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學:

花蓮在下雨嗎?每天這時我就孤獨地創作,但也經常空乏地一無作為。現在聽著“悲傷草原”的曲子,卻也沒有悲傷只有空洞。近來好嗎?祝福!

~from 孤隱南莊的盛正德老師





Dear 盛老師:

醒來後,看見您凌晨時分傳來的簡訊,倍感驚喜^^
這表示我5/7同樣透過手機回傳您的簡訊,您當是收到了!
僅憑這份穿梭於茫茫虛空中的繫念,我心裡就安定不少。
至少,您的回音,證實我倆偶然交會而過的心靈紋跡並未互相落空.....

您來訊寫道:“每天這時我就孤獨地創作,但也經常空乏地一無作為。現在聽著“悲傷草原”的曲子,卻也沒有悲傷只有空洞。”

為了切近體察“悲傷草原”在您孤獨創作的時分,可能引您進入什麼樣的存在氛圍?
此刻,我一邊回信給您,一邊正聆聽著“悲傷草原”哀婉曲深的電影配樂,可隨著樂思流轉而過,縈繞腦海的影像,卻是安哲羅普洛斯“永遠的一天”裡,那位始終逃逸於人間溫情的懸念,而執意在荒寒寂涼的旅程中尋找“字詞”的詩人,亞歷山大。

我儼然從那霧中迷離的身影上窺見:對亞歷山大這類“以放逐作為生命常態”的尋索者,以其“少負道氣,終與俗違”,他們所尋找的感動,注定不是這世界所能給予的 。

可是,一如米蘭昆德拉談及“小說的藝術”時所拋出的叩問:

“生活是一個陷阱,我們並沒有要求出生就被生下來,被囚禁在我們從未選擇的肉體裡,並注定要死亡。......
結果,我們就越來越為外部條件,為無人能夠倖免和使我們彼此越來越相像的境況所決定。"

這是典型海德格式的問題意識與世界感受:

既然“寓形宇內”,作為“向死而生”的“在世存有”~

“在外部的決定性已經變得如此不可抗拒,而內部的推動力再也無濟於事時,人在這樣一個世界中還剩下什麼可能性?”

事實上,這是一切被拋擲於世的“放逐者”無所逃於天地之間的根本問題。只不過,這裡當作為存在根本大計的問題意識,在瑣碎的俗情操煩中,卻大抵是被隱蔽的!

對海德格而言,這正是一種生命的”墮陷“,人們活得好像可見的一切,就窮盡了存有的全部可能性?

真正的詩人則不同!夙性靈彗的詩人,嗅出隱蔽一切可見下的深淵伏流.......
於是,他們透過“詩的語言”所結晶而成的靈魂密碼,穿透世界的裂隙,以敲開域外的深淵。

此亦無它!
真正的詩人,自會冥然有感:
不可見的“域外”,正是被遺忘的存有.....

於是,尋找“字詞”,遂成詩人的命運!
他命定必須透過“從寂靜中尋回失落或遺忘的話語“,才能讓自己踟躇“國境”(象徵域內&域外的邊界)的腳步,再度迴盪“家中”?

可是,“回家”豈是容易的嗎?真正的“家”,從來只在“域外”。可是,得是什麼樣的“字詞”,才足以敲開世界的裂隙?

當您說:“每天這時我就孤獨地創作,但也經常空乏地一無作為。現在聽著“悲傷草原”的曲子,卻也沒有悲傷只有空洞。”

我隱約在亞歷山大身上,也看見了相同的無力感。

他說:

“安娜,我唯一的遺憾………
是唯一嗎?
就是我一事無成
續詩計劃毫無進展 只有零碎的字句..... ”

於是,回不了家的詩人,只能沿著與域外深淵只一線之隔的“國境邊界”繼續其永無止境的旅程.........

同樣,每一次您在夜深時分展開的創作,都是一次嘗試跨越“邊界”的努力........

這正相應安哲羅普洛斯影像中“尋找字詞”透出的理解線索:

“今晚我將前往另一方
再次為妳帶回字句
而妳在這裡 ”

這句話,初看平淡,十多年後,重睹斯言,卻聳然而驚。
彷彿我過去從來就不曾理解過這句話的深蘊!
現在,我卻訝然驚見過去所未及對我示現的奧義:

原來,
永遠“生活在他方”的詩人,其凝視的落點,總是凌越可見的視線而落在不可見的“域外”.........
他永遠不斷試著前往孤絕於世的“另一方”,火中取蓮,為猶自封鎖在“人間場域”的守候者(安娜所象徵的域內世界),帶回那被世間遺忘卻確飽蘊域外靈思的存有紋跡..........可歎的是!拘限域內的眼睛,無法理解邊緣的眼睛所見。
這是最嚙齒腐心的孤獨!
命定不知所蹤的放逐者,在歷經存在深淵的洗禮後,再無法回到就是界的懷抱。

"而,妳在這裡.......... "

這句話,凝蓄著無涯的孤獨..............

相愛者,無法“同一化”於俗情世間的鏡像連結,卻又無法一道粉碎世間邏輯而共融於“域外”的大化流行。

於是,等待者禁錮於域內,放逐者飄遙卻於域外.....比翼翱翔的絕美可能,遂成永遠無法企及的遙想。


所以,就某一個隱微的意義看來。
海德格的洞見是極具深刻性的。他說: 「詩之道就是對現實閉上雙眼,詩人不行動,而是作夢,詩之所制,想像而已」~海德格〈人,詩意地棲息〉

對現實閉上雙眼,而走入隱蔽於域外深淵的夢境。

只因,氤氳域外的夢境裡,才有深刻的相遇與魂命交感的冥合。詩人試著自“文字”切割而成的鏡像世界之外,帶回遺落的“語詞”,正是為了彌合“世界”與“非世界”的永恆斷裂。

他所有的努力,無非是為著讓自己從域外靈思釀就的“語詞”,能成為從“世界”通往“非世界”的空隙。

所有精深的藝術,都不自覺地試著在世界的邊緣摸索出這通往“神祕他者”的空隙。

空隙,才是詩人唯一的歸家之路。

以此觀之, 詩人尋找的字詞,無非是解構世間表象後所凝煉出之“靈魂密碼”。
這意義下之“詩的語言”,具現為裂解世界後所擘開的“逃逸線”...........

依我看,這一縷“曲徑通幽”的逃逸線,正是一切深於藝術三昧的詩人所趨近的奇特位置:

他們總是蟄伏於世界的缺口,總是在亙古的蒼涼中遯入一種“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孤絕凝望........

以其自放若是,與世多忤,遂成其為“永恆的放逐者”........




志學2012.6.1 頃閱盛老來訊問候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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