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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為千風」,是日本這一年最紅的歌曲之一。
原本是一首英文詩,後來被翻譯成日文,
去年年末的紅白大對抗中,木村拓哉念了這首詩,
配上日本男高音秋川雅史的歌聲,這首雋永的詩,
打敗眾多了流行音樂,登上音樂排行榜的榜首。

也許是這類「治癒系」的歌曲,
能夠治療日本人的心吧?

我也蠻喜歡這首歌,與你分享。

演唱者是秋川雅史,
下面這個版本是秋川雅史和寶塚歌劇團的合唱版。

http://tw.youtube.com/watch?v=F23uPf5kogA

『千の風になって』

私のお墓の前で 泣かないでください
そこに私はいません 眠ってなんかいません

千の風に
千の風になって
あの大きな空を
吹き渡っています

秋には光になって 畑にふりそそぐ
冬はダイヤのように きらめく雪になる
朝は鳥になって あなたを目覚めさせる
夜は星になって あなたを見守る

私のお墓の前で 泣かないでください
そこに私はいません 死んでなんかいません

千の風に
千の風になって
あの大きな空を
吹き渡っています

千の風に
千の風になって
あの大きな空を
吹き渡っています

あの大きな空を
吹き渡っています


譯者 張桂娥

化為千風

請不要佇立在我墳前哭泣
我不在那裡 我沒有沈睡不醒
化為千風 我已化身為千縷微風
翱翔在無限寬廣的天空裡

秋天 化身為陽光照射在田地間
冬天 化身為白雪綻放鑽石光芒
晨曦升起時 幻化為飛鳥輕聲喚醒你
夜幕低垂時 幻化為星辰溫柔守護你

請不要佇立在我墳前哭泣
我不在那裡 我沒有離開人間
化為千風 我已化身為千縷微風
翱翔在無限寬廣的天空裡

化為千風 我已化身為千縷微風
翱翔在無限寬廣的天空裡

翱翔在無限寬廣的天空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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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應台  (20071221)

▼家,一不小心就變成一個沒有溫暖、只有壓迫的地方。外面的世界固然荒涼,但是家卻可以更寒冷。一個人固然寂寞,兩個人孤燈下無言相對卻可以更寂寞。很多人在散了之後就開始終身流浪。龍應台/攝影






 當場被讀者問倒的情況不多,但是不久以前,一個問題使我在一千多人面前,突然支吾,不知所云。

 他問的是,「家,是什麼?」

 家是什麼,這不是小學二年級的作文題目嗎?和「我的志願」、「我的母親」、「我的暑假」同一等級。怎麼會拿到這裡來問一個自認為對「千里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早有體會的人?
 問者的態度誠誠懇懇的,我也只能語焉不詳蒙混過去。這麼難的題啊。

 作為被人呵護的兒女時,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早上趕車時,有人催你喝熱騰騰的豆漿。天若下雨,他堅持你要帶傘。燙的便當塞在書包裡,書包拎在肩上,貼身還熱。週末上街時,一家四五口人可以擠在一輛機車上招搖過市。放學回來時,距離門外幾尺就聽見鍋鏟輕快的聲音,飯菜香一陣一陣。晚了,一頂大蚊帳,四張榻榻米,燈一黑,就是黑甜時間。兄弟姊妹的笑鬧踢打和被褥的鬆軟裹在帳內,帳外不時有大人的咳嗽聲,走動聲,竊竊私語聲。朦朧的時候,窗外絲緞般的梔子花香,就幽幽飄進半睡半醒的眼睫裡。帳裡帳外都是一個溫暖而安心的世界,那是家。

 可是這個家,會怎樣呢?

 人,一個一個走掉,通常走得很遠、很久。在很長的歲月裡,只有一年一度,屋裡頭的燈光特別燦亮,人聲特別喧嘩,進出雜踏數日,然後又歸於沉寂。留在裡面沒走的人,體態漸孱弱,步履漸蹣跚,屋內愈來愈靜,聽得見牆上時鐘滴答的聲音。梔子花還開著,只是在黃昏的陽光裡看它,怎麼看都覺得淒清。然後其中一個人也走了,剩下的那一個,從暗暗的窗簾裡,往窗外外看,彷彿看見,有一天,來了一輛車,是來接自己的。她可能自己鎖了門,慢慢走出去,可能坐在輪椅中,被推出去,也可能是一張白布蓋著,被抬出去。

 和人做終身伴侶時,兩個人在哪裡,哪裡就是家。曾經是異國大學小城裡一間簡單的公寓,和其他一兩家共一個廚房。窗外飄著陌生的冷雪,可是臥房裡伴侶的手溫暖無比。後來是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城市,跟著一個又一個新的工作,一個又一個重新來過的家。幾件重要的傢俱總是在運輸的路上,其他就在每一個新的城市裡一點一點添加或丟棄。牆上,不敢掛什麼真正和記憶終生不渝的東西,因為牆,是暫時的。在暫時裡,只有假設性的永久和不敢放心的永恆。家,也就是兩個人剛好暫時落腳的地方。

 可是這個家,會怎樣呢?

 很多,沒多久就散了,因為人會變,生活會變,家,也跟著變質。渴望安定時,很多人進入一個家;渴望自由時,很多人又逃離一個家。渴望安定的人也許遇見的是一個渴望自由的人,尋找自由的人也許愛上的是一個尋找安定的人。家,一不小心就變成一個沒有溫暖、只有壓迫的地方。外面的世界固然荒涼,但是家卻可以更寒冷。一個人固然寂寞,兩個人孤燈下無言相對卻可以更寂寞。

 很多人在散了之後就開始終身流浪。

 很多,一會兒就有了兒女。一有兒女,家,就是兒女在的地方。天還沒亮就起來做早點,把熱騰騰的豆漿放上餐桌,一定要親眼看著他喝下才安心。天若下雨,少年總不願拿傘,因為拿傘有損形象,於是你苦口婆心幾近哀求地請他帶傘。他已經走出門,你又趕上去把滾燙的便當塞進他書包裡。週末,你騎機車去市場,把兩個女兒貼在身後,一個小的夾在前面兩腿之間,雖然擠,但是女兒的體溫和迎風的笑聲甜蜜可愛。從上午就開始盤算晚餐的食譜,黃昏時,你一邊炒菜一邊聽著門外的聲音,期待一個一個孩子回到自己身邊。晚上,你把滾熱的牛奶擱在書桌上,孩子從作業堆裡抬頭看你一眼,不說話,只是笑了一下。你覺得,好像突然聞到梔子花幽幽的香氣。

 孩子在哪裡,哪裡就是家。

 可是,這個家,會怎樣呢?

 你告訴我,什麼是家,我就可以告訴你,什麼是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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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危機 五年級之ㄍ一ㄥ

吳克希  (20071220)




 一二三來三二一的三洋無敵艦隊,平實的大同大同國貨好,多多冰淇淋女孩坐在那裡,慧黠瞪著Betty Boop的大眼睛,泡在溪澗裡的玻璃瓶,不含化學色素,請喝蘋果西打,邊看崔姬主持的翠笛銀箏,邊吃越冰越好吃的孔雀捲心餅,還有連英國皇家禁衛軍都愛用的氣味清香綠油精……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年級」成了碳十四那樣精準的斷代工具。

 有天跟個柏林朋友散步聊起來:「你知道我在台灣算五年級?」心裡其實是頗鄙夷的,把這當成奇風異俗現寶。
 「為什麼?」

 「因為中華民國從一九一一開始算起。」

 「Geil(好屌)!」她已經很大的眼睛頓時放大,比我還興奮:「真有創意!對嘛,又不見得全信耶穌。」

 一些尷尬現象

 幾句話說得好讓人與有榮焉。我突然驚覺,原來這也可以成為主體性的證據。放眼望去,今天的中文界也只有台灣能有這樣碩果僅存的說法,這比任何落落長的統獨論戰都要來得現成雄辯,不過改個算法,居然就有這等開天闢地的境界,馬上給它心悅誠服。只是當前的政壇和政局,不免也揣想起來,年級之說究竟能夠持續多久呢?

 這也還OK,不過是個說法,沒什麼認真的好不好。問題是我認識的五年級,講起六七八年級怎麼怎麼樣的時候總是很有理,一說到五年級,聽起來總有點ㄍㄧㄥ,不知道在抱歉什麼。當然一方面是夫子自道,情緒比較混亂,可是聽其他年級講自己又沒有那種隱隱的狼狽感。至於我級以上的,四年級又沒幾個會這樣自稱,再上去的更是悠遊於體制之外。這樣大致可以確定下來,真正認同年級考古學的,五年級應該是第一級。

 這詞大概也是五年級發明的吧?世紀之交那一陣子,空氣本來就很強迫懷舊。當時三十左右的,剛過了青春撞猛的階段,看了點世事受了點傷,自然眷戀起小時候。加上網路全面蔓延,哄抬拉扯便出現了懷舊這樣一塊市場。可能是名為同樂會或青春相簿的網站,小酒館或懷舊小吃,或用手就搆得到的大潤發架上商品。懷舊的本質正是想返老還童,小學班級別這樣的分類再好沒有了,底下還可以細分三班六班八班。只要五年級三個字,就可以一網打盡這批世上獨一無二的三百多萬人。

 比起三四年級那種具有歷史縱深的懷舊,這樣的班級法多少是在裝口愛。可是不是才剛畢業嘛?今天居然已經在不惑的前後打轉了!再怎麼健身瑜伽多喝水,還是會發現臉上成條成塊的肉,髮間也亮出油光的頭皮,隨便扭一下就感覺到腰上的膘,再想通宵達旦地荒淫也不是那麼有力氣。要是落單走在陰暗的角落,遲疑一下,馬上變成怪叔叔和怪阿姨。我們之間早早認命肯生養的,孩子也頂著刺蝟頭開始唱反調了。往上看又還有真正大度豁達的三四年級,自然又輪不到充智慧,倚老賣老。於是我級成了不合時宜的豬頭八戒,抱著釘耙坐在星巴克,小小的桌上一杯咖啡,一支手機,看著窗外的人走來走去。

 一些刻板印象

 大概是這年齡必經的尷尬吧!反正每個年級都有自己的苦衷,參考看看幸災樂禍一下也不錯。我們可能是小肚微微的大老闆,可能是不敢輕言轉業的高階主管,可能是資遣待業尋找第二春的早退族,但其實我們之中的絕大部份,不過是用盡心機為了保住每月幾萬塊,或為了退休金而斤斤計較的刁民。

 先說一些刻板印象。一些職場報告千篇一律強調:五六年級的主管覺得草莓族沒抗壓性,三天兩頭想跳槽,太自我中心;工作上受了委屈馬上走人,毫無責任感;不大想後果,事到臨頭倒很會推,撒謊也無所謂……這樣的批評雖然是經驗之談,聽多看多了也很煩,令人懷疑青春招嫉。

 服飾店的七年級女生剛摺好衣服,這時來了位胖妹,為了怕再摺脫口就說:「對不起小姐我們沒有你要的size。」罵完這樣傷人的白目之後,你根本不能不佩服她防範未然的勇氣和精明。而且新一代的能動性強,沒什麼地域觀念,現在還能炒翻天的南北之別可能再過幾年就不見了。還有他們的重個性,敢秀敢言敢紅,雖然有些偶像真的還蠻醜怪的,但這不正是當年哈得要死又學不來的德性嗎?像有個老闆朋友就講了:「韌性差又不代表社會不會前進!」真是發人深省。

 我在身邊做了小小的調查,歸納起來,五年級自覺最大的委屈是時不我予:小時候辛苦學來的東西,等到大了,又沒路用了!以前再怎麼叛逆,敬老尊賢還是要有的,所以一出社會自視再高總覺得是菜鳥,被扁總是很應該,不好意思先。現在似乎這樣的情況少了,阿姨叔叔的心又特別脆弱,遇到年輕一代反而不大知道該怎麼表達,弄得自己很緊張。做事考慮周延,瞻前顧後,反而被說很鄉愿。以前要的是經驗,現在要的卻是古靈精怪。諸如此類的文化震撼,比較不平衡的可以大嘆世風日下,但絕大多數還只是想上下討好,本份當座溝通的橋樑。幹嘛啊?

 因為我們夠ㄍㄧㄥ。

 一些童年景像

 我級是家庭計劃的產物,兄弟姐妹不會太多,算是被捧在手心裡的。但群體的震撼教育馬上就來了。胸前的圍兜兜繡上某某幼稚園,之後的十幾年,身上便一直繡著這樣刺青般的字。這個不可以那個不可以,不可以得越多就越乖越懂事。和同年的在一起,每天都是新的競爭。為了得到一點敷衍性質的讚美,我們從小就攻於媚術,知道要討人喜歡才會有五個紅圈圈。在大人天神一樣的眼睛之前,這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大人不在的時候,照樣還是爭,把贏來的橡皮圈像戰利品那樣編成跳繩,看誰的尪仔鏢比較多,口袋裡的玻璃珠比較重。除此之外我們也開始懂得投機,花個五角一塊去抽籤,小朋友的刮刮樂。一染上癮就樂此不疲地去賭,試探運氣的邊界,多年以後的熱情股民就這樣誕生了。剛開始富起來的年代,吃喝玩樂正要一飛衝天。巷口歐巴桑那不過幾坪的柑仔店,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的寶窟,架上琉璃瑪瑙似的金柑糖,桌上琳瑯滿目的抽獎遊戲,抬頭一看,一排排綾羅綢緞般的獎品從天上披掛下來,大家都從那裡學到了基本的時尚概念,一有新品入替,牽動著全國每一顆小小的心。

 小時候非常喜歡吃橘色包裝上有隻透明大公雞的生力麵,後來一夕之間全部消失了,千里迢迢到處問你們有沒有賣生力麵,自己都覺得很苦海孤雛。後來的調味包儘管不斷推陳出新,卻都沒有生力麵那種極簡主義的清爽。大概每個人都曾經在喜歡的一件小東西上做過這樣徒勞的努力,一件事情的英雄,那種悲壯度絕不亞於伊底帕斯。

 但一切還是太新了,來不及當真。早上醒來就看到餐桌上的土司麵包和養生奶,一頓像樣的稀飯還是常見的,除了鹹蛋肉鬆佛祖麵筋之外,也有從醬菜推車上買來的芝麻甜魚柴,涼伴小黃瓜,和大大一塊甘鹹不辣的味噌豆腐乳,小小幾盤擺在青籠籠的桌罩底下,很有些懷石料理風。那位推車的歐吉桑也是個集軍伕癲僧化外高人於一身的人物,汗衫拖鞋,搖著法器般的小銅鈴,從虛空裡踽踽走過來,又走向虛空去。因為還不知道人間疾苦,所以那種孑然的神態有時候也會令人想到沙漠之舟之流的,不過好像有點亂用成語,扣兩分。

 一些成長影像

 下午等校車接送放學前,還有一頓迷你下午茶。沖得稀稀的牛奶盛在餵貓用的紅色塑膠碗裡,配上紅色塑膠盤上的兩片奶油餅乾,照常被我們無饜的小嘴舔得一乾二淨。所以我們長得奇快,一下子就大班畢業了。比較講究的還要戴上小小的學士帽,嬌滴滴拍畢業照。

