞机尾部留下的细长白练,让人想起多情的浪 漫主义音乐。第四乐章先有两大段即兴演奏,然后以活泼的布列舞曲作结,也引入了落落大方的旋律。其中对程式的大胆变更在当时很有开山之功,不过并不太可能 引起我这业余爱好者的兴奋。细细看去,原来亨德尔的魅力在于管风琴与乐队之间的默契应答,那里有一种翩翩的享乐气息,与世间之罪和欲望保持友好关系--- 这般立意,离巴赫的教堂管风琴音乐自然很远(页68)。


不仅作曲家的风格互不相同,演奏家也各具特点;这本不待言。只是我们对管风琴太不熟悉了,听不出来。且看马慧元是怎样表述她听盲管风琴家瓦尔哈演奏巴赫的《帕萨卡里亚》:

那 缓慢的主题像船桨一下下插到水深处,推动音乐前进。当它止住在一个最低音的时候,又像往海里稳稳地抛下一颗锚。据说瓦尔哈的母亲和妻子在钢琴上分别为他奏 出各声部,他一点点记忆,组合。这其中有多少别人永远不得而知的劳苦?这样想来,这热烈绚烂的琴声里便添了些凄凉的感觉,超尘的向往和人世里的苦痛融成一 片苍凉……主题再次出现,这时双手已经不甘寂寞,以妩媚的附点追随。再后来,它们一起攀升,执着地变得眼花缭乱。你得拨开迷雾,才能跟上依然由脚演奏出的 主题。三条声线争抢到白热化的当口,蓦地消散了,只有一个声音用两手连接着奏出。声音换成最稀薄的一种,音色像钟鸣,亮度像焰火。然后它又变得层峦叠嶂、 繁华如锦。接下来是主题和赋格,平直处像路,深邃处像大河(页90)。


我曾纳闷,管风琴那么少,那么不易弹到,那么难于演奏,在音乐会上那么少见,马慧元为什么会那么喜爱管风琴呢?《练琴记》里的一段文字给了我答案:

我 知道很多教会都是用钢琴弹赞美诗的,这当然不坏。管风琴的造价比钢琴高100倍不止呀。可是你知道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教堂专门雇管风琴师,每次礼拜总共弹 30分钟左右么。那种跟天宇共同振动的和谐声音,还有那管风琴师谦卑地坐于一个几乎不能被看到的位置的景象,这一切一切,怎么可能替代呢(页77)。


不经意间,马慧元把自己也写出来了。在这嘈杂的人世间,在电子合成器充斥天地,连钢琴都受到冷落的时代,她就像管风琴一样:平日静悄悄地坐落在教堂里,没 有绚丽的色彩,没有显著的地位,与古朴的教堂浑然一体,甚至可能还蒙上了灰尘。而一旦奏响,那大音,让黄钟大吕都相形见绌;那轻盈,令竹箫金管也自惭形 秽;那天籁之声,流淌在我们的心灵上,让我们清纯一些,高尚一些,仿佛与神明贴近一些……这种独特的音乐感受,在阅读她这本书时,也时时产生。

2007年7月3日

补记:
这实在不能算是评论,而更像介绍。读《北方人的巴赫》,我几回拍案。马慧元的文字太美了!我几乎无言以对,只得抄引,让大家管中窥豹。读者若能跟着她成为听者,在音乐的海洋中畅游一回,定然能够进一步体会到这天上人间罕见的美妙。





Zan

音乐家是第一创作者。评音乐的人是第二创作者。马慧元的评论使人感受到的不仅是音乐的力量,还有文字的力量。马慧元的文字本身就是杰作,它们已经超越音乐之外。

廖康的文字是评说的评说,已经是第三层了。也是美文(最近看到廖康不少美文)。

我们的阅读又是一个新的层次。



罢了

一个极有音乐悟性的人,一个用灵魂来聆听的人,一个变成一个音符,遨游在音乐海洋中的人,一个走进作曲家们的心里,感受着他们的感受的人。一个让罢了就此住笔,觉得自己每一句话都是多余的人!

