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龍十八掌VS九陰真經:關於安梧師課堂的幾點斷想分享
世民兄道鑒:
高空不生蓮華。
佛界魔界,無明法性,本在一念之轉。
離無明有多近,離法性就有多近。
即色悟空,即是菩提之心。
余德彗老師說得好:入其非以成其是。
事實上,唯“入“其非,又能進而“悟“其非者,方足以成其是。
入其非,積累了豐富的修行資源【煩惱】。
悟其非,成就了強勁的修行動力【菩提】。
這種超越二分性偏執的實踐進路,近於天台宗的“不斷淫怒痴而成解脫“。
常人頭腦不能理解,不斷淫怒痴,何得證成解脫?
只因未通透“不斷淫怒痴亦不與俱“的修行,才得以澈了“自性見“。
淨名經有云:“佛為增上慢人說離淫怒痴為解脫耳。若無增上慢者,佛說淫怒痴性即是解脫。“
這近於安梧師之論。
他認為我根器偏屬後者。
實則,一來,氣性使然;二來,道心熾烈;更關鍵的是,後者之進路,隱伏了哲學義理推展上不能不予窮盡的深蘊。
知其深蘊而不予窮盡,這對我來說,只會在理性上令人窒息。
我當然知道很多人做不到,但這是另一向度的問題。
我在乎的原非社會實踐的向度。
將內聖學闡明到究極精微之地步,對我而言,才是澈了生死的大事。
若只為體諒很多人做不到,反驚怪歷史上極少數堅持把法門推向究竟圓滿的尋道者,那是以義理之錯置遂行媚俗之實,此非曲學阿世者何?
羅曼羅蘭有云:不經長夜痛哭者,未足以語人生。
我就是難以妥協,不能勇於面對意識深淵之荒寒者,有啥條件奢談修行?
“面對“就等同於“耽溺“嗎?
儘可能在語言上以文學性隱喻手法逼近那本質上無法定義的深淵經驗,算是對虛無"無可自拔"的迷戀嗎?
我自知不然!
我談的是逼臨現象學極峰的列維納斯,又非存在主義!
但未能仔細聆聽者,下結論每流於輕率。
事實上這只能反映出聽者已不自覺帶入作為詮釋學基礎的“前理解“。
這“前理解“固然可發展爲“創造性的誤讀“,卻也可能自致遮蔽,阻擋通往更深理解的可能性。
昨晚課堂結束後,我再度跟安梧師澄清:
ilya的經驗,是要被“通過“的;不是要被"耽溺"的!
耽溺就可順勢開出存在主義的義理路向!
通過就可上接老莊,並毫無困難地通向儒家性情之教。
可見,列維納斯的洞見與東方的彗命,實無扞格之處。
事實上,我認為列維那斯的進路展現了驚人的完整性。
以義理系統做比附,我認為他的學問路數,近似由佛家趨近道家,再調適上遂爲儒家【亦即其不落對象性思考與二分性偏執的“他者道德“】。
這才是我理解列維那斯的全幅規模。
可惜,短短一篇日記,原未能承載這麼層次豐富的義理脈絡。
此所以世民兄會認為我的“口語說明“勝過昨晚討論的“文字書寫“【其實,這原只是散文體的日記。我不覺間養成以寫日記來融匯閱讀、思考與生活的習慣。所以在facebook的塗鴉牆或blog網誌,我從無閒話,觸目所見,盡是我的閱讀劄記。這嚇退很多加入我facebook的民宿客人,原來老闆都寫這類看不懂的文章^^】,因為只要一落到口語說明的脈絡,我就忍不住加入隱藏文字裂隙中未予窮盡的深蘊,試圖進一步讓潛在的豐富義理層次,通過我的言說而得以廓清迷霧。
您與我一起聽余老師講課,當然深知余老師對“修行“二字的標準,是懸義甚高的!
此其課堂上,每以“真正的修行是.............“,
作為發論之內在標準。
就修行來說,如您所言,返皈內在、冥合大化才是第一要務。在這向度,我自無心讓言說落於諍辯。
但哲學析辨自有其嚴厲的內在標準!當聽者未能細膩體察列維納斯的精微處,論者以精嚴的理論要求,要求窮盡當發而未盡之義理餘蘊,原是學術的最高準則,這非關修養,也非關修行,未可一概而論。何況,這獨立於修行之外的第二序要求,未必無所裨益於第一序的修行。
所以,若您洞察我內心,你會了解,課堂表面上刀光劍影,實則,爭鋒中,手中有劍,心中無劍。只有義理交鋒之相,而無世間爭勝之實。
凡所有相, 皆是虛妄。在我而言,才過即化,未可執實。
只要同座聆聽者也心無罣礙,我自己根本沒啥好放下!
安梧師人如其學,一向格局寬大,無所不化。
對我論學的真誠,當不至有所誤解。
事實上,也只有在安梧師課堂上,我才可能放心給出全然的信任,說出自己問學生涯頗具決定性的心路轉折。
這信任,正顯示我對這堂課與同座師友最深的敬意。
我相信,不消多做解釋,大家一起聽安梧師的課這麼久,這默契應是夠的。
說實在,這樣的信任,我就無法想像會發生在余德慧老師的課堂。
那裡有太多同我沒有默契的“他者“。
看到他【她】們的眼神,我就講不下去。
沒辦法!只要稍感頻率不對,磁場扞格,我就無法輕易將深藏內心的洞見毫無戒懼的交出去。
孔老夫子早有所論:
“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在安梧師課堂不言,是失人。
在余老師課堂輕言,是失言。
這正是安梧師課堂的殊勝處,你知道自己置身於一種開放而寬厚的論學氣氛中,這氣氛促使你可以放心任隨來自源頭的靈思,通過自己的言說在課堂上流經而過..............
這氣氛近於蔡元培為北京大學開出的格局。
慈濟人文學院竟能有此一方淨土,近於北大氣氛,真是奇蹟!
此則繫屬於主事者的人格感召力,亦是我對安梧師深心感佩、由衷敬服之處。
曾跟青泰戲論:
安梧師的學問風格近“降龍十八掌“,招法謹嚴厚實,內勁卻排山倒海!
余老師的學問風格則近於“九陰真經“,招法變幻莫測,殺活自在,非出入隨心者,追躡無蹤之餘,只能望洋興嘆.........
聽安梧師課,我會想著:若余老師在場,他會怎麼過招?
聽余老師課,我也會估摸著:若安梧師在場,他會從哪切入?
總而論之,安梧師與余老師都是我親炙學者中,讓人心折的治學典範。
二者學問,都能直通性命玄微之際。
聽他們的課,在我腦海每隱約喚起金庸武俠世界華山論劍的場景。
當然,這一切只能發生在想像中..........
志學 再拜
志學道鑒
來信已收到,毓婷認為海德格being in the world 即是ilya,當然是她誤解,不過,ilya難懂,也難怪她會誤解,你對ilya的口語說明極佳,勝過你的書面文字
蔣鵬的補充也極佳
就修行來說,言說的交鋒爭勝,似非第一要務
返歸內在性與大化的諧和, 才是要務
世間爭勝,已可放下
愚弟世民敬上
志學
你給世民這封信
是性情之文
也是才氣之文
可貴的是
此中有種才氣斂收的溫潤寬廣
有種漸漸走向智慧的清澄意向
為你歡喜
祝禱
安康
林安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