 上了小學就不一樣了。橘色小帽,太子龍襯衫,三和牌黃膠皮斜紋書包,那種塑膠的明麗香氣百聞不厭,上面有個透明的小口袋,儀式般地在名條上填好姓名,幾年幾班,塞進去。鄰居有個爸爸常出入日本,給他漂亮得像混血兒的小女兒帶了個日本小學生的黑色書包。那是跟我們的都不一樣的高貴得揹在背上的書包。我非常受傷,活生生撞到了世界體系這樣的東西。我們最好的也還是二流的。

 那是廣告歌的黃金盛世,什麼東西只要上了電視,有個調子,就是品質保證。一二三來三二一的三洋無敵艦隊,平實的大同大同國貨好,多多冰淇淋女孩坐在那裡,慧黠瞪著Betty Boop的大眼睛,泡在溪澗裡的玻璃瓶,不含化學色素,請喝蘋果西打,邊看崔姬主持的翠笛銀箏,邊吃越冰越好吃的孔雀捲心餅,還有連英國皇家禁衛軍都愛用的氣味清香綠油精,小美冰淇淋,三種口味乖乖,百吉棒棒冰,咬一口,耳中響起各自的旋律。消費開始天經地義了,沒錢買塊固力康,有錢就買夢夢口香糖。有吃有玩,小孩子的精神世界是不虞匱乏的,何況還有國語日報和東方版世界文學名著,拿到王子雜誌先拆開紙版贈品,摺一摺就是舞台或飛機模型。也跟著大人看電視週刊,先翻到後面看小燕姐姐講故事。更不用說小蜜蜂,小甜甜,小康康,小天使北海小英雄科學小飛俠天方夜譚海王子太空突擊隊這些敲到手指來不及的卡通。這個精神世界裡的一切都有種教忠教孝的主旨,像掛在教室牆上的「梁紅玉擊鼓退金兵」,自己找來看的好小子或千面女郎也那樣奮發向上,大人要的和我們看到的不會差太多,正是有志一同。不像現在的櫻蘭高校男公關部。(1)



中年危機 五年級之ㄍㄧㄥ

吳克希  (20071221)




 小學有段時間住糖廠,那又是和繁華城鎮完全不一樣的森嚴體系。首先是匪諜,無所不在的,躲在防空洞裡或廁所下面打電報。每次蹲廁所都覺得很可怪,下面真的有一個那麼大的房間嗎?頭不時還要往下面探一探。電視正在播寒流,更添肅殺之氣。這部虐殺酷刑大集合,不知滿足了多少人下意識的SM慾望,像有個女黑五類被坐綁在地上,放條蛇鑽她的褲管。每隔一段時間還有大型宣導,匪諜被抓到了,抬上小貨車遊街,披頭散髮,胸前鉤著兩條肥垂垂的五花肉。大人看得很高興,猜誰誰誰,然後我們晚上就開始作惡夢。有天在地板上睡午覺,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深藍了,四周靜得跟海底一樣,突然,院子有什麼風吹草動,共匪真的來了!

 一些社會氣象

 國際間姑息氣氛瀰漫,先總統(空一格)蔣公不久就氣死了。我們的老校長公然在司令台上飆淚,害我們站在那裡只覺得自己很多餘。電視黑白了一整個月,所有連續劇的演員都不演了,一個個走到鏡頭前,訴說那個晚上的淒風苦雨。電視裡的街頭跪了很多如喪考妣的人,還有穿韓裝穿和服的。恢復彩色的那一天,世界一下子又是特麗霓虹的了!大家都高興得像過年,只差沒放鞭炮。前一陣子在第四台看到Pleasantville,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樣沒有鞭炮的高興。
 於是我們開始政治了,外患之外,隱約也嗅到了內政的問題。郵戳底下都是十大建設,社會上普遍有種奮發向上的朝氣,所以很容易餓,營養午餐之外還要訂下午點心。不過就是麵包調味乳,小學版的官商勾結,後來大概分贓不均,吃一吃又沒了。多麼富足啊!難怪反共義士要開米格機來投奔,給正在療傷的失意小島注入一次次的興奮。不知道義士們現在過得如何?看到今日中國?哩啦地超英趕美,會不會後悔,當初不要那麼衝動留下來就好了呀?

 反共抗俄的年代一去不回,鄉土文學論戰更像場告別式,進一步把不該屬於政治的部份切割出來。台美斷交,美麗島,再不懂事的也知道,有什麼東西鬆掉了,徹底不一樣了。最記得一輛選舉宣傳車,上面畫了一隻黑手,只聽到大人說黑手黨黑手黨,左鄰右舍開始爭論,發燒的空氣,然後就互不往來。那一刻讓人明顯覺得自己大了,其實也只是取巧,看到大人跟小孩子一樣,識破了他們不堪一擊的邏輯。長大是種政治化的過程,避不開這些眾人之事,那就得找個定位,比方班長康樂股長或乾脆問題學生,開始懂得權力暴力的美學。

 最近的政治評論脫口秀為了對照貪官污吏,總愛抬出孫運璿和李國鼎這兩位常出現在小時候電視上的風雲人物。這與其說是見賢思齊的勵志片,其實只是昏黃感傷的懷舊片,因為我們成型期的價值滑移,幾乎沒人肖想要光風霽月了。哪裡真出了個高亮的,立刻被人扒光再用放大鏡從頭到腳照一遍。看多了毛孔,每個人都是天生的狗仔,所以聖賢總是刻意和我們保持一段時間上的距離。我們還記得孫李,但八九年級要記得誰呢?

 也是因為當時他們還具有同一種的宇宙觀──多麼天真純潔的,光整的社會秩序:「文官執筆安天下,武將上馬定乾坤!」思之令人崩潰。

 一些青春異象

 小五小六無論如何都是文明的巔峰,懂得享受一切物質和精神的華美,在各方面都是達人。電動彈珠檯性能卓越,觸控完美,短小精悍的拍桿像延伸出去的ET的手,撞擊得分的音響宛若天籟。1977的冬天,走過兩旁都是小販的街去看電影,各種吃食冒著蒸騰的煙。走出電影院,世界整個不一樣了!那些賣菱角花生,糖煮蕃薯,桂圓茶紅豆餅的都是外星人,整條街是一條跑道,隨時有飛行器要起降。原力與你同在。帝國士兵漂亮的白色盔甲,莉亞公主的貝果髻,天行者的絕地功夫裝,沙漠中的窯洞住宅,還有Obiwan Kenobi這樣美得像搖籃曲的名字,那是一個純宇宙,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精神境界這樣的東西。歐美戲院只要放映A New Hope,只要響起主題曲一開始那石破天驚的幾小節,所有人一起返老還童吆喝亂叫,格外讓人有歸屬感。星際大戰剛好就在那個千載難逢的點上,電影技術成熟了,科幻般的電腦文明正要起飛,東方的玄學,遙遠的他鄉,五光十色的劍鬥鎗戰,打不爛的邪不勝正,每個人都可以在這樣高度風格化的元素中找到生活上的對應,比方說帝國這樣邪惡全面的體制,正要像第一幕的旗艦那樣鋪天蓋地壓下來……

 於是女生綁著美美緞帶的大辮子被喀嚓剪掉了,哭到騷聲,躲在家裡不敢出來見人,男的被剃光頭,進入中學的第一個下馬威,就是烙在頭上的奧許維次編碼,活生生走在路上的恥辱。國中幾乎每天都是陰的不然就天黑了,在慘白的日光燈下寫模擬考卷,背不完的東西,才剛瞇一下又要上學了。高中稍稍好一點,大概皮出心得了。領口的油垢,包便當的報紙暈了一塊油漬,書包背帶上原子筆的點點油墨,不斷膨脹變形的身體和器官,胡思亂想的愛恨情仇,根本也沒餘力去管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成績是唯一的生存目的。奇蹟是竟然也找得出時間看課外書,厲害的已經默默在攻讀古典文學名著了。那我也要來買一本紅樓夢。問題是根本看不懂,生字又多,只見一群人在園子裡吵吵鬧鬧的,吃飽了就在那邊哭,哭累了又撲哧一笑,一個比一個欠揍。看了幾次,好不容易終於看到黛玉葬花,又是一大段七言長詩,越唸越沒力,很想把她賣到東雲閣大酒家。因為自己一時受挫,就想對一個不相干的人施加暴力,我當然有病。可是看到街頭擦撞時的幹譙,發言人之間的嗆聲,立法院裡飛來飛去的高跟鞋和手機,又好像不只是我的問題。我們其實是沒什麼挫折忍受力的。

 一些進化怪象

 女孩子開始看瓊瑤和三毛,默默展開愛情的模擬。撒哈拉的荒涼,印加的笛聲,齊豫的橄欖樹,在水田邊騎腳踏車。一時間,大家都在唱民歌,金韻獎唱片上的大哥哥大姐姐看起來都很善良。男生也開始練金庸,租古龍,到圖書館去借倪匡,還有金色的裸照,旁邊是非常深奧的英文單字。此外還有像鼎廬小語,大自然的啟示,鉛筆屑,野鴿子的黃昏這一類的散文集。勁爆的江子翠分屍命案對剛要走出白色恐怖的人來說,預告了另一回更切身的恐怖才正要開始。我也領悟到這個唯一得讓人不得不在意的身軀,原來是像無敵鐵金鋼那樣可以被肢解的,突然有種被穿透的森涼機械感,像從製冰盒唭哩夸啦倒出來。

 雖然影視漫畫這一類的圖像早已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份,我級還是倚重文字的。有一陣子非常流行小書籤,還有專門的集籤冊,書店外掛滿了那些漂亮的小紙卡,大多是夢幻攝影作品,山嵐晨曦孤花倒影之流的,大概是一種文藝氣息的象徵。今天五年級以上的幾乎賭氣不看五年級以下寫的,五年級以下的又覺得前朝文字有種過氣的文藝腔(請參閱本文),其來有自。不過藝文是憂鬱的症狀,寫東西向來就比較花痴,尤其又是散文,看一下作者們神色淒迷的沙龍照就知道。先天所限,我級能欣賞火星文的也不多。自難就素美,前一陣子硬掰出來的火星文風潮現在也冷了,只剩下幾個不過份的。不過也有五年級為了趕上時代,大量採用哇哩咧,囧rz,超酷超美之類的詞,夾在那裡像打了botox。

 有天在廟口吃臭豆腐看了一段公主小妹,驀然出現了「你可以罵我,你可以生氣我」這樣的對白,讓人覺得國語又要進化了。你要不要賭爛一下我?

 那個時代最年輕的文化明星是吳祥輝,一本拒絕聯考的小子不知道幫多少人出了一口惡氣,好讓大家看完之後又趕著去補習。在書店看到他最近暢銷的驚二蘭,就算不買也很願意走過去翻一翻,每個句子看起來都有絃外之音。不管出於自願或非自願,我級中多數人在大專之前便進入真槍實彈的「社會大學」。這個詞當時還有點揶揄的成份,直到這些學碩博士開始工作,實際市儈起來之後,才真正曉得其中的驚心動魄。

 一些校園跡象

 晚上出去亂逛,經過凌晨一兩點的菜市場,有些肉攤已經開工了,幾位大哥站在自己的攤子後面,撇下熟睡中的家人打拼,頭上綁著毛巾,圍著白裡透紅的圍裙,大概也是五年級的吧。運貨大大扛著處理得潔白無瑕的豬,甩到肉案上,攤主審理了一下,二話不說就以李連杰的身手大解八塊,那種架勢簡直就是豬籠城寨裡隱踞市井的高手,一百瓦的燭光下,梭一樣的刀起起落落,人肉豬肉齊飛,很民胞物與唷。

 上了大學,Tenglish是我們的基本配備,沒事挾著一本原文書在校園裡走來走去,大部份也會去選個第二外語,畢業後的夢想是出國,基本上就是崇洋媚外。我們大多也在校園裡第一次認識外國人:來自香港馬來西亞韓國各地的僑生。那幾年香港突然變成一個非常親的地方,楚留香引進了一票俐落大氣的港星,徐克繼新蜀山劍俠之後佳片排山倒海而來,聽多了台產的甜美旋律,大家開始哼廣東勁歌。原先都覺得僑生中文很爛,直到從港仔那裡聽到紙醉金迷這樣的成語,才驚覺再艱澀的字粵語都唸得出來,不像台語還停留在乾麵一碗或震撼對方的三字經階段。(2)



中年危機 五年級之ㄍ一ㄥ

吳克希  (20071222)




 愛看電影又身在台北的大概難逃影廬或太陽系的重力場,下了課就跑去躲在那黑漆漆的小暗間,拜看那些畫面抖抖跳的大師經典,尤其是感官世界這樣的鉅片。台灣新電影也到了一個高潮,候孝賢拍的雖是我們身邊的世界,總覺得像老一輩的眼光,要再過一陣子才懂得欣賞不動明王的蒙太奇。比較貼近我們視野的還是楊德昌那些漂亮鮮麗的鏡頭。到了悲情城市砰一下拿了金獅,大家才紛紛回過頭看自己,原來之前還有那麼精采的一段,再不甘願的也開始衷心認同了。一時之間市面上吹起了復古風,民俗風,台語研究成了顯學,茶藝館是聚會沙龍,朱銘雲門亦宛然成了藝術國際,有心人早已經在研究牛肉場電子花車或檳榔西施這樣的新潮流了。

 龍應台的野火嚇到的似乎是上一代,犀利所及雖然也批到了大學生,可是同學中好像也沒多少人真被觸動了。也許野火是批得太中肯了,雖然肅然起敬,卻覺得像老生常談,還比較是一個時代的總結,而不是未來的誘惑,畢竟一切都已經往那個方向走了,反而少了一種啟蒙性的刺激。一晃二十年,我們也看到龍女俠如何從一個殺氣騰騰的文化悍將,變成一個驚惶失措,動輒得咎的幸福母親。

 解嚴了,五年級也真的大了,大到自己覺得可以改變一切的時候,於是有了三月學運。一切看來情勢大好,張雨生跟我們的未來都不是夢。只是才子頭髮染白了,莫名其妙就先走了,似乎一切的興奮都是短暫的。後來的事實也大致如此,科技新貴,童軍治國,五年級的暴發戶並不少,晉升的速度也讓時下的畢業生艷羨,但就是甩不掉那種速食感。雖然成長於威權時代,搞過運動,但那種反叛到底不是嬉皮或六八學潮那種質疑一切的全面叛逆,不過只是想讓事情合理,本質上還是斯斯文文的,自然用不著當局開坦克來鎮壓。
 唸理科商科的可能情況要單純一些,目標可以很明確,唸人文的是才一開始,就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看不到大師思想結晶和自己身邊現實之間的交集,儘管大部份也只是求個歐趴,不要被當而己。有企圖心的早已結構解構後現代不離口了,報告裡正是術語連翩,括弧原文,讀不到兩句就撞一下。當時有這樣一種說法:台灣流行的要比國外晚上十年,想把當紅的大師趕下台,就是把他的書翻出來。言下諷刺的是代言人也不真的清楚本尊在幹嘛,反正大家霧裡看花,抓住一點心得就可以據寨為王。這樣一味貶低自己的聰明和見識似乎成了commonplace,有種惡作劇的自嘲,嘻嘻哈哈底下還是蠻淒慘的自憐和自傷,像張艾嘉唱的最愛。