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好的东西了!谢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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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后随笔

真是篇值得收藏的好文章!
虽然我不懂音乐,但马的文字的确优美~~~让偶更加遗憾年轻时没机会接触音乐。

第 一乐章中,浑身古铜色的英雄携着风声,踩着鼓声,迈着坚定的步子路过。音乐在他身后潮水般涌起来,我直视浪尖,情不自禁从心底应一声:“跟他走!”前方就 是海洋了,走进去,我不会窒息在他的魔力下,我变成鱼儿,涵泳于色彩浓厚的波澜和漩涡里,尽情张扬着生命的快意。

写了首梦里听音乐五律,也放这里罢:

四野淡疏星,飘然不见青。
随风穿桂影,对壁辨松亭。
烟壑无从越,清流独自听。
琴声漫双耳,一任夜溟溟。

http://talkskyland.com/dispbbs.asp?boardID=46&ID=58706&page=1

http://www.e-literati.com/bbs/leadbbs/announce/announce.asp?BoardID=106&ID=167219&Ar=168799&AUpflag=1&Ap=1&Aq=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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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文出自《理性的人》自序 楊照

一九五○年代,鋼琴家李希特(S. Richter)到布達佩斯演出,彈奏了貝多芬第七號鋼琴奏鳴曲。這首作品的第二樂章,緩慢且沉重,拖著步伐行進的大塊大塊和聲間,穿插了一些彷彿試圖想要逃走,卻又飄不遠飛不起來的起伏旋律,李希特將這樣的對比處理得極好的,音樂像一塊大磁石將每個聽眾緊緊吸住,吸往一個巨大的命運深淵裡,與那黑暗冷冽的深淵相比,人的意志如此渺小無力,想逃卻又注定逃不開。

  第二樂章結束了,聽眾還沉陷在巨大壓力氣氛中,李希特沒有多做停留,即刻彈出了第三樂章,那是一段甜美的小步舞曲,李希特超人精確的手指控制下,第一個音符出現,如同天籟般光明清澈,就在那一瞬間,半場的聽眾同時落下淚來......

  創造出這樣的音樂奇蹟,因為李希特不只了解貝多芬,他更了解共產主義社會下的生活,他演奏的第二樂章,抽象卻充滿感情地觸動了每一個人最深刻的體驗,那巨大的集體壓力,在集體下個人想要逃開壓力的夢想,夢想的渺小與虛弱。他知道聽眾會在這樣的音樂中聽見自己無奈的命運,所以他接著對比地給了他們天啟般美妙,用小步舞曲的光輝給予他們希望與撫慰。流下淚的剎那,那些布達佩斯的聽眾得到了短暫卻強烈的解脫──透過音樂,透過他們與李希特共同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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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ronica演出舒伯特的作品D.946-2, 2008夏天於羅馬古劇場獨奏會 (羅馬國家音樂節)
引文出處:http://tw.myblog.yahoo.com/oceanpurple-music/article?mid=11048&sc=1#11050


蓓森朵芙格主於2009/07/07 03:02 回應
檢舉

Dear Veronica:

乍見標題,還不明白您的用意。
細讀後,卻深深折服於您邃密的洞見。
您寫得太好了!
這番細膩理解,挾帶著驚人的洞察,耙剔發微,直探舒伯特最幽隱的樂思.........
我看了不禁心裡猛點頭。
完全印證我早惻然有感、卻如鯁在喉未能一語道破的直覺。
可沒經妳點出,我終是見不及此。

經妳點撥,我對舒伯特面對命運的態度,不由得多了一分更溫柔的疼惜。
貝多芬和蕭邦的偉大,很難不佔據歷史的目光。
但舒伯特的偉大,若非得遇解人,卻是很容易被錯過的!
就算自命崇拜舒伯特作品的愛樂人,若非別具相應的性靈,也未必真能給予恰當的理解。

我忽然想到亨利詹姆斯那句名言:

There are moments in our 生命中總也有
Life when even Schubert has    連舒伯特都
Nothing to say to us…       無言以對的時候

Henry James. “ The Portrait of Lady “ 亨利詹姆斯《仕女圖》

我不知亨利詹姆斯是在什麼樣的靈思湧動下寫下這句名言。
但我不禁望風懷想:
假如舒伯特有幸拜讀您這篇文章,
也必會在瞬間經驗到一個感動得無言以對的片刻。

人之相知,貴相知心。

衷心喜愛這些篇幅短小卻有能力抉隱發微的大文章。
我總是從中獲得一種開闊視野的暢快!




