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悲劇之所以是「悲劇」,常常就是因為~
主人公並沒有蓄意犯下什麼錯或性格上有什麼重大缺陷,卻遭遇到種種「不相稱」的磨難,而「受苦並未曾給人酬賞,只教人知曉人生還有更多苦得受」。
希臘人很早就發覺「不公平乃是不可避免的現象」。
對於撲面襲來的無常
對於不可測知的因果
對於蟄伏暗角的深淵
對於悖逆世情的不公平........
暮年瞎眼卻自甘流落天涯的老伊底帕斯王,
當其悠悠環視天際,卻只淡然一句:“這一切都很好!”
此話意境深沈,探其豐饒奧藴,固不減漢文化早入於邃密幽微的魏晉風度;
我因另行為文,捻提“菩薩低眉”四字以耙剔背後隱而待發的哲學內涵:
http://www.wretch.cc/blog/jjs0035/17277661
http://www.wretch.cc/blog/jjs0035/17278152
“菩薩低眉”四字在此,當然不只傳達一種膚面上的形象與表情。
它本身就是一種超越之道,而非被超越的對象。
有朋友不以為然!
暗示:
美則美矣!
言外之音,卻是猶有未盡之處。
是嗎?
我只想說:
這種事涉天人之際的超越,在服膺利他精神的左派信徒看來,固然迂闊而不切實際;可拿左派要求落實社會改革的理想來評量內在性的精神轉化,本就是場域的錯置(misplaced)。
你如何去嫌棄一把本就不宜放在砧板上切菜的“手術刀”?
這就是場域的錯置。
它悖離了作為論述背景的語境脈絡(discourse)。
此其所以是“不相應”的批評。
我的回應是:
左派的理想,固有其可敬處。
但不足以框限所有的價值。
價值很美!
拘限單一性的價值就讓人覺得狹隘。
何則?
單一框架,容不得生命璀璨多姿的獨異性。
此所以逸離“原初性”而流於頭腦建構的“價值秩序”,每流於“以理殺人”卻自以為高。
我們卻高調宣稱這類強加於“存有”之上的“遮蔽”叫做道德?
依尼采的批判:
這類道德只是出於“弱者的憤怒”。
它跟列維納斯真正觸及原初倫理的“他者道德”,還有很大的距離!
假如我們願意試著再往人性深淵裡進趨,就會發現:
不論平心接受與否,“不公平”的現實形勢,根本是生命必經的歷練。
幸福使人癱瘓了will to power
從苦命走向超越的歷練,對坎伯筆下的“內在英雄”而言,卻是經由苦難的洗禮給予的蛻變。
悲劇,是生命嚴重的傾斜與失衡;
它的殘酷性或許會毀掉平庸者,
卻促使那“殺不死的靈魂”,藉此得以自生命硬繭的陰影掩脅中蟬蛻而出以變得更強悍。
這焠鍊恐怕才是幸福中的小孩最殘缺的一塊。
形虧而德全,形全而德虧。
這原是生命的弔詭。
看似沈浸在幸福裡的,難掩人格的殘缺;
看似被命運遺棄的,卻在悲劇中被淨化。
所以,有什麼是一定該被改變的?
焉知我們自以為慈善的工作,不是對上帝美意的遮蔽?
所以,我從不輕信馬克斯信徒的左派理想。
他們那麼狂妄地服膺自以為是的人為信念,而妄想透過建立制度以將不可測的生命給強行納入心智構作的框架。
制度或許會解決某個層次以下的民生問題,但它絕對無法解決人性最根本的貪瞋痴慢。
人類最根本的問題不會是客觀形勢的“平等”與否,而在層次豐蘊的意識層域所拓展的自由幅度。
自由度越低的人,越無力洞見上帝的美意;
無力看懂上帝在一個“尚未成型卻深值期待”的先知、使徒或王者身上展開的驚人工作;
無力在不可見的深微層面,體察上帝如何透過“逆增上緣”而逼使內藴驚人潛質的“英雄”走出生命的硬繭而焠鍊出更柔軟的心地、更高貴的人格、更周浹深銳的自覺與更無遠弗屆的精神自由。
此所以米蘭昆德拉每愛引用一則滿溢靈光睿智的猶太諺語: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
要求公平,從來只是弱者的憤怒。
定睛於更高精神自由的強者,對不可測的命運橫逆,卻只平心以對。
一如日暮途窮的老伊底帕斯王,
歷盡悲劇的洗練,
卻頑強地活出一種命運所無法摧折的雍容大度。
面對命運的玩弄,他依然不改泰然自若地說道:
“這一切都很好!”
這話在寂天寞地中透著驚天動地的will to power!
這裡面隱藏著只對稟賦特殊靈魂印記的追尋者開啓的真理:
這真理,顯然不就客觀形勢說,而是就意識的主觀自由而說。
我以此而深愛伊底帕斯王。
不在於他得到公平的對待與滿溢的祝福;
而在於命運的擊打,無法阻止他窮盡生命的幅度!
這才是尼采義下“強者的命運”:
對於強者,除了一顆被焠鍊得晶瑩剔透的靈魂.........
一切依人間尺度丈量的幸運,原屬餘事。
2011.11.20 哲思手札
- Nov 20 Sun 2011 14:04
強者的命運與弱者的憤怒:再論伊底帕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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