 當我們到了上國取經,大師的時代也逐漸過去,意外發現新一代的學者也和我們一樣精,同行之間保持著禮貌上的客氣,不會再明目張膽去褒貶了。思辨很大一部份成了純粹智性的比鬥,想想也的確從來如此,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歷經各種主義的二十世紀遺老遺少,大家也不大方便再談什麼信仰。身經百戰而終於留在學院的,為了升等和評鑑,不約而同又成了論文輸出機。願意擁抱傳媒的,又必須學著面對突然飛過來的拳頭而色不改。學而優則仕的還得攻讀不大容易過關的口水文憑。想要發揮影響力發憤著述的淑世派理想派消失了,歸根究柢,還是因為那樣有心的讀者不見了,不像時事評論脫口秀,call-in滿檔,大家掛號等著自己的臉或聲音赫然出現在螢幕上,當個十五秒的明星。這多刺激!誰還願意耐心去聽別人說些什麼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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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的魔法~幾米

我們不曾察覺自己的幸福,因為我們不知道,有些痛楚、失望、悲歡離合,也是幸福,不是不知道幸福,而是我們有時候太貪心。

有些失去是註定的,有些緣分是永遠不會有結果的;愛一個人不一定要擁有,但擁有一個人就一定要去好好地愛他。有時候會想,要是能重來該有多好,其實真的重來的時候,也許不一定能盡如人意。得不一定就能得,失不一定就能失。

命中註定,我們這一生,註定要走一些今生認為不該走的路,在今生愛一些不該愛的人,做一些不該做的事,但是最終的結局,卻仍是那樣的。

我們從來沒有自己所以為的那麼愛一個人,我們去追尋愛,只是去尋找一個在某個地方的部分自己,我們因為愛人和被愛而了解自己,那些被我們愛過的人只是孕育我們的人生。

人生的諸多美麗,也許可以再創造,但卻不能再重複,過去了就過去了。因此,我們每次經歷的美好,不論感情的,還是物質的,對我們的人生來說,是第一次的時候,也都是最後一次。

也許有些話,你永遠也不可能從你期望的人的口中說出,但是,當有些人從心底講出這些話,也請你不要走開。

我們為一個承諾感動,卻也害怕承擔一個沉重的盟約。當我們擁有時,我們總是埋怨自己沒有些什麼。當我們失去時,我們卻忘記自己曾經擁有過些什麼。我們害怕歲月,卻不知道活著是多麼可喜。我們以為生存已經沒有意思,許多人卻在生死之間掙扎。

回憶是從來不瑣碎的,經過歲月的魔法,甚至比當天更動人。而我認為,生活本身其實就是一種魔法。

有一種人,總是不停地尋找,尋找幾生幾世,仍然單身一人。我知道誰都沒有錯,那人只是想擁有世界上,最完美的東西。比如,心的安心溫馨停泊處。正因為受苦,我們了解的人有限,便對上天多一份敬虔莊重。也正因為受苦,我們看到的人無限,便對生命多一份珍惜尊重。

此刻你眼中有看到,那綠草中翩然而飛的蝴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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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篇手法出奇,別具一格。
令人眼睛一亮^^
它成功跳脫了一般作者純是在景物上“著相描摹”的窠臼。
原來,
沒有任何景物是孤離的景物。
捨離了背後觀照者“融情入景”的深情諦視,
沒有任何風景會是動人的風景。

秋草獨尋人去後,寒林空見日斜時............

最美的風景路所以動人心魂...........
說實了
無非是因為在“可見的”風景背後,沉澱了“不可見的”故事──
或許,那正是一段懸宕在記憶深處...............
不為人知、不為人解、不隨時間以俱去、卻也永遠無法自心頭抹去的牽念與惦記....................



蓓森朵芙格主



hccp1 在天空部落發表於00:00:08 | 小王子-那一條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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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條神秘的街,別人總是這樣形容著:「少年仔,麥經過那!歐巴桑會把你抓進去喔…。」

沿著尚智路美崙山下往七星潭的路上,有一條小岔路,鮮少人會打那過,如果不小心的轉進去,就會看見那是另一個世界;一排彷彿貧民窟簡陋的鐵皮屋,似乎不屬於這個城市,每一戶都有一扇門、開一個窗,每一個窗邊都會倚著一位濃妝豔抹似乎上了點年紀的婦人在等待著,她們在等待什麼呢?

「如果不是我那個尢欠債,又要給小孩唸書上學,我也不會在這邊啦!」惠阿姨這麼跟我說著:「其實我小孩就在對面的高中唸書,私立的又很貴,每次他放學都不敢往我這裡走,好像怕別人知道我是他媽媽…。」此時一位老伯走來,敲了敲她的門,她將門打開,旋即將門窗關上。

嘉南一街,這條路沒有美麗的風景,卻有一排破舊的鐵皮屋,但我卻在這條街上看到了某種難以言喻的人性的堅毅與情操的美,在這被遺忘的角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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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1.23
虛偽的掌權者,太可惡了!

台灣的年輕人已失去競爭力了嗎?
青年是國家未來的希望,但我們的下一代卻一直深陷泥淖!

【中時電子報 劉偉國/台北報導】
中時電子報總編輯郭至楨﹝左﹞龍應台﹝右﹞。(中時電子報)
東方世界受儒家思想影響習慣將年輕人當小孩看,致使年輕人成熟特別慢,獨立判斷的能力也低落,但台灣本身歷史畸型發展才是真正困住青少年的主因,前有長達三十八年的戒嚴,後有長達三十五年國際孤立,過去整個環境,使得我們下一代青少年,在很奇怪、封鎖的環境之中成長。
龍應台批評,現在的政府也學以前操控教育的那一套,以為重寫教科書教下一代,從現在開始不要愛以前的國民黨、或中華民國,從現在開始要愛的是相反的東西,如「台灣民主國」,難道這是問題之所在嗎?為什麼不是教我們的孩子獨立判斷呢?
他們所使用的手段和以前國民黨完全一樣,這是令人最失望的,該學習的是以前對於體制、操控的徹底反叛,結果反叛了什麼東西?其實是背叛了以前的理想,背叛了自己,一個花崗岩換成另一個花崗岩,換套道德說詞罷了!
當國際正積極迎向全球化的浪潮時,台灣執政者為了爭權奪利,還把國門鎖起來,封閉了年輕人與世界競爭的可能性,真的非常對不起下一代,反倒過來指責下一代是草莓族,這是多麼虛偽的成人!
這些虛偽的成人、決策者手上掌握權力,用各種的理由,使得我們環境裡頭的外國人越來越少,外資一個一個走掉,外商一個一個走掉,我們的孩子也因此失去國際化的環境。
龍應台直言:「這些虛偽的掌權者,真是太可惡了!」
龍應台也認為,台灣的主流媒體一直在教導如何成為一個成功的CEO,卻很少教年輕人如何當義工,或是到河南的村落幫忙愛滋孤兒。在這樣的環境裡頭,我們的年輕人對社會體制與主流價值觀毫無批判的能力,在這樣的環境所帶出來的一整代人,怎麼可能會有「問題意識」?
對於現在的父母,龍應台也指出,四、五十歲的人太容易自以為是了!自以為自己懂得多,自以為做的都是為青少年好,「其實這是一個暴力,你憑什麼認為你懂得比他多?新一代年輕人的世界是不一樣的世界,你怎麼知道全球化和網路對他們未來所帶來的影響?你憑什麼將你的經驗強加諸他們的身上?」龍應台建議,做父母的應該要把自己放低、放空,從頭學起,把自己的兒女當作外國人,從頭認識他們的文化。

台灣的年輕人已失去競爭力了嗎?
青年是國家未來的希望,但我們的下一代卻一直深陷泥淖!


龍應台。(中時電子報)
面對新世紀、新時代、新人類不努力,永遠無法變成朋友不對話,兩代之間很難找到出口。
智慧對話過程 呈現兩代有趣反差
專訪/中時電子報總編輯郭至楨
撰文整理/中時電子報劉偉國
面對兩岸領導人胡錦濤、陳水扁,龍應台犀利批判,但面對中德混血的兒子安德烈,龍應台柔軟又為難。
龍應台與兒子安德烈,花了三年三十六封的電子家書,完成了《親愛的安德烈》,龍應台以親身的經驗娓娓道來過程中的辛苦與難堪。
透過母子倆共同開闢的專欄,彼此開誠佈公暢所欲言,龍應台認識了人生裡第一個十八歲的人,而安德烈也第一次認識了自己的母親。
面對新世紀、新時代、新人類不努力,永遠無法變成朋友,不對話,兩代之間很難找到出口。
與談人簡介:
郭至楨:中時電子報總編輯(以下簡稱「問」)龍應台:龍應台文教基金會董事(以下簡稱「答」)
問:龍老師妳覺得妳是一個怎麼樣的母親?
答:我自己有自己所相信的原則,那些原則和我寫國家大事的原則是一樣的,我相當重視人與人之間的平等,與互相尊重,很多政治人物在檯面上、在攝影機前講平等、民主、尊重,但回到家會打老婆,我覺得這是偽君子,所以我相當自覺,我在外面相信的那些信念,一定要落實在生活上的點點滴滴裡頭,最基礎的實踐就是如何對待自己的孩子。
當我兩個孩子很小的時候,某天,孩子跌倒了,他父親說「男子漢大丈夫,不可以哭」,這種說法讓我很反感,激使我的女性意識抬頭,男孩子和女孩子一樣有哭的權利。「男子漢大丈夫,跌倒不要哭」的負面含意就是男孩子玩卡車,女孩子玩娃娃嘛!我相當反對這種教育觀念,可是這個時候就出現了父母親觀念相左的問題,父親是一個關鍵系統,母親又是另一個關鍵系統,該如何教孩子呢?
我從孩子很小時就面臨這個難題,經過思考之後,我發現我採取的方式是,儘管當時孩子還很小,但我並沒有以「Baby Talk」的方式和他們溝通,我是以對待一般成年人的方式和他們對談,與他們分享我的想法。


印象最深刻的經驗,大概是安德烈十一歲時,九六年飛彈打台灣,李登輝當選第一屆民選總統,當時國際都很緊張,德文報紙也刊登了這則訊息,安德烈看報紙看到這則新聞,我記得那天晚上,我帶兩個孩子上床,一個十一歲、一個七歲,母子三人塞在一張單人床上,安德烈突然問我飛彈是怎麼回事?為了要說清楚來龍去脈,我不得不從一九一七年俄國革命講起,反沙皇,共產黨成立、建立蘇維埃,到一九二一年中國共產黨的成立,再講到八年抗日戰爭,接著講到一九四九年國民黨與共產黨的分裂,最後講到一九九六年飛彈危機,同時也跟他們分享我的成長經驗,我假裝他們聽得懂。
我從來就沒有把兩個孩子當作Baby,也不認為他們沒有辦法和我作溝通,也認定他們的思維能力可以跟我一樣複雜,從小我就是給他們獨立思考的空間,讓他自己選擇,我不會告訴他們到底父親是對的,還是我是對的,我是同時讓他們自己選擇,當然我心裡也會憂慮,他們還那麼小,怎麼選擇?
另外一個具體的故事,我和他們父親不單是男、女觀念的問題,還有左派、右派的問題,我覺得他們父親很右,我實在受不了他的右,離開歐洲回台北市政府工作,安德烈那年十四歲,那時候我心裡很憂慮,在沒有媽媽影響力的成長環境中,我的孩子將來是不是會變成右派?心裡真是覺得害怕,但我沒有講出來,一直到安德烈十六歲時,我們母子三人在墾丁騎腳踏車,不知怎麼聊著聊著,安德烈突然說:「媽!妳有沒有覺得我們爸爸右得很可怕?」我一聽Oh!My God 什麼都不用憂慮了,只要給他們獨立判斷之鑰,孩子自己會找到答案的。
問:在三十六封的家書裡,安德烈與妳相互「專訪」,他在書中向妳提出十問,其中「在匱乏的年代裡成長,你到底有沒有『青少年期』?你的父母怎麼對你?你的時代怎麼看你?」十八歲的時候,妳是否清楚自己的定位?相較十八歲的安德烈有什麼不同?
答:哈,十八歲的我非常不清楚自己的定位!我要滿十八歲的時候,阿波羅登上月球,美國和越南的軍隊侵入高棉,全美爆發激烈的反越戰示威,俄亥俄州有大學生被槍殺;德國的布朗德總理上台,到華沙屈膝下跪,求歷史的寬赦;日本赤軍連劫機到了北韓而三島由紀夫自殺。還有,中國的文革正在一個恐怖的高潮。這些,我都很模糊,我們家,連電視都沒有啊。即使有,也不見得會看,因為,那一年,我考大學;讀書就是一切,世界是不存在的。

所以我當時對於國民黨是什麼?它是如何蒙蔽我?如何把教育當作操縱工具…等,我一無所知。
雖然,那「愚昧無知」的漁村,確實沒有給我知識,但是給了我一種能力,悲憫同情的能力,使得我在日後面對權力的傲慢、慾望的囂張和種種時代的虛假時,仍舊得以穿透,看見文明的核心關懷所在。
我很反對批評現在的年輕人是「草莓族」,或者以「一代不如一代」形容,在我的觀念裡頭,覺得這怎麼可能呢?安德烈二十歲的那種深刻,比起我那個時候,他是我的好多倍喔!像安德烈這樣的年輕人,對於權力的透視,以及戒慎恐懼,拿二十歲的我和安德烈的二十歲相比,那是完全不能比的,差太多了!
問:書中與安德烈對話過程,我看到一位有明確自我主張,以及有獨立思考能力的年輕人,對於所處的社會,他都有自己深刻的判斷與價值,甚至有廣闊的國際觀,但在台灣我沒有辦法得到同樣的感覺?
答:在書裡頭,你看到安德烈對於事情的判斷力,以及其參考系座標的廣闊,很多人會以為「因為是龍應台的兒子」嘛,所以他很特別,其實他一點都不特別,他與他的同儕也會吃喝玩樂,他是很典型的一個歐洲中產階級的年輕人。
當他開始寫文章的時候,有很多從美國、北京等華文世界的讀者來信,當他發覺人們覺得他特別深刻的時候,他很意外,他個人感受,我們一直都是這樣子的啊!那裡深刻了?他覺得很錯愕。
這顯現了二個問題,一個問題是我們東方世界,習慣將年輕人當小孩看,可能受儒家思想的影響,所以年輕人成熟特別慢,獨立判斷的能力也特別低;第二是台灣本身歷史發展有其特殊性,我們前面有長達三十八年的戒嚴,戒嚴就是一種封鎖,後來又長達三十五年國際孤立,過去整個五十年的環境,使得我們下一代青少年,在很奇怪、封鎖的環境之中成長。
問:德國也曾經歷過東西德分治,為什麼德國年輕人相較台灣年輕人是比較可以談的,也比較有國際視野?
答:這是思想的問題!我曾經寫過一個故事,內容是安德烈的弟弟菲力普十三歲時,我帶他去買一雙跑鞋,這個跑鞋是先前和文化局合作過的廠商,他們願意給我半價優惠,我很高興的帶著他去買跑鞋,當時十三歲的飛力普突然問我:「媽!妳去享受這種優惠,妳是不是一種腐敗的官員?」