感謝 Veronica 靈思流逸的分享 ^^



歡喜



妳的朋友

塵泠





Veronica於2009/07/07 09:52回覆
Dear friend
感謝您深刻的回應!!! 感謝您將我的文字讀入心裡! 那是一種難言的喜悅~
'生命中總有種連舒伯特都無言以對的時候'... Henry James說得真好, 說得真好! 他必已將舒伯特聽入心坎底!
祝福您有個美好的夏季, 也感謝您帶來如此的分享, 陪我渡過另一個充滿靈思的早晨~
warmest bless from Veronica www.veronicayen.com




舒伯特~宿命中的微笑
分類:旅歐藝術手記
2009/07/06 23:57
拜訪舒伯特的幕地, 於維也納中央慕園



奧地利作曲家舒伯特(Franz Schubert, 1797年1月31日-1828年11月19日)

是古典樂派的最後一位大家,

他的音樂, 總是抒情中藏著一種溫柔,

他的生命在貧窮潦倒中只活了三十二個年頭,

他個子嬌小, 不太有自信, 的個性溫順和婉,

他的愛情是一場落空的夢,

舒伯特在貧困中將他絕大多數的時間奉獻在音樂創作的喜悅中....

舒伯特相, 攝於於維也納公園 State park



舒伯特的宿命性格全然表達在他的音樂之中

儘管澎湃的樂段, 卻從沒有對生命的抗議或怒吼...

這樣的性格與較他早期一些的樂聖貝多芬完全不同:

貝多芬總是拼了命的奮戰到底, 從不向命運低頭 !

和舒伯特較類似的是蕭邦, 他也宿命式的接受命運的安排,

但蕭邦會流淚,

他在接受的同時讓我們聽到他的愁悵與傷感...

請看貝多芬的專有表情 : '我絕不向命運低頭!' 攝於倫敦皇家音樂院

蕭邦肖像, 總帶著他貫有的傷感 (Delacroix作品, 攝於巴黎羅浮宮)



然而, 舒伯特面對命運的安排 , 他沒有流淚...

他接受一切,

僅管無耐, 一切還是如此溫暖溫柔,

我們在他的音樂中, 聽到他一口淺淺的嘆息,

化為嘴角一抹淡淡的微笑....





'指頭下的舒伯特不斷輪轉, 轉不出生命流轉之輕嘆... 溫柔無爭的唱著衫然的成長圖樣...'

寫於練琴中 靈感偶發~



請聽, 舒伯特嘆息中的溫柔~


Veronica演出舒伯特的作品D.946-2, 2008夏天於羅馬古劇場獨奏會 (羅馬國家音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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蓓森朵芙民宿秘境剪影幻燈片秀 流暢優美的鋼琴聲,大廳裡柔和的燈光,慵懶舒適的氣氛,讓時間彷彿停止流逝,客人都聽得出了神。

來到花蓮這間極有特色的民宿,除了好山好水,不少人還是專門為了這台樂聲悠揚的百萬名琴而來。

熱愛古典音樂的老闆,連鑰匙圈都是貝多芬,想和更多人分享音樂,他在山明水秀的花蓮開起民宿,最特別的是這台價值不斐的奧地利名琴蓓森朵夫,音樂人心目中的夢幻名琴,又能時常聽到老闆的絕妙琴藝,讓這裡成了愛樂人放鬆的好去處。

留宿一晚,東海岸搭著悠揚的琴聲,在遊客腦海中,烙印難以忘懷的一慕風景。

節引自~媒體報導:TVBS電視新聞報導

資料出處~

http://www.youtube.com/watch?v=o9unicohfQc【Youtube影片】

COME & VISIT ME.

本民宿合法立案證號:242號

登記證核准文號:府觀管字09600405740號



本民宿官網入口:http://web.mac.com/jjs0035



民宿負責人 : 朱先生

訂房專線 : 0937296646

民宿地址 : 花蓮市介林八街72號

EMAIL : jjs0035@yahoo.com.tw

蓓森朵芙民宿ATM匯款帳號:

801-68-012321 (第一銀行代號007)

別人怎麼說:http://tw.myblog.yahoo.com/bosendorfer-pianohouse/archive?l=f&id=12





貝森朵夫莊主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您好^^

我是【蓓森朵芙古典音樂沙龍民宿】負責人朱先生。

平日,除以古典鋼琴作為個人藝術修行外,另行創立了一家以“文化創意產業“自我定位的【古典音樂民宿】。

本民宿以提供愛樂人視為畢生夢想的名琴體驗為主題,試圖在推廣古典音樂的諸多可能型式裡,略盡綿薄之力!

不知,作為一位有具體營業實務的愛樂人,能否以【音樂工作者】之身份正式申請台北音樂家會員卡?

