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塔可夫斯基:侯俊明兄贈書隨感,兼念盛正德老師........
朱志學寫於 2012年3月25日 16:00 ·
俊明兄道鑒:


已收到大作。
此刻,寒意漸退,我正沈浸在您寄託玄遠的曼陀羅世界。拜閱如是讓人驚歎不置的大作,自不該僅停留在視覺的經驗。我因之帶著特別的興緻,先煮上ㄧ杯口感鮮美的藍山咖啡,才好整以暇地挪了把藤椅,斜倚屋外空廊,這一直是我山居幽隱生涯最享受的閱讀姿態。它讓我得以在鳥啼花放、飽滿陽光與山氣氤氳的多重照拂下,更全面、也更五感鮮活地迎向您勁道沈烈的影像世界。


不可否認,目前為止,我對您仍是陌生的!第一印象,除了那飽富身體感的影像瞬間逼臨而至的深烈衝擊外,我不能不注意到:


您跡近手術刀式嚴厲自剖的文字,彷若字字都撞開了一道深淵。這等文字,隱然嗅得出某種流竄於文字邊界氤氳騷動的影像。就彷若在文字與影像的模糊曖昧地帶,有某種不可見而尚未在文字裡凝固成型的“非文字元素”被深深地觸碰到了!我喜愛這類的藝術。只有這類藝術能給人以鮮烈的震驚與撼動!它沈厚的底藴,逃逸於一切文字的捕捉,而直接臨在於深淵晃漾中熠熠含光、紋跡流蕩而莫可名狀的一團鬱怒之氣!


龔定庵詩云:佛說劫火遇皆銷,何物千年怒若潮?


真正入於詩境幽微的詩人,總是通過那莫可名狀“非文字元素”而汲取了差遣“文字元素”的靈感。


我以為,這裡面隱函了“凝視點的解放”。
凝視點的解放,又為文學療癒之可能,開闢了一條自恃專業的文字創作者所難以想像的人文療癒進路。


昨天,我才為此寫了一篇哲思隨感(參見附註)。


這分直覺,我同樣在盛老的文字中,嗅到相近的“氣息”。這氣息極盡曖昧踟躇地依違殘留於“理性”的文字駕馭所未及的“非文字地帶”。用我的話來說,那來自“非文字地帶”的文字,才是有“零度影像”貫穿並予以堅實支撐的文字。以此觀之,真正有原創力的創作,當是介於影像與文字的邊界。而影像,無非是被精確的文字框架所遺落的“殘餘”。真正的藝術,恐怕就在這“殘餘”裡邊,才吸取了真正的力量。與此力量暌違疏離,不論市場如何吹捧,明眼人看來,都只是藝術的偽型罷了!


就這意義而言,我格外欣賞您手術刀式自剖的文字!文字裡耙剔發微之遒勁力道,儼若死而不屈的"刑天舞干戚"般,硬是鼓盪其無頭之身,九死無回地直劈魂命內核。


這意象頗富於啓示性!無頭(no-mind),乃能切入並相遇於存在深處。


我因之退而深惟,暗恃:這反覆出現您畫作的“刑天”意象,顯然不是偶然的!裡頭寓寄的深微寄托,雖來自杳邈的神話,可當其凌越萬年時空而直透魂命深處,瞬間,自有一股回宕千古的穿透力,令人神魂搖盪,不能自已.....


我因此喜愛上這則透著神諭般洞見的故事。


它彷若殷殷紹喻著:充斥格序化世界的強大規訓力,固然讓無數人陷於喑啞失語,可每個時代自有猛志難馴的逆世獨行者........世人所難以逼視的深淵,卻是這些失群者"優入聖域"的託命之所。


唯此意可為知者言,難為時人道。這分悸動,我在與盛老的咖啡時光也親切地經歷過。正因深刻地窺見這位溫煦老者不為世人所解的"孤獨",我反而對他倍覺親切。臨行在即,盛老主動翻開前一星期贈我的畫冊,要求加筆兩句。題辭如下~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塔可夫斯基.........."


這兩句,真是奪胎換骨的神來之筆!我永遠感念這兩句話在我心頭烙印下的重量。
彷若我只要腦海飄過這兩句詩,藍山咖啡清香沁鼻的嗅覺,也一剎那間明晰生動起來.....


您與盛老交情非凡,我以此欣幸那一夜雋永深沈的咖啡時光,竟從中牽引出與您的緣分。


最後,誠摯感謝您寄來大作的心意。那直抵深淵的書寫與意象,觸動了難以言宣的靈魂撞擊!這震驚中透著解放的痛快,充份顯露您藝術裡內斂深微的療癒力量。由衷希望,余德慧老師的人文療癒工作室,也有機會繼盛老師之後邀請到您。


再次致上我最深的謝忱與敬意



順頌


新晴



與您同為盛老忘年之交的




志學敬上


2012.3.25 寫于花蓮






附註:隨信附上昨日關於文學療癒的哲思零縑:




從德勒茲觀點凝探文學作為療癒路徑的可能:


真正讓人眼睛發亮的文學,在能透過不同的路線(line),逃逸於語言之內部或外部,以將語言未予盡致釋放的深蘊推向一種極限。


亦即,試著允許語言本身在支吾其詞的曖昧性中,沿著語言的邊界前進(passes between),以創造某種呼應內在幽冥空間的鮮活景象與聲響(visions and auditions),而讓語言得以窮盡其“蛻變成他者”(becoming-other)的過程。


就這意義而言:文學是作為“通過語言朝向他者世界的志業”。或說,是通過語言叩問存有的志業。


這意味:經由“語言本身”,真正的文學靈魂,讓某種蟄伏於語言底藴的“非語言元素”得以被觸碰並揭露出來。


他藉著文學,讓自己得以從型構文字習常用法的先見(pre-understanding)中徹底解放出來,而直接臨在於一種面向深淵的敞開性中。


這意義下的文學,就直接在面向深淵的敞開性中,開啟了“文學療癒”的可能進路:藉著揭露語言內斂深伏的“他者性”,讓文學從根深柢固的格序化框架逃逸出來而與生命現場之間產生新的連結可能。


療癒,在乎凝視點的解放。而文學療癒,正是通過讓文學與生活之間產生新的可能,而進入一種與“語言的他者化過程”平行發展的“內在轉化過程”。


這意味:文學與生活在“蛻變成他者”(becoming-other)的共通底藴中,互為支撐、互為滲透,而蝶蛹展翅般綻放出讓靈魂得以高翔於九天的堅實雙翼。


2012.3.23 哲思零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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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志學 刑天為炎帝近臣,自炎帝敗於阪泉,刑天一直伴隨左右,居於南方。蚩尤起兵復仇被黃帝削平,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刑天吞不下這口氣,他一人手執利斧,直殺上中央天帝的宮門之前。黃帝也不是好惹的,他親自披褂出戰,雙方殺得天昏地暗。刑天終於不敵,被黃帝斬下了頭顱。黃帝把它的頭顱埋在常羊山裏。沒了頭顱的刑天卻突然立起身來,把胸前的兩個乳頭當作一雙眼睛,把肚臍當作嘴巴,左手握盾,右手持斧,向著天空猛劈狠砍,戰鬥不止。

這正是陶淵明筆下的:“刑天舞干戚,猛志故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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