為什麼一個十三歲的小孩會問這個問題?第一、他對「腐敗」的認知是那麼的清澈,第二、學校教他的公民教育觀念,已經內化到他的現實生活裡。
之後,我問他「你什麼意思?我腐敗」,他舉了一個例子,當時德東有一個黨主席,他因為常常公務旅行,累積了一定里程數,所以獲得一段免費旅行,結果這位黨主席用這個免費旅行,跟他的家人旅行渡假,結果因此而下臺。
這個十三歲的小孩拿這個例子教訓我,表示說他的整體教育環境有教他獨立判斷的能力,家庭教育、學校教育,打開電視,以及讀報紙等,各方面都在灌輸他正確的觀念,十三歲的小孩才會有這種反應。
我不禁要反問,我們台灣現在的環境是怎麼了?
問:在書中我們看到,安德烈是一個充滿自信心、具備獨立思考能力的孩子,可否告訴我們該如何培養孩子成為像安德烈一樣?
答:環境很重要!我一直想跟讀者說,安德烈一點也不特殊,他的獨立判斷是非常典型、非常有代表性的歐洲中產階級,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我再給你舉一個例子。
幾年前教宗在重新選舉,那時候菲力普十五歲,跟我一起住在香港,我發現他和同學一直在追蹤這個新聞,關心到底教宗選了誰?宣佈當天,他從學校回來,我很好奇他的反應,德國人當選了,德國孩子會不會特別高興,我想如果發生在台灣人身上的話,台灣人一定會高興的瘋掉了。
結果我一問他的反應,他說,他太失望了!我很驚訝連忙問他為什麼?他說天主教一向是思想保守的教派,好不容易前面保祿二世做了許多大幅往前的措施,建立了進步形象,如果這次選出來的是黑人,就表示更往前跨了一大步,但偏偏選出最保守的德國人當教宗,真是大失所望。
十五歲的孩子有這樣的分析,我有點驚訝問他說,你的一個立場與批判角度,是你個人的還是你的好朋友們都這麼想,他說,我的好朋友都這麼想啊,我們全班都這麼想!
我舉這個例子是要說明,安德烈一點都不特殊,是整個環境使然。
安德烈和菲力普的成長環境裡,重要的報紙在網路上都有青少年版,像南亞海嘯發生時造成許多人死亡災難,雖然距離他們那麼遙遠,十三歲的孩子上網看新聞,會有很多的輔助功能,網路上會有問題「南亞海嘯死二十幾萬人,同樣威力的海嘯如果發生在美國海岸的話,也會死那麼多人嗎?」,結果是「不會」,為什麼?他會教你因為富國與貧國之間本來就有差別,資源分配的不均,或是美國預警系統比較完善,當災難發生時,美國的救援系統也比較完善,所以發生在美國的話,死亡人數一定不會那麼多;然後他又會問你說,「你覺得身為歐洲富國的少年,對於南亞海嘯所造成的傷害,你有沒有責任?」,他們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你說結果會不會和台灣不同。


你看我們的報紙,我們的媒體,與青少年是什麼關係?
我還注意到一點,我們是從威權時代走過來的,所以我們擁抱解放與自由,我們這一代那麼多的束縛,現在的年輕人就覺得我自由、我解放,你從媒體上可以看到某大學畢業典禮,媒體的形容都是「熱歌勁舞」,代表現在的年輕人是穿著很少很少的衣服,然後跳舞前衛火辣,這樣就代表解放,這是對於自由和解放如何膚淺的解釋,自由和解放為什麼不會呈現在思想方面?你對教宗有沒有立場?你對全球暖化有沒有認識?你會不會對世界的貧富不均有某種道德責任?
為什麼德國十三歲的孩子會去討論這個議題,那台灣的小孩在討論什麼?我們的環境很糟。
問:《親愛的安德烈》書中提到,有次安德烈主動寫信過來,提到他出生在一個中產階級家庭,身上穿的是名牌,面對世界貧富不均、全球暖化的問題,他覺得有點良心不安,批評自己「我是個超級混蛋」,這真是令人震憾;反觀台灣的年輕朋友卻是在相互比較經濟條件,這樣的情況是不是上一代給了太過安逸的舒適圈,而使得台灣年輕人失去探討問題的能力?
答:我覺得安德烈有意思的地方,他承認自己的懦弱、不道德,和無能,雖然他說他是個壞蛋,但他還是繼續作。我是這樣想的,假定一位爸爸或媽媽,牽著一個孩子的手,走過人行道上,而人行道上有個乞丐,沒有腿、沒有手,趴在地上乞討,會有一部份的父母帶著孩子走過時跟孩子說:「你看看,你就是要努力工作,否則你就會變成他」,也可能會有父母牽著孩子走過時跟孩子說:「孩子,我們這個社會制度是有問題的,怎麼會讓有些人落到這個地步?所以我們一定要檢查那個機制」,這是兩種不同的反應。
如果一個社會,有一半是前者,一半是後者,那相當平衡,但如果一個社會所有的父母都是前者,牽著小孩子的手說:你就是要成功、成功、成功,否則你就會變成他,那就會變成另外一種社會;媒體中也常常告訴你,你要作王永慶,你要作比爾.蓋茲,教你如何成功,一些大師也教你如何賺人生中的第一個一百萬、一千萬,在媒體裡頭看不到教年輕人,要如何去挑戰遊戲規則,如何去挑戰體制?這些完全不在我們的主流價值觀裡頭。

如果整個社會所有人都在追求成功,對那個在乞討的人用一種蔑視的態度,那你教出來的孩子會是怎麼樣呢?
我們的主流媒體一直在教導你要如何成為一個成功的CEO,很少教年輕人如何作義工,到河南的村落幫忙愛滋孤兒,在這樣的環境裡頭,我們的年輕人沒有對社會已經存在的體制與主流價值觀作批判的能力,那結果會是如何?在這樣的環境所帶出來的一整代人,他怎麼會可能會有「問題意識」?
問:在書中安德烈提到,德國人逃避「國家」這個東西,他從小就一方面關心自己的國家,以它為榮,另一方面又要表現得很冷淡,很壓抑,可是近幾年,德國新一代的年輕人,對這種老是小心翼翼、老是怕做錯事說錯話,老是要保持「政治正確」的行為和思維模式,開始覺得煩了。很多年輕人開始說,我要做我自己想做的,說我自己想說的,讓我自由吧,我受夠了。意味著安德烈這一代開始出現反叛,用各種方式去面對這個壓仰,反觀台灣新一代並沒有出現這樣的反動力,為什麼呢?
答:反叛是要有非常深刻與細微分析的,你看得出安德烈這一代人對於國家這個東西,因為納粹的歷史,對於國家這個東西充滿嘲諷的距離,以及戒慎恐懼的小心,但在他的文章裡頭又表達一種情感,你不需要去愛國家這個機器,但你可以愛社會,或是以社會為榮,他們這一代試圖作更細微的切割,意思就是說國家機器是要戒慎恐懼的,可是那個集體情感的認同還是可以存在的。
台灣的問題在於我們以前反抗權威、反抗國民黨的統治等,你應該追求的是獨立批判的能力,可是沒有,結果你把一個花崗岩換了另一個花崗岩,然後一樣狂熱的追求與從前差不多的東西,只是換一套道德說詞,但是你原來追求的真正獨立精神,不見了!這是讓人很遺憾的事情。
教育部重寫教科書,難道這是問題所在嗎?難道我們要教下一代,從現在開始不要愛以前的國民黨,或是中華民國,從現在開始要愛的是相反的東西,如台灣民主國,你為什麼是教這個?為什麼不是教我們的孩子獨立判斷呢?



現在的政府是學以前操控教育的那一套,手段完全一樣,這就是令人最失望的地方,該學習到的是以前對於體制、操控的徹底反叛,結果你反叛了什麼東西?其實是背叛了以前的理想,背叛了自己。
問:面對全球化的環境,東方儒家傳統思想與西方自由開放、自由辨正、獨立思考,我們現在的年輕人,該怎麼面對雙文化?
答:儒家文化本身有許多不同的流派,儒家文化其實非常強調個人自由和強烈批判體制,只不過統治者都比較喜歡穩定的部分,那也是因為我們比較容易受到穩定儒家的影響,而比較少接觸絕對批判的儒家,後者同樣也是儒家,只是儒家本身被窄化了。
不管怎麼樣,我看這本書時同時在觀察,通常一個記者來訪問我時,我會問對方說:「在你讀這本書的過程裡頭,你是覺得比較認同我的文章,還是安德列的文章?」你會發現隨著年紀不同,有截然不同的結果,很多年輕的記者,是認同他;年長一點,則是認同我,連記者本身都有分別。
年輕人因為全球化的關係,他們有共同的語言、共同的世界和共同的溝通方式,那是打破東西文化,包括儒家和西方,是橫切東西文化,而不是縱切。
現在的掌權者,很對不起我們的年輕人,外面的世界已經敞開到這種程度了,然而你還把國門鎖起來,為了爭權奪利爭吵,封閉了我們年輕人和全世界競爭的可能性,真的非常對不起下一代。結果卻反倒過來說,下一代是草莓族,這是多麼虛偽的成人!
譬如國際化,像安德列在議題討論裡是非常國際化的,但他的國際化不是我教的,他們的國際化是自然而來的,讀幼稚園的時候,學校裡頭可能有五分之一的孩子是外國人;讀小學的時候,有四分之一的孩子是外國人,一路走來,假如你隔壁的孩子是伊朗人,你就認識了伊朗,如果是阿富汗人,你就認識了阿富汗,國際化是這樣來的。
但是我們台灣的問題,當這些虛偽的成人、決策者手上掌握權力,用各種的理由,使得我們環境裡頭的外國人越來越少,外資一個一個走掉,外商一個一個走掉,我們的孩子也因此失去國際化的環境。



這些虛偽的掌權者,真是太可惡了!
問:有篇文章把十五歲到二十四歲這一代定義為「Me-Generations(我的世代)」,但我認為,其實每個世代都是「Me-Generations」,因為每個世代都是獨特的,時空環境都不一樣,而每個世代也有重疊的地方,世代交替會產生傳承和衝突的問題。你認為我們該用什麼角度來看世代交替問題?
答:我不敢給任何人建議或引導,我不認為我是一個典範或是成功的母親,這本書也不是一本親子書,而是一本人生學習筆記。書中描述我那麼多糗事,那麼的不知所措。
我只能說在我遇到困難,處理問題的過程裡頭,有兩個比較深的感覺。第一、我們四、五十歲的人太容易自以為是了!自以為自己懂得多,自以為我做的都是為你好,但其實這是一個多麼大的暴力,你憑什麼認為你懂得比他多?他們的世界是那麼不一樣的世界,你怎麼知道他和同儕之間的事?你怎麼知道全球化和網路對他們未來所帶來的影響?我們都無法預測,那你憑什麼認為你的經驗就可以強加在他們的身上。所以我有一點強烈的感覺,我們這一代的人應該要把自己放低、放空,從頭學起,把自己的兒女當作外國人,然後你從頭認識他們的外族文化,我覺得要有這種徹底的認識。
另外,對於二十歲這個世代,我有深刻的感覺。我現在五十五歲,我對七、八十歲的父母親,有著滿心的疼惜,想追回與他們相處的歲月,因為他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但對於年輕人,也許不需要等到五十歲再回頭了解父母,何不現在就把鑰匙交到你父母手裡,引導他們了解你,教他們如何進入你的世界,這是青少年可以主動出擊的事情,不用等到父母親八十歲。
就像安德烈給了我一把鑰匙,去開啟他的世界,雖然他沒有讓我全部進入他的世界,但他很難得的對我開了一條縫。
問:書中提到安德列經歷了「iPod事件」,你是怎麼教道他獨立思考判斷?
答:iPod故事是主角的iPod被沒收了,他氣嘟嘟的回家,有一種父母會說:「你要忍受,不然你會被老師記過。」另一種父母會說:「你一定要去爭取自己的權益!」但我兩者都不是,我覺得如何處理面對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如何學習思考的過程、如何得到結論。

我根本不認為我應該教他「你一定要去爭取!」,我教他:「你先把校規拿出來。」這才是做事的態度,要先有所根據,不要一頭熱或是滿腔熱血,先把校規拿出來,下一步再去批判,最後做出判斷:「如果去爭取的話,會有什麼後果?」看自己能否承擔後果。這才是我採取的教育方式。
假時他的結果已經有了結論,如果很不錯的話,我不會說話;如果有漏洞,我會再挑戰他,再丟問題給他,這樣的過程才是最重要的。
問:天下父母心,看到兒女受欺負,一定會感到相當心痛,巴不得立刻跑到學校去爭論。
答:的確現在的台灣就是這樣,孩子在學校被欺負,父母會衝到學校打老師或是告狀等等,但我覺得,父母要放慢腳步,讓孩子自己站起來去思考整件事情的過程,讓他自己去處理,過程中就是一種學習,為什麼要剝奪他學習的過程呢?
問:每當談到下一代年輕人的競爭力,「困境與生路」是最常被引用的話題,你覺得台灣的青少年,有困境和生路的問題嗎?還是這其實是每一代、每一個國家都會遇到的問題?
答:我覺得台灣青少年的環境比別人吃虧,一直受到政治的影響,我們以南韓為例,南韓沒有被國際孤立政治封鎖,有國際會議會到南韓開會、國際元首會到南韓訪問,南韓孩子的成長過程,自然會在報章雜誌上閱讀到相關新聞,每天一點一點累積國際觀,他們很自然生活在國際社區裡,對於世界的認識也是在日常生活裡平平淡淡的累積。
再以香港的孩子為例,去年的WTO部長級會議在香港舉行,當地的孩子就會知道WTO的相關議題,如果再加上學校的教育很好,老師也會和孩子們討論WTO話題,自然而然可以培養國際知識、國際觀點、國際概念。
但這些對於台灣的年輕人而言,是被剝奪的,一方面是被剝奪在自然環境中培養國際知識、國際觀點;另一方面因為在這個不正常、被孤立的環境裡,爭權奪利的政治人物,又利用這樣的情況來大作文章、炒熱議題,我覺得台灣的青少年是陷入特別的困境,這樣的困境在大部分的國家是沒有的。

因為如此,我常跟我的學生說,青年人一定要了解那些爭權奪利的成年人是在害你們,千萬不要相信他們說的事情,一定要自力救濟把自己的視野打開,例如:用英文上網、每天閱讀國際新聞。
這些在檯面上的成年人,實在太對不起我們的下一代了!我們真的很對不起年輕的這一代,國家變成這個樣子,真的很對不起他們。
問:您覺得台灣的年輕人優勢在那裡?
答:我覺得台灣的年輕人相對於新加坡、馬來西亞、中國大陸、香港等地的年輕人有文化的優勢,台灣在華人世界裡是最知書達禮的社會,台灣有優厚的文化本錢,這種基本文化素養在華人世界裡台灣是最高的。
所以年輕人要了解自己的劣勢、困境何在?利用文化優勢試圖打開自己的眼界,相信一定可以走出自己的一條路。台灣的年輕人其實很聰明,我從清華的學生身上了解,只要給他們機會,他們一定會比我們更優秀。
問:藉由與安德烈對談之後,你覺得更認識安德烈了嗎?
答:對,我想我們彼此都更認識安德烈了!我也覺得非常的感恩,因為你真的無法預期或期待一個二十歲的人願意和你做這樣的溝通,三年六個月的時間是相當長的。
尤其在那樣的過程中,我覺得要對讀者百分之百的真誠,所以我絕對不會去改寫安德烈的文章,我只是純粹翻譯,只有當我認為文章裡頭有些部分讀者看不懂,或是邏輯不縝密的時候,我會和他討論,討論後他自己再改寫,我再翻譯,我絕不會去改寫他的文章,所以他寫出來的文章完全不是我的東西,百分之百是他的東西,這樣的過程真是非常的寶貴。
總結:
很多人對於下一代有很多的要求,其實這些東西是不必要的,因為你給他的東西不見得是他需要的;未來他們要面對的問題,是我們想像不到的問題;未來他們所需要的工具,也是我們想像不到的;未來他們所要面對的環境,更是我們無法給予的。
試著去了解他們?不要給予過多的要求或苛責,培養他們獨立思考、創新的能力,其實才是最重要的。
龍應台與安德烈,這對身處不同文化背景的母子檔,在實際相處上產生的火花,母子間的智慧對話,在問與答、自省思與溝通間,呈現了兩代之間的有趣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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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完全了解。

這就是生命的艱難,與隨自覺加深後伴隨而來的哀樂相生.............