至祈
示覆 爲荷


【本民宿官網入口】 http://web.mac.com/jjs0035


蓓森朵芙古典音樂沙龍民宿負責人 敬上




Dear 王老師:


早上在電話裡愉快的對談,現在回想起來,心頭還是滿溢著歡暢之情!


我是多麼驚喜於得知~

原來台北音樂家書房的經營者,竟有著這麼不尋常的來歷?

長年歐洲人文薰習,陶養出的非凡眼界與美好教養,一旦貫徹為生意,凌駕商業氣息之上的脫俗氣韻,終不可掩!

在我看來,台北,因為有【音樂家書房】獨出眾流的品味與價值的堅持,更增添了一分耐人尋味的文化厚度。

我很慶幸自己因為典藏了【貝森朵夫】而無意間創造出一個分享夢想的平台。

這讓我有層出不窮的機緣,可以認識許多性靈豐美的精彩人物!

仔細想想,這不就是我創立此鋼琴民宿的初衷嗎?

我享受它所帶來的未知!

我享受透過它而打開的眼界!!

我享受每一個明天因它而變得不可預測!!!

我更享受一切不可預測的未知所牽動的命運與蛻變!!!!

很榮幸有機緣與您們結識。

我隱然預感,有更多不可思議的因緣,將通過您們匯流入我生命裡頭。


由衷期待老師闔家的花東之旅


Happy 2009 ^_^


蓓森朵芙古典音樂沙龍民宿負責人 朱先生 敬上


PS

隨信附上兩張您早上電話中交代,可作為建構網路社群【圖片連結】的搜尋小圖。

我個人較偏愛第二張。是我自己用數位相機實景拍攝的蓓森朵芙古典音樂沙龍民宿【展演廳】一隅。







感謝劉大哥&王老師^^

能接待您闔家蒞臨,是我的榮幸!
可惜時間匆忙,未能聊得盡興!
但與王老師一夕傾談,已自讓我有相識恨晚之感!
王老師視野之開闊,迥異音樂圈內小眉小眼之輩。
稽首讚歎之餘,午夜夢迴,我不覺惻然有感:
台北音樂家書房充分印證~
在這風格社會儼然成型的後現代,
文化,將是一種看不見的競爭力。

文化決定眼界, 眼界又決定心量,心量則決定事業的格局。
台北音樂家書房能走出凌駕同類書店之上的質感與風格,非經營者器識過人,何足以致之?

此番相識,我隱然預見,【蓓森朵芙古典音樂沙龍民宿】將因為您們的來訪而開啓難以逆料的可能性!

就讓我們一道拭目以待~
台北音樂家書房的強大精神磁場,
如何在茫茫網海中與蓓森朵芙匯流爲奇妙的共振韻律!


小朱



PS.我看不見劉大哥放上去的連結呢?不是會作成圖片連結嗎?還是我的蘋果電腦看不見?

貝森朵夫莊主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



哇, 您的琴屋真的好夢幻喔! 我也非常的愛貝森朵夫琴呢! 他是我現在的首選! 就愛他所傳遞的充滿靈魂的音質, 真希望有一天能到我所愛的伴海花蓮彈彈貝森朵夫! 知道台灣有這樣一處夢幻的琴屋真的很開心, 請問有人在小屋中開過家庭音樂會嗎 ?

謝謝您前來我的blog也謝謝您的留言, 能分享音樂中的美是我最開心的事, 不論以文字或是樂器本身, 相信您也了解音樂中最難以言喻的美與感動吧!?

衷心祝福您!

May your beautiful dreams come true~

warm wishes from Veronica


蓓森朵芙格主於2006/12/10 16:10回覆


呀!是您?沒想您真來了^^
有點受寵若驚呢^^
總覺得似您一般習於活在舞台燈光燦爛下的音樂天使,注定要挾帶著一種高傲的距離,睥睨舞台下的一片漆黑!
而我,一向只是悄然隱身暗處,凝神諦聽著舞台上流星雨似地劃破黑暗的曼妙音符。
曾在一篇清大教授的音樂評論裡得知──被自身瀕臨瘋狂的天才給摧毀的舒曼,在一首題記為“廢墟”的曲子所寫下的扉頁留言──“世間五顏六色的夢中聲音,會有一個最柔美的音符,傳到那暗中聆聽者的耳裡........”
我看了一陣哆嗦!覺得舒曼這話打到我生命的核心。
早在一個月前偶然從部落格發現您的存在,絕美的音樂分享,佐以清深雅致的文字風采,我喜出望外之餘,自此悄然作為隱身網海一隅的暗中聆聽者,幽寂而自足地享受著這跨海而來的奇妙連結。
拜網路科技之賜,由您指尖傳遞而來的音符,不可思議地翻飛於網海之上,盈盈而立.......