我可以要求野性難馴的自己拒當條狗!

卻從不敢以此責難朋友!

只因我深知箇中之不易,非紙上談兵之空論就可虛誑過去。

所以只能哀矜勿喜,並對仍願在世俗狂流中力保純真的友人,心存勉勵!



今日在課堂上連續細看了所贈《不能說的秘密》影片兩次!

是部有內涵的好片!

牽動我很深的感觸!

決定藉這片跟學生好好傾吐一下

片中看似魔幻
實則再寫實不過的
孤獨與憂傷...................



有機會再跟妳聊聊我看出的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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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探險時代的來臨:二十一世紀數位烏托邦
2006-07-19 03:44 |迴響:14|點閱:2968





 「科技始終來自人性!」這已經快變成一句陳腔濫調的口號了,濫調到幾乎沒有什麼人會去懷疑,科技和人性有何矛盾之處。不過,有趣的是,如果我們讀讀科幻小說,便會發現,其中普遍瀰漫著一股悲觀的末世預言,所以科技真的是來自人性嗎?或者,當世界越來越被科技所無孔不入的穿透時,人性也越來越見稀薄扭曲呢?而數位時代的興起,是否又更加速了科幻小說中末世來臨的腳步?



 假定生活中源源不絕的創意,必定要回歸到人類的本性,才有可能萌芽、迸發,那麼,科技到底是在扼殺人類文明的創造力呢?或者,正如十七世紀的工業革命一樣,它已然開啟了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新頁,也因此,一切的生活態度、思考模式都要隨之發生一百八十度的大翻轉?要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先從最近非常熱門的大前研一《OFF學》談起。



 大前研一的《OFF學》將人生切割成為兩塊:工作「ON」和休閒「OFF」。而他也特別強調,所謂的「OFF學」並不是現在流行的另外一個概念:「慢活」(slow life)。確實,在這個快速競爭的現代社會中,倡言「慢活」,實在是有一點望梅止渴、不食人間煙火,除非你是含著金湯匙出生,或是中樂透的幸運兒,或乾脆看破紅塵,全無一點慾望了,否則人生想要「慢活」,談何容易呢?故大前研一的「OFF學」不是「慢活」,而是在倡導休閒玩樂的重要性,因為玩樂「不但沒有成為工作的阻礙,反而還有助益」,而懂得玩樂,才是真正的「人生的達人」。



 看大前研一《OFF學》苦心教誨大家如何「玩」,我卻不禁要感到深深的悲哀起來:現代人到底是怎麼了呀?居然不知道怎麼「玩」?照理說,玩樂不是人的本性嗎?回想小時候,大人不都是拿著藤條,責罵我們:要用功一點、快一點、不可以貪玩、不可以偷懶……。結果沒想到,人過中年以後,上述的責罵卻全都要顛倒過來:不要太努力、凡事慢慢來、要多去玩耍、要想得開……。而我也發覺,周遭朋友最大的焦慮竟然不是來自於「工作」,而是來自於「不工作」,就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人生如此的顛倒轉變,真是一種有趣的現象,而這也無異說明了一件事:在社會化的過程之中,人類的天性——玩樂,已經被無情的、一點一滴的剝奪掉了,久而久之,人類已經異化成為一架冰冷的機器,卻還渾然不自知。



 人類的藝術,其實有很大一部份便是起源於遊戲。也就是說,幾乎所有的動物都在透過玩樂的方式,去認識並且呼應周遭世界的無窮奧妙。因此現代人喪失的,恐怕已經不只是玩樂的能力了,更是自由自在的想像力以及創造力,而這也正是大前研一「OFF學」之所以要努力倡導「玩樂」的最重要原因。不過,假如整個社會大環境不思改變,那麼,人類想要重拾活潑開放的心靈,卻仍是遙不可及,而我們也可以透過以下的一連串假設,來印證數位科技的時代似乎正在與人性背道而馳。



 譬如,人性應該都是熱愛自由的。但當前的社會卻是把我們推向工作,以及更多的工作。科技越發達,人類並不會更省事,只會更忙碌,而打開PDA的行事曆,若發現那天的事項空空如也,還會不由得感到一陣悵然若失。又譬如,人性應該都是追求階級解放的。然而拜科技所賜,當前的社會卻出現了一批新貴,使得階級之間的鴻溝越形擴大,而這也可能是最糟糕的地方:因為科技絕對沒有帶給人類平等,更不能讓「地球是平的」(此種說法宛如天方夜譚)。恰恰相反,日新月異、快速淘汰的資訊,使得一批沒有辦法掌握新知(亦即所謂知識經濟)的人,頓時淪為廢物一般,被社會無情地踢除出去。



 不懂得網路、藍芽、iPOD、MP3、BLOG、BBS、MSN、PPT、GPS、CPU,便儼然是今日的文盲,無法和別人進行對話,遑論競爭。如此一來,以科技區分出來的階級,簡直是比過去封建時代的貴族/平民、甚至資本主義的富人/窮人階級,還要來得更加可怕、令人絕望:因為平民只不過是運氣比較差,這輩子投錯胎罷了;窮人還可以鄙夷富人們唯利是圖、滿身銅臭味。但如今,數位科技的門外漢卻只能夠自哀自嘆:一定是自己不夠努力,所以才會跟不上時代,發不了大財。我在許多長輩的身上,便看到了這種嚴重的「跟不上時代」的焦慮感。我的父母屢次向我說,想要去學電腦、學上網。唉!他們都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了,看電視和報紙已嫌吃力,還要上網作什麼呢?他們又不使用email、網路聊天,更不在網路上購物。但任憑我如何苦口婆心解釋,都沒有用。我那滿頭白髮的父親,甚至語重心長的告訴我:「不會上網,就不是現代人了呀。」我的天!我只好告訴他,如果真的要上網,也不需要去學,只要打開電腦即可。但是兩位老人家卻仍然堅持:電腦是一件非常深奧的玩意兒,非得繳錢去補習班上課不可。



 看到老人家的焦慮,我非常難過。然而科技所帶來的無形壓迫與恐懼感,早已悄悄籠罩在生活中的每一個角落。我的家中客廳有一座櫃子,專門擺放各種說明書,已經塞到爆滿出來。而我每次新買一支手機,最頭痛的事情就是:必須把厚厚的、如同天書一般的說明書,從頭到尾研讀一遍,不懂的地方反覆咀嚼、思考再三……天知道,我讀諾貝爾獎的小說都沒有如此認真過。我常常想,將來鐵定會出現一種寫作班:「說明書寫作班」,專門教人如何寫作流暢、易懂的說明書。而我也可以肯定地說:台灣的大多數人家中所收藏的說明書,絕對要比一般書籍多出許多。



 又譬如,人性應該都在追求永恆、穩定的幸福感,那麼數位科技所帶來的,卻是恰恰相反的感受:產品不斷推陳出新,新的概念、古怪的名詞輪番湧現、消失又湧現。正如霍布斯邦在《極端的年代》中所指出:這個時代還有「藝術」嗎?還有所謂的「永久性的偉大作品」嗎?在二十世紀後期與消費者工業的經濟利益結合之下,「大眾消費的最高利潤,即來自倏忽及逝的短暫流行,以及以高度集中卻為時甚短的使用為目的的立即大量銷售。」而這,也正足以說明我在面對高科技時的矛盾心理。我是一個非常念舊的人,一樣東西使用久了,便會產生感情,然而,以這種抒情的心態去使用數位產品,卻只會變得荒謬可笑,並且不合時宜。但我到現在還是一直想不通,為什麼當一個人清楚知道:自己買的手機不到一年,價錢可能就會跌了一半,甚至變成廣告單上買一送一的贈品時,竟然還會心甘情願的掏出錢來買它呢?數位科技產品的價值,和放得越久才會越好的老古董,簡直是不成比例——前者是快速的向下沈淪,而後者則是緩慢的向上提升。所以事物的價值到底要如何去衡量?或者,這一切也都不過是一場金錢與數字的遊戲?



 不論如何,當前的世界確實已經被科技分裂成為兩半了:數位的中心世界,以及非數位的邊陲世界。我曾經到過一些偏遠的國度去旅行,譬如柬普寨、巴布亞新幾內亞,而那兒的人民都異口同聲告訴我:賺了錢以後,最想要去學電腦。而當我到PP島去潛水時,島上的男孩更是對我的新款手機愛不釋手。這些非數位的邊陲世界,顯然正滿懷著渴望與憧憬,急於去加入進步的另外一邊。這也不禁讓我聯想到十五世紀後的大航海時代,西方殖民者以優勢的槍砲彈藥,征服世界的各個角落,而如今,殖民者雖然不再拿起武器了,但卻是以Microsoft、Yahoo、Nokia……之姿出現,更全面,更有魔力,也更加令人無從抗拒。



 這種不可抵擋趨勢卻令人文學者憂心忡忡。



 尤其當文明的創意與活力,必定來自於對人性的理解、體貼與掌握,那麼,數位科技時代卻難以釋放人類心靈的生機。《大崩壞》的作者賈德‧戴蒙,長期對人類社會進行宏觀的考察與思索,他在獲得一九九八年美國普立茲獎科普書獎的《槍砲、病菌與鋼鐵——人類社會的命運》一書中,便比較原始社會(以新幾內亞為代表)與文明社會(以歐、美為代表)的差異,說道:「這些新幾內亞人比起歐洲人或美國人,一般而言更聰明,更機警,更有表達能力,對周遭的人事物也更感興趣。…‥新幾內亞人不受文明之害,不像工業社會大多數的孩子,都在不利於心智發展的環境中成長。」至於賈德‧戴蒙所謂的「不利於心智發展的環境」,則包括了我們所熟悉的電視、網路、電動玩具等等,而在這些科技產品的環繞之下,人類往往只是被動的、消極的接受訊息,而不思去主動的積極參與。



 我曾經因為潛水,到巴布亞新幾內亞去,雖然只有短短十天的停留,但卻已充分感受到巴布人的不同。他們非常願意與人親近,充滿了好奇心,並且對攝影鏡頭毫不畏懼(這點和西藏人非常類似)。透過他們靈活、清亮的眼神和開朗的笑容,我很能夠理解賈德‧戴蒙為什麼會說出:「紐幾內亞人比我看過的任何一個族群,都更具有好奇心和實驗精神。」然而這樣的發現,卻也讓我們這些自詡來自於文明社會的人,不禁為之慚愧和氣餒。無獨有偶的,在我近年來最喜歡的一部鉅著:史學大師巴森的《從黎明到衰頹——五百年來的西方文化生活》中,也同樣對於二十世紀下半期做出最為負面的評價:「電腦網路空間則是人類好奇心、時尚、饒舌和貪婪大匯演的熱鬧場面。全球資訊網對常民性格有何影響,尚難論定;但它已使那種缺乏活力的生存狀態(坐著、盯著)更加普遍,個人因此更為隔絕孤立它擴大。」也因此,巴森作出如下的結論:在資訊看似更加發達、方便的現代,我們卻已經很難再找到一位智識界的人物,可以與前代的偉大人物(如達文西、牛頓、愛因斯坦)一一並列。



 人類的心靈似乎正在面臨巨大的衰頹,已不容我們再去遮掩美化。但假使文明已經踏上了一條不歸路,那麼,這到底是一個無底的困境?或仍然有脫困而出的生機?在二十世紀初期,攝影與電影的科技以驚人之姿出現時,班雅明便在《迎向靈光消逝的年代》中預言:「有人曾說:『將來的文盲是不懂攝影的人,而不是不會書寫的人。』但是一名攝影者若不知解讀自己的照片,豈不是比文盲更加不如?」在班雅明這段話中的「攝影」一詞,擺到今天,完全可以置換成為「數位科技」一詞——一個現代人可以不會寫字,但是不可以不懂數位,因此「將來的文盲是不懂數位科技的人」。然而,也正如同班雅明所說,假如我們不知如何解讀科技的意義,那麼,人類將會掉落到一個被技術所操控的陷阱之中,一個只滿足於「經由技術改變的感官感受」,而這也將會使得人類「變得疏離陌生,陌生到可以經歷自身的毀滅,並且竟以自身的毀滅做為一等的美感享樂。」



 這恐怕才是科技帶給地球最大的災難。我同意班雅明所言。我也一直覺得,數位科技其實具有無限的潛能,但是過度重視技術面(譬如多少畫素、容量、空間、型號)的結果,反倒限制了無窮想像的可能。也因此,唯有離開技術層面的討論,而直指邏輯思考的顛覆與再創造之時,數位的潛能才會被完全釋放出來。而它究竟具有哪些可能呢?首先,我以為數位科技帶來的是人類表達上的自由、語言的自由,而這將對文明史產生重大的改變。



 許多人對於網路上的火星文很有意見,認為是亂七八糟,回到「野蠻」的象形文字年代。可是,象形文字又何曾「野蠻」?它其實記錄的是一場人類對於宇宙天地的最初感動,直接、具體而且新鮮,一點都沒有陳腔濫調的包袱。而語言最重要的,莫過於表情達意,當我們對於周遭事物的感受,已經豐富(或是新穎)到原先的語言不足以表達之時,那麼,新型態語言的出現,不正是人類想要喚回感受能力與創造力的徵兆嗎?再以MSN為例。MSN的語言宛如是一場語言的嘉年華會,光怪陸離,五彩繽紛,讓我們解脫了文字的束縛,而找到一種充滿個人風格的、開放的表達方式。想想看,原來「笑」這一個概念,可以不用「笑」或「smile」這些字眼來表達,而可以自己去創造,運用各種稀奇古怪的字母、顏色、圖案和動畫,這會是多麼有趣的一件事啊。而MSN的圖案也同樣在不斷更新中,就像文字一樣,當一個圖案使用多了,它就會變得陳腐,但MSN的好處卻是:大家在網路上都勇於創新,沒有包袱,所以反倒展現出源源不絕的活力來。它的語言壽命往往非常短暫,更換的速度超快,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庶民文化的特色不就是如此嗎?但它的活力卻必定會鬆動體制,衝擊體制,為僵化的體制帶來彈性,注入新血。



 五四時代的白話文革命,便是庶民文化鬆動體制、為語言注入新血的最好例證。如果沒有白話文,那麼中文想必早已僵死。但白話文也絕對不是憑空出現的,更不是被胡適一批知識份子發明的,而是在民間早就醞釀了幾百年之久,以民歌、小說和戲曲做為它的載體,才逐步的發展成熟。如今,數位時代的來臨,正為白話文帶來了一座能量更加自由充沛、也更加豐富的空間,而語言求新求變的腳步也必定會加速。這對於人類的書寫與表達,絕對會產生有前所未見的啟發意義。我甚至可以想像,假如小說家王禎和活到今天,那麼他的經典作《玫瑰玫瑰我愛你》一定不只是國、台、英語混雜而已,還會充滿了各式各樣的網路用語、MSN的可愛圖案、周杰倫的歌、阿姆的饒舌曲或者周星馳……。



 其次,數位科技將帶給我們的是時間上的自由。過去,人類的時間觀是單一而直線的,但這種線性的思考也恐怕將要全盤顛覆。這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呢?許多人批評,現在的年輕人受到網路的毒害過深,多是採取跳躍性、圖像性的思考,毫無邏輯可言。言下之意,似乎是對跳躍性思維頗多貶抑。不過,跳躍就果然不好嗎?正因為數位科技的誕生,人腦正從單線的邏輯思維,逐步走向多元開放,這也好比是音樂中一首獨奏曲和交響曲的差別,多元、跳躍與矛盾,顯然是更加困難龐雜,而非退化。換個角度來看,這種跳躍、多元、曖昧多變的形式,不也正是詩歌、小說、甚至一切藝術都在渴求的境界嗎?拉丁美洲魔幻寫實大師波赫士的名作〈歧路花園〉,寫於一九三O年代,小說中的主角崔本是個中國人,而他立志要創作一本在時間上不斷分叉、沒有盡頭,宛如迷宮一般的小說。我相信波赫士絕對沒有用過電腦,也不知道人類在幾十年之後,會發明虛擬網路這個玩意兒,但他在〈歧路花園〉中所描寫的這本無窮無盡的「夢中之書」,不也正是在今天大多數人的生活中,不可一日或缺的網路世界嗎?



 如今的網路小說,多只是在網路上發表,但敘事的邏輯與思維模式,卻與傳統小說沒有什麼兩樣。因此,我們到底有沒有可能如同波赫士所說,利用數位的特質,創造出一種不受傳統的單線時間綑綁、而能夠指向多元開放的小說呢?其實國外早已有許多「超連結小說」出現,但在我個人有限的閱讀經驗中,似乎都還不算成功,也不夠有趣。我想,這應該不是數位的問題,而是人腦在一時之間,還無法掙脫過去的束縛,自在的去駕馭如此複雜的多線結構。然而,這並不代表將來就不可能。我們也陸續看到一些類似的成功作品出現了,譬如電影《駭客任務》、《羅拉快跑》等等,無不是奠基在數位的思維之上,而展現出一種新的說故事的方法。我甚至要大膽臆測,在不久的未來,小說、電影、詩歌等文類的區分,均要消失不見,而會有一種新的綜合藝術型態代之興起(一如二十世紀的電影藝術),那種藝術將會比較接近目前的電子遊戲:它具有開放的結局、有故事、情節、聲音、畫面,它可以有無窮盡的讀法,就宛如是一座龐大的迷宮,一則宇宙之詩的隱喻……。



 最後,我認為也是最重要的,便是數位所帶來的空間上的自由,而這將會繼工業革命之後,為人類的生活空間締造全新的可能。現代人絕大多數居住在城市——典型的工業革命產物之中,它雖然便利繁榮,但也無疑成為人類身體與心靈的苦悶牢籠。巴舍拉的《空間詩學》便指出城市空間的侷促性,在於:大城市的居民都是活在一層層疊床架屋的盒子裡,而不同的房間,組合成的是不同的生活機能,機械化的塞入同一個平面的樓層之中,欠缺縱深,而人的私密空間,也因此從每一個角落逃逸而去。不過,上述這種都市牢籠卻將會因為數位科技的興起,而全然的改觀了。



 只要坐在桌前,打開電腦銀幕,一個人馬上就可以從居家的盒子中逃逸了,逃到一個又一個、漫無邊際的虛擬世界中去。公寓樓房中所不存在的「縱深」,如今已被電腦所開啟。甚至不只電腦銀幕,就連液晶面板等,都可以不只是單向的播放畫面而已,而是轉化成為一個使人可以去主動建立資料庫的平台,譬如輸入自己拍攝的數位照片,便可以輕易的更換畫面,為居家建立出不同的空間感等等。而這也將會使得過去平板的、冰冷的、封閉的、一陳不變的公寓樓房,變得立體多重起來,拉出縱深,任人自由的出入,甚至去創造、去改變。如此一來,水泥樓房的牆壁也將會因此而崩潰四散,那些被困鎖在都市牢籠、長達數百年之久的人類,都將會得以被釋放出來,而重新回到千年以前,那一個流浪、逍遙的游牧時代。



 我多麼希望,如同我這般不安於室、喜歡胡亂行走的性格,可以拜數位科技之賜,成為二十一世紀新興的游牧民族。到那時,將不只是都市空間中具有多重的縱深,可以任人出入,而是更進一步,只要我們能上網,手機收得到訊號,那麼,在世界上的哪一個角落都可以為家。不論是在自己的公寓中,在喜馬拉雅山邊,在天之涯、海之角,只要一條虛擬的線路將我們彼此聯繫在一起,那麼,我們永遠都可以假裝自己還在,並在此同時,又消失到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去。我們將會保有個人的自由和隱私,但又可以輕易完成家庭、社會或工作上的群體的責任。



 假如數位真能給予人類創意,那麼它最大的功績,便在於過去某些傳統的束縛,都在一點一滴的消失之中:語言的法則消失了,時間的線性邏輯消失了,空間的疆界消失了,社會角色扮演的束縛消失了。我多麼期望有一天,學校、政府機構或辦公室,都可以關起門來,因為只要透過網路,人們便可以上學、洽公和執行業務。到那時,我們生活中「OFF」(休閒)的時刻將會大幅度的提高,甚至大前研一所說的「ON」和「OFF」的界線,將再也難以劃清——因為隨時都是「ON」,也隨時都是「OFF」了。當種種界線消失,使得一切事物、思維都可以彼此滲透,流淌起來的話,那麼,人類必能如火山熔岩一般,醞釀出一股新的動能。



 我想像,生活在二十一世紀數位科技中的人類,不應只是坐在玻璃帷幕的辦公大樓裡,或是電腦桌前,而是因為有了上述的自由之後,我們都可以大膽的走出門去,成為游牧民族,甚至是一位新時代的探險家。在十八、十九世紀,唯獨有錢有閒的貴族,才有足夠的本錢去蒐集資料、籌備人手,到世界最偏遠的角落去探險,然而如今,一位具有膽識與求知慾的背包族,都可以輕鬆在網路上解決這一切的難題:他們都將因為數位科技的幫助,而成為一位帶著電腦和手機、隨時都可以上網檢索資訊的哥倫布、麥哲倫、斯文‧赫定、阿拉伯的勞倫斯……。



  而新一波的大探險時代,或將因此來臨。



 當然,我們也可以預見,這世界上某些尚未被數位淹沒的國度,正在快速的崩毀之中,而處於弱勢的他們,對於嶄新的科技顯然毫無招架之力,一如當年他們的祖先,對於西方探險家的船堅砲利和傳染病毫無招架之力一樣。不過,當如今人人都可以成為探險家時,我們或許不會再犯前輩探險家傲慢的錯誤了,而會更多了一些學習的空間,去認識自己,傾聽世界多元的聲音,而我們的思維也將更有彈性、更謙卑,更能夠尊重文化的差異與族群的認同感,如是一來,我們才更能夠去述說:何謂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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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師^^

大作初稿已校閱三過。
前天一早寄出。
想必已寄達您手上。

在此附帶說明一事;一開始校閱時,很多冗長的句子,我特別著意改動些標點符號。讓句子節奏多點舒緩的餘地。但同樣狀況反覆出現多次後,我自覺到,這正是淑婷老師行文風格的特色,也許是浸淫西方語法多時,為求精確表達,而自然表現出如德國哲學一般嚴密、頓挫又綿長的書寫風格。

細想,以西洋語法與背後涵蘊的思惟模式表現西洋音樂的想法,或許反而是相應的!
既然是刻意為之的特色,我後來就不再改動。
所以,前面已改動之處,您儘管不必理會,復其舊觀即可。

近日事情繁多,諸緒紛擾。
心裡卻一直懸著校稿之事,頗覺不安。
怕誤了淑婷老師的出版進度。

總算,如今校閱事了,心上一塊石頭下了地。

除在校閱過程,彷彿同時經歷了一場顛覆舊日習氣的精神洗禮,也對淑婷老師超然技法控馭之上的思想根柢,激賞讚嘆不已^^

我清楚看出,本書指點的門徑,是任何想深入鋼琴堂奧的學習者,不容閃躲的知識基礎。
我早在《傾聽維也納人文記事》一書裡,讀到讓我震撼的一段文字──

“維也納精神的養分,不是瑰麗的金黃,而是深沉的黑色。............
我們來檢視一下,維也納孕育了哪些不務正業的作家:............
這些人,未曾以本身專業上的知識技術來餬過口,而是一輩子走在一條沒有指標的崎嶇道上,專門從事「不務正業」的事情。
因為,維也納的精神,要體現的是:唯恐無能擁有像貴族般超然的審美品味,及體驗藝術意境的優雅內涵;而最鄙視的毋寧是:那種處心積慮想盡辦法,投機押寶式地選擇未來可能大發利市,看好又叫座的職業,然後再從手上〔或別人身上〕所擁有的資源,榨出更多營生利益的媚俗〔Kisch〕態度。”

我由此領悟,維也納畢竟是維也納,不會有任何一個可以取代它的城市。
它能夠孕育出那麼多震爍千古的音樂家,決不只是歷史的偶然!
同理可證,一位真正鋼琴家的孕育,也絕非只是技法之事。
背後深不可測的文化養分,才是風格凝塑歷程的關鍵所在。

我以此深刻感激這次校閱給我的體驗。
它讓我看見了過去從沒真正看見過的..............
也印證了【傾聽維也納人文記事】裡的深睿洞見!

感謝淑婷老師慷慨的分享

相信,很多在鋼琴的道路中矇懂摸索卻苦無指引的學習者,都會同我一般受益良多的^^

塵泠 敬上


pianolover於2007/08/24 00:16回覆

非常感謝您的用心、懸念、設想與協助。
「精確」或許並不浪漫,卻如您所言--是不容閃躲的,它象徵著音樂中的理性。感性與理性兼容並蓄才能呈現出完整的音樂。
您的來信使我憶及留學德國之時對真、善、美(缺一不可,以真為先)的體悟,以及當時猶如站在親手砸毀的「瑰麗金黃」廢墟之上重建一切的景況….,也許「化作春泥更護花」是這本書最好的心情註解。
讓您在百忙之中花費時間與精神過目、潤飾讓我感到過意不去,
在此奉上一只文鎮作為紀念(隨後寄到),代表我衷心的感謝。將來此書出版之後,也將第一個寄送與您。


宋老師^^
陳老師大作初稿已於傍晚收到﹝郵差昨天投寄時我不在家,今天去電請求再投寄一次﹞。
雖只初步瀏覽了序言,已自感覺到一股莫可名狀的力量,含藏深厚,讓人亟欲一窺堂奧!
容我先仔細拜閱一過。
陳老師文筆甚好,我懷疑能有多少文字潤飾的餘地。
總之,撇開音符部分不論,文字校閱工作,我義不容辭,定當勗勉以赴。
請待我回音^^

塵泠敬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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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裡的維也納

【聯合報╱劉森堯】 2007.08.17 02:18 am


褚威格:昨日的世界

褚威格曾經是1920年代歐洲最受歡迎的作家,我們很難想像他當時在歐洲文壇的風光情況,因為今天好像已經不太有人在讀他的作品了,這怎麼回事呢?回想1960年代,他的《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也曾經在本地風靡一時,時過境遷,人世的變化實在真難理解。

《昨日的世界》中譯本前陣子出版,這是褚威格的回憶錄,1940年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流亡巴西時所寫就,兩年後自殺身亡。許多人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自殺,其實答案已經寫在這本回憶錄裡頭了:身為猶太人的痛苦,國破家亡,對世界和生命全然失去信心,他患有嚴重憂鬱症。

這本回憶錄寫得最好的部分是作者對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奧匈帝國的首都維也納的回憶,行文充滿美麗溫馨的懷舊筆調:「倘若今天要我為第一次世界大戰前我長大成人的那個時代作一個簡明扼要的概括,我會這樣說:那是一個太平盛世的黃金時代。」當然,過去總是美好的,現實永遠令人不滿,甚至教人詛咒。可是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的維也納的確是一個令人無限嚮往的城市,和褚威格同時代的佛洛依德和史尼茨勒都曾經見證過此一事實,今天的情況也是,有人認為歐洲最美的城市是阿姆斯特丹,我的看法有所不同,我認為維也納更勝一籌,它具有一種世上任何城市所沒有的冷靜和莊嚴之美,褚威格並未言過其實。

佛洛依德:夢的解析

佛洛依德除了年輕時代到法國留學半年,中年時一趟美國之行,以及死前一年被希特勒迫害逼不得已移居英國倫敦,一輩子都住在維也納──那棟著名的上坡路十九號公寓,精神分析的發源地──和妻子瑪莎及一群兒女在那裡度過堪稱美滿和諧的一生,他所生活的時代,也正是褚威格筆下所稱的太平盛世的黃金時代。

《夢的解析》出版於1900年,出版之後六年期間只賣出三百五十一本,從今天眼光看,卻已經算得上是一本劃時代的偉大傑作,一般而言,偉大傑作總是不易閱讀,對這本書我至今仍存有許多疑惑,比如我就認為夢的現象恐怕要比佛洛依德所解析的複雜得多,所有的解析必然只能停留在某個臨界點上,跨越這個點,正如哲學上的許多論調,都是武斷之詞。此外,我甚至也十分懷疑精神分析的治病效果,儘管臨床上不乏一些成功的例子。我倒寧可把佛洛依德看成是風格突出的偉大作家,以及眼光獨到的文化評論家。

誠然,即使不談內容,僅就寫作風格而言,《夢的解析》就已經算得上是一本了不起的傑作了,不管是文章架構,或是擅用比喻的迂迴敘述方法,都顯露著作者匠心獨運的寫作企圖,我特別喜歡書中所引用味吉爾那句話:「如果我不能讓上天的力量轉向,我將向冥界尋求協助。」充分顯露了這本書的中心主旨及其強烈的企圖心。

另外,就文體而言,這不僅是一本用科學方法談夢的書,同時也是一本既坦率又謹慎的自傳,佛洛依德透過釋夢,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夢,最後談得最多的還是他自己,好比李維史陀的《憂鬱的熱帶》,透過人類學的冒險之旅剖析自己,也好比蒙田利用寫發人深省的哲學論文,談來談去總是離不開藉機作自我表白,同樣都是一種自傳的變體形式,寫來別具一格。

【2007/08/17 聯合報】

醉心維也納

【聯合報╱曾郁雯】 2007.08.17 02:18 am



呼喚的女神。
(米千因/攝影)



Secession大門上的蛇髮女。
(米千因/攝影)

那尊在奧地利發現的「魏林村維納斯」,是這座博物館的明星……胸部下垂是因為維納斯懷孕了,乳水充足,是個孕育生命的母親……

晨風中告別美麗安詳的布拉格,我從捷克邊境驅車進入奧地利。沿途都是只見樹幹、不見枝葉的葡萄樹,一片片莊園順著緩緩起伏的山丘,綿延到天際。

晴空如洗,白雲為伴,維也納在不遠的前方,擁抱2004年寒冬。

旅居維也納的友人為我們安排歡迎晚宴,桌上那杯冰得剛剛好的白酒,就是由旅途中枯立的葡萄樹,釀成淡金色汁液,散發優雅香氣。眾人舉杯互敬,香醇滑順的酒一入口,彷彿在舌尖跳華爾滋,是我喝過最好喝的白酒。濃淡適中,像貼在肌膚上的絲綢。陶醉之際,忍不住質疑,為何台灣沒有進口這麼棒的白酒?