我於是得以分享著這遠隔天涯又近在咫尺的感動........


這一點,我要特別跟您道謝──感謝您在茫茫網海所提供的這片棲息園地.....


我完全理解您對貝森朵夫的讚辭。沒錯!我也醉心於它所傳遞的“充滿靈魂的音質”......雖然才份所限,我此生或終未能憑自己的雙手,登臨鋼琴演奏的邃密之境,但這並無妨於我以一種直觀的洞見,窺探那超然於才華、教養、功力、思想之上的藝術奧義........就好比莫札特音樂裡看似天真又深不可測的靈視──我忍不住想起那美得讓人心碎的Piano Concerto No.23第二樂章那盈之又盈,卻能盈盈不溢的歡欣與悲傷........

是的!哀而不傷、蒼涼而而遼闊;深蘊著純淨的激情卻能不失高貴的節制......這種難以言傳的品味,超然於才華、教養、功力、思想之上,卻玄之又玄、無以名之。讓會心之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只能在美得無從理解的的哀思中,墬入失神的凝睇........我想這或許正印證了您所云音樂中最難以言喻的美與感動吧^^


誠摯感謝您的祝福!

它讓我覺得很溫馨^^


ps.1我這兒還不曾有機會辦過家庭音樂會呢!平日跟花蓮的音樂界人士也素無來往。總覺他們太貴氣了,我不適合那套繁文縟節。假如您有機會到花蓮散心,歡迎試試我的貝森朵夫,我很樂於接待您免費住宿。



ps2.

對了^^
順帶說一件事:
奇士勞斯基是我最愛的導演。
他的電影我幾乎全都收藏,而《The Double Life or Veronique》則是其中我最偏愛的一部作品。
因著這部電影所給予我的無盡啟示,還有片中女主角Irene Jacob熠熠逼人的靈光,讓我對Veronica這名字,有著說不出的親切。

很高興您別具慧眼,選擇了這意義深長的名字



蓓森朵芙格主敬上

Veronica 檢舉 加入黑名單

親愛的朋友 ,

謝謝您讓我看見夢想如此活生生的站在世上!

在整棟皇家音樂院中, 如今我靈依然繫著那204琴房裡有泛黃琴鍵的貝森朵夫 ...

記得, 某一回的畢業旅行遊到了花蓮, 我整個人怔在眼前湛藍漸層的無垠大海, 藍到泛紫... 我將自己丟在海潮聲中, 夾著淚與耳邊不停唱著的Big My Secret... 那是愛海的我第一次看到紫色海洋~

後來我出了國, 再沒有造訪過花蓮, 但心中時常拜訪那片洗滌心靈的海水, 和那種畫不出的天然色彩.

花蓮的貝森朵夫, 像是我生命中另一場的 大海中的音樂夢 著實令我驚異!

你的文字流著您咀嚼靈魂的深刻內省, 我感謝您, 與我分享這麼多靈感 . 謝謝您閱讀我非常不熟練的中文, 讓我感到非常榮幸! 熱愛寫作的我因為時空轉移也漸漸疏遠了我的文字, 只希望能藉由幻想曲的分享之際, 慢慢拾回往日的流暢...