但見維也納友人神閒氣定地答道:「連我們都喝不夠了,哪有得外銷?」果真保有奧匈帝國的霸氣。

六天的行程,忙碌而緊湊;大風雪中還搭火車去薩爾茲堡,在莫扎特的故鄉待了兩天一夜。其餘的時間,經過友人精心策畫,超有效率地參觀多處著名景點,除了皇宮、教堂、音樂廳、劇院之外,我最喜歡各式各樣的博物館與美術館。

奧地利的輝煌歷史與哈布斯堡(Habsburg)家族緊緊相扣,西元1273年來自瑞士的貴族魯道夫一世接掌奧地利之後,1278年便將根據地遷往維也納,奠定了維也納的基礎。從那個時候開始,魯道夫一世以聯姻的手段,積極擴展領土,他的後代族人也以此為「家訓」;有的娶義大利公主,有的嫁西班牙國王,也有人負責與匈牙利王子締結婚約。所以這些國家的皇冠、后冠,一頂接著一頂都陸陸續續送進哈布斯堡家族;攤開他們經由婚姻血脈,開枝散葉的族譜,就是一張遍布歐洲的勢力分配圖。

哈布斯堡家族一共統治奧地利640年,雖然現在的維也納被揶揄為「年華老去的貴婦」,但她畢竟曾是風姿綽約的美人!尤其是西元1452年到1806年之間,哈布斯堡家族的統治者還身兼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維也納變成一座氣勢非凡的京城,躍居為歐洲城市和帝國的核心。也因此擁有傲人的典藏品,這些豐富的資產被詳細的分類,珍藏於漂亮的皇宮或名人故居,對於旅人來說,具有多重吸引力,不知不覺就會愛上這個城市。

我在霍夫堡區的樂器博物館看到貝多芬、舒伯特、海頓等音樂大師的鋼琴,以及全世界最古老的座鍵管風琴。他們的導覽機器小巧輕便,可以聽到許多老樂器的摹擬聲音,據說這個博物館擁有當今最豐富的樂器收藏。

有趣的是在樂器博物館旁邊竟是武器博物館,樣式種類之多,也令人嘆為觀止。霍夫堡區過去是哈布斯堡王朝的皇宮,王公貴族的馬車達達地忙碌穿梭。這裡還有一個常常被旅行團忽略的「瑞士宮」;一般人只在外面富麗堂皇的紅金藍三色瑞士門前,仰望代表哈布斯堡家族家徽的雙頭鷲,拍照留念後就走人,實在可惜!至少要留兩小時買票進去參觀躲在裡面的皇宮寶物館。這個寶庫可以看到十世紀哈布斯堡家族繼承的神聖羅馬帝國皇冠、珠寶、聖杯、勳章、服飾,還有瑪麗亞女王送給兒子羅馬王的搖籃等等……事實上,2006年重返維也納時,我又在這裡流連忘返了一整個下午。

另一個博物館區,遙遙相對的藝術史博物館和自然史博物館則讓人感嘆時間永遠不夠用。前者每年可吸引一百五十萬個參觀人次,包括古埃及、希臘羅馬文物,歷代哈氏王朝的收藏,15至18世紀的畫作,質量俱佳;後者的人類頭蓋骨收藏量世界第一,在古生物學館還有好幾座恐龍模型,恐龍遺骸、絕種鳥類,當然那尊在奧地利發現的「魏林村維納斯」,是這座博物館的明星,為何這個小小肥肥的石頭雕像具有這麼大的魅力?因為她已有兩萬四千年的歷史,胸部下垂是因為維納斯懷孕了,乳水充足,是個孕育生命的母親,也打破一般人對維納斯美麗的遐想,具有大地之母的豐沛力量。

自然史博物館收藏的寶石、礦物種類,也居歐洲之冠,兩個博物館到處都可以看到學生,從幼稚園到博士班都有,穿梭在各展覽室,我心中不禁羨慕起這裡的學生,忍不住用手機打電話回家,問女兒要不要來維也納留學?被吵起來的女兒已經十幾天沒看到媽媽,又接到這種電話,問我是不是喝醉了。

有一天,如果她也來到這裡,就會知道,在維也納不喝酒也會醉。

【2007/08/17 聯合報】@ http://udn.com/

呼喚的女神

【聯合報╱米千因】 2007.08.17 02:18 am


如今去了納許市場不過為買得薑蔥椒蒜、醬油芥茉……對女神的呼喚我不予理會,一心想著回家煮頓不中不西餐來餵養家人與自己的腸胃……

啊!Naschmarkt———納許市場是我旅居異地十五載初始至今的記憶。

1992年,抱著幾個月大的孩子,我來到了奧地利,從此在維也納的西郊住下,愛欲惡悔地過起了日子。

剛來,寒天凍地竟短外套功夫鞋,南人不知冷地也能出門,只是吃慣米飯的腸胃老覺澀寒,那麼,別處地方尚不識,先摸索著去了納許市場才是道理。原來,維也納僅那裡有一家台灣人開的雜貨鋪,只是要豆腐沒豆腐,連豆芽也缺,瓜菜蔥薑更一律絕跡,輕而易舉的東西換個地方都成熊掌雪蓮,有錢也買不到,人還是不時去,弄些貴兮兮的香菇筍罐來撫胃解饞,偶爾無預期遇上幾回台灣觀光團,見人手一紙斗地圍著水果攤吃櫻桃滿地吐櫻桃籽,聲量氣勢之大逼我偏頭快速閃過,儘管久違鄉音催出淚眼婆娑,卻狠心不肯趨前相認,如此折衝盾抵地過了幾載,衡量眼前,知回不去、也不願回去,便不怎麼再去雜貨鋪,狠心學人麵包沙拉、大塊吃肉地過起日子,就算去了納許市場,帶回家的是乳酪燻肉醃橄欖……儘管這些年中國人大量擁進來連開了幾家店,豆腐豆芽青菜不再稀奇,豬腸鴨舌竟也有,腸胃卻已不太往這些食品索求,這才驚覺,原來與大塊吃肉的文化亦不曾水乳交融,似觀隔岸山水景致,如此遼遠平淡過了好些年,竟把起初驚豔的維也納之美想當然耳視之,雖因耳濡目染而知其美層疊交纏才塑成今日之肌理,即使有時委身於店家攤販與採買食物果腹的來來往往之間,仰人間煙火以存活,而納許市場就是最好的寫照。

出捷運站後左偏45度,昂首便見著了兩棟漂亮出色的建築物。門號維也納左排街(Linke Wienzeile)40號那棟以牆面貼滿西班牙彩繪陶磚而名為Majolikahaus(注一),與隔鄰金壁輝煌的38號屋的風格不盡相同,卻都是新藝術(Jugendstil)建築師,也是維也納分離派———Secession的創會成員Ottto Wagner,脫離歷史派,投向新藝術風格的代表作。只是,盤踞38號屋頂上之眾女神(注二)圈手朝下呼喚之舉頗費猜疑。

市場來來去去,唯我昂首仰望呼喚的女神,如此過了數年,依舊不解女神為何呼喚,直到一個颳風的秋日,決定爬上樓頂就近探索答案,而女神巨大,盤踞邊陲危地,試圖接近豈不要冒粉身碎骨之險?

抖顫悚慄爬下樓,推門回到市場進口,匯入往來人群。

市場盡頭既是克林姆美術館(Secession),以三千金月桂葉與七百粒籽實串成、獻給阿波羅的球體於屋頂燦燦發光,而三個蛇髮女(Gorgon)擋於門前。我是否該向英雄裴束斯(Perseus)學習為真愛而勇戰蛇髮女之首美杜莎(Medusa),割下她醜陋的頭顱?

從女神呼喚之高樓到蛇髮女之門前,難道埋著一個史芬克斯(Sphinx)式的謎題?

十五年過去了,若說我終於解得謎底,是否有人會認為我太狂妄?

那麼我說,如今去了納許市場不過為買得薑蔥椒蒜、醬油芥茉、豆腐乳酪、餃子醃酸瓜……不畏繁重背著,對女神的呼喚我不予理會,過蛇髮女之門渾然不覺,一心想著回家煮頓不中不西餐來餵養家人與自己的腸胃。

注一:Majorca是西班牙東方群島Baleares的首府。從中世紀末即以燒製以錫為釉料還原劑的陶器著名。此樓之名為Majolikahaus乃因外牆貼滿Majorca風格的磁磚而來。

注二:為雕塑家Othmar Schimkowitz(1864-1947)所做的呼喚者———Ruferinnen。

【2007/08/17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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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起開的那家書店

傅月庵  (20070629)




四月第一道冷鋒南下的那天晚上,白天的雨終於還是沒有落完。

6點半上了捷運淡水線車廂,窗外呼嘯而過的黑暗風景如昔,隨手翻閱名為《悲情布拉姆斯》的書,看到了這樣的一句話:「我們多數人的一生,即生物為順應社群生活而『馴化』的過程。」多日以來,對於工作的乏味、生活的不耐等等怨懟,竟一皆被呼引了出來。儘管悲涼無力,但總也是拒絕「馴化」的一點微弱反抗吧。我想。


車到歸家站口,人潮湧動進出。理應起身的我坐下不動,一直想著友人686來信所說:「下次來,一定讓我請你喝一杯咖啡。不要拒絕了!」686是一名影評人,文章寫得很好。他的太太,「不外就是寫寫詩偶爾活著」的有趣女孩,名叫隱匿。「686」與「隱匿」,看到這樣的稱謂,當即曉得,這對友人與我乃是在網路上結緣相識的。相識的緣起,則肇始於如今他們全部幸福與多半煩惱來源,已然成為台灣網路傳奇的「有河book」書店。
關於這則傳奇,我所知道的版本是這樣的:2006年的秋天某日,隱匿辭職了,686則早就沒有工作。因為再也不用上班,兩人無所事事地快樂了好一下子。直到某夜,686提議:「我們來開一家書店吧!」在此之前,他也曾在嘴上開過不了了之的咖啡店,──據說,開書店或咖啡店,是所有文藝青年都曾有過的大夢──隱匿把這件事寫到了個人部落格,接下來的時間裡,識與不識的網友紛紛留言獻計打氣,提供有形無形資源。過程溫馨感人,精彩絕倫。最後半推半就,又譬如電影快轉畫面,咻咻咻,二個月之後,兩人竟然就成為擁有台灣最美麗風景的獨立書店(還兼賣咖啡哩)的店員一號與店員二號了。且透過部落格的更新記事,網友們一路相隨,從到香港、澳門觀摩書店經營、到處找房子、裝潢、進書、買咖啡機、選咖啡豆、油漆壁畫、設計店招、取店名……竟彷彿自己也開起一家書店了。

這家從無到有,從虛擬走向真實,讓許多人都覺得是「我們一起開的那家書店」,位在台北盆地北方、淡水小鎮渡船頭附近的二樓,門前有一棵高大的黃槿樹。房子不大,幾牆書架,幾張小桌,跟一個櫃臺,幾乎佔去2/3空間,另外1/3是一個相對很大的陽台,直直面對秀麗的觀音山,站在陽台眺望,淡水河口愈去愈寬闊,終於入海。山海之間,就是我們一起開的那家書店,「一棟四十歲的老建築,書架是白色的,牆壁是藍色的,有書有畫有音樂有電影,有咖啡和茶」。這樣的幸福,真是無可言喻。只是,可信者未必可愛,可愛者未必可信。所有的幸福,連帶都有些許煩惱。開店就得經營,經營亦即算計。要算成本,要計利潤。要應對形形色色的顧客,要想各種促銷活動。要天天在理想與現實之間走鋼絲,既不能算計到讓自己覺得無趣,也不能毫無打算而致關門大吉。尤其,當你是在一個樓下滿街都是擁擠人潮花枝丸蝦捲豬血糕魚丸湯射擊擲藤圈撈金魚打電動玩具……名為「金色水岸」這樣一個觀光景點開店之時。

所幸,因緣殊勝,截至目前為止,「有河book」似乎還生存得不錯。透過網路,許多人在都市裡奮戰得滿心疲憊時,跳上捷運,從水泥叢林中脫身,來到「我們一起開的那家書店」買一本書,喝一杯咖啡,對著由明轉暗的山影河景,邊喝邊翻讀上幾十頁,於是又有力氣回到叢林,繼續抗拒或接受「馴化」了──讓人感動而願意駐足的城市,或許不在於擁有全世界最高的樓,最寬的馬路,而是更多讓人可以透透氣的「綠地」,尤其摻雜有青春的夢想、大家都能參與的那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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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上的謙卑

林谷芳  (20070629)




二十年來,我跑遍大江南北,許多人都以為我應該多次到達那大家嚮往的雪域-西藏,但其實不然。

很晚才到西藏,是很奇怪,接觸密教已三十幾年,在台灣算是相當早的,而密教八○年代中期後在台灣大興,許多人既往來於台灣與尼泊爾、西藏之間,我卻不然,的確很奇怪。


很晚才到西藏,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高原反應,反應的不是我,小兒子見菴六歲時到雲南中甸──現在的香格里拉,得了高原反應,而為了讓全家一起感受初到雪域的感覺,我於是將青藏的行程擱了下來。
就為了高原反應,許多人或許又會奇怪起來,因為大家都知道上青藏高原,導遊總會提醒遊客,注意「高原反應」,而即使不去青藏,它對台灣人也不陌生,因為大家都知道有高山症,而這也就是高原反應。

高山症會如何?會心跳加速乃至不整、會頭痛暈眩、會缺氧,嚴重的會意識模糊乃至死亡,不過,對台灣人來說,高山症並不可怕,你只要及時下山就好了。

但高原反應就沒那麼簡單。台灣叫高山症,因為我們沒有高原,而也因為沒有高原,我們與它的關係就屬上山時偶一得之,下山就好了。可高原就不同,它是住人的,住在上面的不說,即使是遊客,在一望無際的高原中你也總得待上幾天,而平均四千公尺的海拔卻又比多數的山岳還高,於是高原反應與高山症雖屬同一件事,但詞語的差別卻又顯現出它與人之間關係的不同。

高原反應很個案

不只是人必須在上面處上幾天,高原反應讓人頭痛的是,它的來臨幾乎是不能被規範的。剛上中甸,那清新冷冽空氣中的山景讓人確有置身遺世獨立的香格里拉之感,儘管導遊要大夥見到美景,不能過度興奮,但大家卻仍掩不住那份心情,而也的確,除了動作時呼吸感覺稍不足、心跳感覺稍急促外,一切都還好。