我謝謝你, 以你的生命讓夢想能站在世上, 並與人分享... 這也是我對自己的期待 ~

誠摯祝福您一切都好~

from Veronica


蓓森朵芙格主於2006/12/11 13:47回覆

您真是謙虛^^
其實您天生就是詩人的氣質!
不論是表現在鋼琴,或是出之於文字,即令是散文體裁的書寫形式,在底蘊上卻掩蓋不住那詩意的風采............
我猜想,您應該是喜愛讀詩的人。
不然就不會隨手流瀉出這麼多晶瑩璀璨的詩意..........
這是一個寂寞的年代,畢竟讀詩的人不多了.....
如您所言──“讓夢想活生生的站在世上,並與人分享”是您對自己的期待。
我想,難為您從自身存在深處孕育出這麼美好的材質,這命定了您要做一個慷慨的給予者與分享者。
顯然,在這角色扮演上您果然揮灑自在,舉重若輕!
沒看您特別費力,已隨手成就了這麼多讓人流連忘返的風景!
我看在眼裡,自慚形穢,心裡真有說不出的欣羨呢^^
不論是出自文字,或是您手裡流瀉出的音符,抑或是自您心靈深處泉湧而出的音樂創作﹝您放在自己部落格的背景音樂,對我而言,就是能撞擊到我靈魂核心的旋律.......﹞
當我冥心潛游其中,總感到一種Somewhere in Time 的欣悅...............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生命中縱有太多無可挽回的殘破與失落,偶然在千萬人海裡,遇見恍若來自夙世的感動,再孤寂的心靈,也要減輕了不少寒意呢!
您提到與花蓮相遇的一次動人經驗。
詩意的文字,凌越了時間,直下捕捉了那停格在塵封記憶裡的永恆畫面。
我看了為之動容,彷若也因著您文字的牽引,悄立身畔,在淚與失神的凝睇中,墬入一片藍綠色的暈眩...........
我愛極了您的形容!原來,那片十年來早為我所熟悉的無垠大海,襯著Big My Secret的琴音與海濤聲,凝望出去,那漸層加深的濃鬱湛藍,竟然可以是紫色的?
“紫色海洋”?
多美的名字!
我真想拿來作為我民宿的名字呢^^
我想像著,在紫色海洋裡,有人輕撫著蓓森朵芙,手底流瀉而出的音符,正是“鋼琴師和她的琴人”裡那段冷雋迷離的Big My Secret.............
假如那不是別人,恰是一位與波蘭導演奇士勞斯基電影女主角同名的Veronica,那麼,我這位偶然交會而過的暗中聆聽者,也只能幽幽嘆口氣呢...........
想起司空圖二十四詩品,有一境是“忽逢幽人,如見道心”.......
人生至此,復能何為!
此情此景,可端的是“別有天地非人間”呢..............
Dear Veronica^^
假如真有這麼一天,那才真是“看見夢想如此活生生的站在世上”!


ps.

附上一位已離開花蓮好幾年的好友兼同事的一篇得獎作品。
他畢業自清大歷史研究所,有著這年頭少見的性靈。為著專心寫作,辭掉其他同事顫驚維護的學院教職。我花蓮朋友寥寥可數,他離開了,卻是我打從心底看得起的幾位!
這篇〈東岸潮返〉的文章裡頭,有一段美麗的記事,因著他的手筆而永遠停格了下來。
忽然想到這篇文字,是因為你們都巧合地提及了Big My Secret.........
而我正是他筆下那彈琴的身影。
由於手上沒譜,那時只能聽著CD,憑音感捕捉主旋律模仿著彈,一恁狂練的身影,沒想到幾年後成了他筆下一段栩栩如生的畫面,而不致淹沒於時間的塵埃.......

妳的朋友 塵泠2006.12.11於花蓮

〈東岸潮返〉摘錄: ............... 午後,在一名生活美學家的草坡上望海。竹屋覆蓋稻草屋頂,蓮花池裡兀立幾葉田田。她那麼恬淡平易,像溫柔的括號,像西邊的山影淡淡灑在草地上。陶淵明也會羨慕,想像歸田園居有海多好。幾天以前,我們在這裡的海岸見到月出東海,斗大的圓形月亮漂在海面上,幾盞紅色漁火緩緩穿過淡黃色佈景,映出模糊搖動的舟影。如果是我弄舟,我想我必得唱歌,唱水調歌頭,唱船歌。但我還在岸上,就益發想唱歌,還想跳舞、喝酒。 這裡說的是友人的海邊別業。而必有那般海景,那般茅屋,那般青草地,那般人兒,才讓這兒充滿平靜靈性的美。另位友人十分享受這裡的美感,總不倦地在竹屋裡練琴,他彈奏「Big My Secret」,沉醉在電影裡海灘彈琴的美學情境。間續的潮韻,纏繞的琴聲,那聲影是美感的湊泊。毗鄰的是一群環保靈修者的居屋。他們提倡惜物哲學,推行簡約生活,吃素。這裡燒煮用的是傳統灶爐,清水取自山泉,菜蔬摘自野地。取於自然,還諸自然。他們都很安靜、和氣,像晴天的潮水在陽光下緩緩閃耀波光。夜海的東方,滿月升起,我們都嘆了一口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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