就這樣,下午到達中甸,一夜順利,早上兩個孩子雨菴與見菴更在沙發上跳來蹦去,忽然間,見菴邊對著我說了一句:「爸爸,我頭好暈……」邊跳進了我的懷中,我本以為是撒嬌,但就在這跳進的一霎,他竟就昏了過去,一摸他手,竟然其冷如冰,而兩唇也由紅轉紫。旅館人員趕忙為他灌上黑糖水,但他牙關緊閉,只能叫救護車送到醫院。

在醫院,注了藥物,打了點滴,孩子還在昏迷中間,我問了導遊高原反應的種種,她的經驗固有許多是沒來之前我就從書上看到的,但另有些則又讓我有了完全不一樣的看法。

不一樣的看法之一是高原反應很個案,身強力壯的人也許反應很強烈,瘦瘦弱弱也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的確,在後來的西藏之行時,一個原任教官的朋友,酷愛攝影,體力一向不錯,卻幾乎連站起來的氣力都沒有,而幾位六、七十的阿公阿婆則不見有多少反應。

不一樣的看法之二還是很個案,你這次沒有,下次也許有,這次有,下次也許沒有。的確,我在上崑崙、帕米爾高原時,一個維吾爾族的導遊,按理說常跑此線,不應有狀況,但在車上卻忽然間就全身顫抖,嘴唇發黑,要不是同行的朋友谷正馬上替他扎個針,恐怕就一命嗚呼。而西藏的導遊也說,即使常跑青藏「天路」的司機,在沱沱河一處,有時也會出現反應。

就這樣子,我對高原反應始終不敢輕忽,而在我見到更多的例子後愈是如此:

一個體育界的朋友,溫文敦厚,在天路上跟我說他想方便,我說再待幾分鐘,找到適當的地點好停車,他忽然吼出來一句:「一分鐘也不能等了」,於是停車讓他方便,下車後待了一兩分鐘,上車後問他,「一滴也尿不出來。」這完全與平時的他不一樣的行為讓我暗自擔心,因為已有心智模糊的初兆。

兩個學生隨我搭纜車上玉龍大雪山,從三千三百公尺陡昇至四千五百三十公尺,一出纜車,兩人幾乎就站不起來,而到四千六百八十公尺的觀景台,這長度幾百公尺、高度一百五十公尺的步道,有些人卻一步難移。

自己親身的體驗

而這些觀察卻還不如自己親身的體驗,原來在玉龍雪山四千多公尺的地方,我還能幫人背背包,還能背著孩子上山,在天路、在西藏也一如往常,但就在長江源頭的沱沱河我因處理事情,身上被冰雹打溼,又一念之懶,沒有換下濕掉的衣服就躺進被子,就如此,我這曾被狗咬至見骨仍不吭聲的人,竟忽然頭痛欲裂,難以支撐,這才知道,幾天來,那些在車上默默不語,偶爾說著自己已有高原反應的人其實是處在怎樣的性命交關中。

然而,也就是這樣的體會,自己竟與這高原直接地連上了。本來,坐在車上,看著冷冽寒風中的高原,看著頂著寒風的犛牛,看著那直達天際的地平線,的確,你會有無限的孤寂、難以言說的蒼茫,而望著遠處山頂的冰雪、近處苔石上的寒霜,也不免有置於寒冽大地而生起的渺小,但再怎樣,你還是過客,是過客,感覺就隔了一層,感覺就只能成為一種回憶。

可如今,高原反應來了,這反應穿透巴士的窗戶,穿過旅店的外殼,直接就讓你與高原接觸,在這時,你與高原的子民其實沒有什麼分別,這海拔、這天氣、這高原上種種的一切,你再也不能以一種觀光客的心情來看。

於是,為什麼雪域西藏宗教會成為如此根柢的生命追求,在佛法弘佈的歷史因緣背後,我看到了更直接的原因,因為這裡的一切,隨時在提醒我們的渺小與有限,而這提醒是你不看、不聽、不想也無法逃避的。

的確,修行本就緣於一種生滅的觀照與死生的摧逼,而生滅固刻刻存在,但人的心量有限,總得在大起大落後才看到萬物變遷不居的本質,死生固是天塹,固無法預期掌握,但我們卻總是事到臨頭,才驚覺原來它可以隨時來到。因此,多數人只有狀況來了,才道心偶起,事情一走就故態復萌,「菩薩畏因,眾生畏果」果真是世間相的如實寫照,而一旦見及此,世間法中何謂好、何謂壞,你的看法也就會不同。

回到生命困頓的原點

在世間法上現代人之富於過去者真不知凡幾,不只居有屋、出有車,種種的社會網絡也讓多數人有最低的生存保障,然而,就因裹在這許多後天的甲冑中,我們乃常忘卻生命的根本處境,而相對的,困頓的生命卻有可能在此升起一定的觀照。

當然,困頓若來自人世,人也難免就在人情中打轉,往往頭上安頭,作繭自縛,但有限如果來自天地,我們就容易回到生命的根柢,而青藏高原正是將人的感覺、處境逼到極處,高原反應的不可測,更讓任何人都不能也不敢在此有些許的自大,也讓那可被測量的世間成就盡成假相,孤寂、有限乃成為生命共同的感受。

就這樣,你見到雪山中的牟尼堆,你見到高山中的五色經幡,你想到的就不只是神聖,想到的更是那神聖背後人的謙卑。

有了謙卑,就有了實踐,谷正是我見到極少數能以日常語言解釋中醫五行,而讓高級知識份子接受的人,他跟我談到了高原反應加深了他對生命原有的領略:人是有機體,每個生命都是一個小宇宙,所以牽一髮而動全身。高原反應來自缺氧,但這缺氧在不同的人身上就起了不同的連鎖反應,因此無法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反應一起,連紅景天也沒用,除非離開高原。

不離開高原也可以,你要能不缺氧,過沱沱河的第二天到達那曲,早上起床忽然想起打坐時需要的氧幾乎是常人的幾分之一,於是還有高原反應的我,在床上坐了二十分鐘,就這二十分鐘的打坐,臉上由蒼白到正常,高原反應竟就不見了。

就這樣,高原及高原反應,讓人回到了生命那困頓的原點,也提醒我們只能在生命的歸零中才能解套,而無論是生滅、是解脫,它都逼你從最根本處入手,這也就是為什麼,身為行者,即使在四季如春的寶島,那冷冽、孤寂、嚴酷而遙遠的雪域卻總隨時在我心中生起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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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朋友版上看到一段很有意思的文字。
一陣難以言喻的悸動,盤旋心頭,難以為懷。

劄記摘要如下,以饗知音:

前一陣子想要寫愛情,卻因為很多原因一直擱著。因為忙碌,也因為這個題材的眉目尚未分明。近日從網路上看到一部近期上映的電影──巴黎我愛你(Paris, Je T aime),由全球知名的24位導演,共同拍攝短片集結而成的「巴黎我愛你」,其中一幕有一段這樣的台詞:

「生命有時會呼喊變化,變化就像季節,春天絕美,然而夏天已過,我們錯過了秋天,突然之間,天就冷了,一切的事物都凍結住了,我的心停止跳動,我們的愛情沈睡了,直到雪落才猛然驚醒,那些在落雪中沈睡的人,不曾注意到死亡,你要多保重……」

關於愛情,我想寫卻寫不出來的一切,就在這段文字裡面了。這像是今年結束前,給我的一個最好的禮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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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副推薦散文
一個懶人的生活及寫作


懶,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缺點,也可能是這輩子我最大的資產。因為懶,太多事皆沒想到去弄……
舒國治


我原來不是想去旅行什麼的,是我大半生沒在工作崗位上,於是東跑西蕩,弄得像都在路上,也就好像便如同是什麼旅行了。
至於我為什麼沒上班,也可以講一講。因為爬不起來。我那時(年輕時)晚上不肯睡;晚上,多好的一個字,有好多事可以做,有好多音樂可以聽,好多電影可以看,好多書可以讀,好多朋友可以聊天辯論,有好多夢可以編織,於是晚上不願說睡就睡。而早上呢,沒有一天爬得起來。即使爬得起也不想起,因為夢還沒作完。

還有,不是不願意上班;是還不曉得什麼叫上班。因為六、七十年代台灣的「上班」面貌,老實說,很荒謬;且看那年代的電影中凡有拍上班的,皆不知怎麼拍,也拍不像。何也?乃沒人上得班也。當然也就沒有人會演上班。及於此,你知道台灣那時是多好的一塊天堂,是水泥瀝青建物下的大溪地;人散散漫漫,蕩來蕩去,是很可以的。蕩進了辦公室,說是上班,也是可以的。至於上出什麼樣的班來,那就別管了。所以我呢,打一開始也不大有上班的觀念。後來,終於要上班了,也坐進辦公室了,我發現,不知道幹什麼事好。再觀看別人,好像也沒什麼不得了的公在辦。便這麼,像是把人懸在辦公室裡等著去學會如何上班。正因為這樣,你開始注意到台灣的辦公室空氣不夠(還說成是「中央空調」云云)、屋頂太矮、地方太擠(大夥兒相距極緊極近,每個人能有自己思想的空間嗎?)。

我固然太懶,但即使不懶,以上的原因足可以使我這樣的人三天兩天就放棄。

沒學會上班

倒不是原則上的不想上班,是還不想在那個時候上班。心想,過些日子才去開始上班。只是這過些日子,一過便過了好多好多年。

另就是,心目中的上班,如同允諾每天奔赴做同一件事。這如何能貿然答應呢?我希望每天睜開眼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轉搭兩趟公車去市郊看一場二輪電影便興沖沖的去。想到朋友家埋頭聽一張他新買到的搖滾唱片便興沖沖的去了。想與另外三個興致高昂的搭子一同對著桌子鏖戰方城來痛痛快快的不睡覺把這個(或兩三個)空洞夜晚熬掉,便也都滿心的去。

便是有這麼多的興致沖沖。

終至上不得班。

另者,不願貿然投身上班,有不少在於原先有十多年的學校之投身,甚感拘鎖,這下才剛脫韁,焉能立刻又歸營呢?

當然,每天一起床就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看起來應該是最快樂的了;然愈做往往會愈窄,最後愈來愈歸結到一二項目上,便也像是不怎麼特別好玩了,甚而倒有點像上班了。人們說武俠作家很多原先是迷讀武俠小說者,廢寢忘食,後來逐而漸之,索性自己下手來寫。喜歡唱戲的,愈唱愈迷,在機關批公文也自顧自哼著,上廁所也晃著腦袋伴隨劈里啪啦屁屎聲還哼著,終至不能不從票友而弄到了下海。

我也曾多麼喜歡打拳,然每天一早固定跑去公園打拳,如何做得到呢?

每天一起床,其實並沒奔赴自己最想做之事,只是不去做不想做的事罷了。就像一起床並不就立刻想去刷牙洗臉一樣。若不為了與世相對,斷不願刷牙洗臉也。

懶,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缺點,也可能是這輩子我最大的資產。因為懶,太多事皆沒想到去弄。譬似看報,我從沒有看報的習慣(當然更不可能一早去信箱取報紙便視為晨起之至樂)。不但不每日看,也不幾個月或幾年看一回。倘今天心血來潮看了,便看了。沒看,斷不會覺得有什麼遺漏之憾。有時,突然想查一些舊事了,到圖書館找出幾十年前的舊報紙,一看竟是埋頭不起,八小時十小時霎間飛過。這倒像是看書了。

我對當日發生的事情,奇怪,不怎麼想即刻知道。

我對眼下的真實,從不想立時抓住。我總是願意將之放置到舊一點。

但不想每天時候到了便去摸取報紙的真正理由,我多年後慢慢想來,或許是我硬是不樂意被這小小一事(即使其中有「好奇」的廉價因素)打壞了我那原本最空空蕩蕩的無邊自由。

於自由之取用

可以那麼樣的自由嗎?有這樣的自由的人嗎?

我躺在床上,蹺著腳,眼望天花板。原本是睡覺,但睡醒了,卻還未起床,就這麼望著天花板,若一會兒又睏了,那就繼續往下睡。反正最後還是睡,何必再費事爬起來。

出門想吃早飯,結果一出去弄到深夜才回家。接著睡覺。第二天又在外逛了一天。傍晚有一個人打電話來,說這兩天全世界都在找我,卻打電話怎麼也找不到我。乃我沒有答錄機,也沒有手機,所以他們急得要命時,我卻一點沒感覺。

當他們講出找我的急切因由時,我聽著很不好意思,也很心焦,當時亦深覺抱歉,差一點認為應該要裝設答錄機甚至手機了。但第二天又淡卻了這類念頭。

倒不是為了維護某份自由,不是。是根本沒去想什麼自由不自由。

每天便是吃飯睡覺。想什麼時候吃什麼時候睡,就何時吃與睡。單單安頓這吃飯睡覺,已弄得人糊裡糊塗;別的事最好少再張羅。吃飯,是在外頭;睡覺,是在深夜;辦這兩件事時皆接不到電話。這兩件事之外,其他皆不是事;如看報啦、如看電影啦,與人相約喝茶喝咖啡喝酒啦、買東西啦,等等等等,都是容易傷損吃飯與睡覺,故不宜太做張羅。

只有極度的空清,極度的散閒,才能獲得自由。且是安靜的自由。

像遠足(hiking)便不行,它像是仍有進度、仍有抵達點;必須是信步而行,走到哪裡不知道,走到何時不知道,那種信步而行方能獲得高品質的自由,心靈安靜下深度滿足的自由。尋常人一輩子很有效率、很努力、很有成就的過日子者,不可能了解前述的「自由」。

像現下這一刻,深夜三點半,我剛自一書店逛完出來,肚子餓了;我想吃的早點———豆角包子與韭菜包子,再帶一碗綠豆稀飯這種北方土式口味———要到五點多才開,怎麼辦?我絕不會就近在7-Eleven買點什麼打發,我會熬到五點多然後很完備的吃上這頓早點。

太自由了。真是糟糕。我竟然不理會應該馬上睡覺、第二天還有事等等可能的現實必須。然我硬是如此任性。人怎麼可能那麼閒?

我對自由太習慣去取用,於是很能感受那些平素不太接獲自由的人們彼等的生態呈現。

因為只顧自己當下心性,便太多名著因自己的不易專注、自己的不堪管束而至讀沒幾頁便擱下了。

固然也是小時候的好動,養不成安坐書桌習慣,聽牆外有球聲嬉鬧聲早奔出去了。

我固也能樂於偶爾少了自由,像當兵、像上班、像催促自己趕路、像逼自己完成一篇稿子等等。然多半時候,我算是很散漫、很懶惰、很不打掃自我周遭的一種姑且得取自由者。

但這也未必容易。主要最難者是要有一個自由且糊塗的家庭環境,像一對自由又糊塗的爸爸媽媽,他們不管你,或他們不大懂得管你的必要。當然,不是他們故意不愛管,而是他們的時代要有那股子馬虎,他們的時代要好到、簡潔到沒什麼屁事需要去特加戒備管理的。

這種時代不容易。有時要等很久,例如等到大戰之後。

這種時代大約要有一股荒蕪;在景致上,沒什麼建設,空洞洞的,人無啥積極奔赴的價值。在人倫上,沒什麼嚴謹的鎖扣,小家庭而非三代同堂,不須顧慮伯伯叔叔等分家分產之禮法。在地緣上,微有一點僻遠,譬如在荒海野島,與禮法古制的中心遙遙相隔,許多典章不講求了,生活習尚亦可隨宜而制,鬆鬆懈懈愉愉快快,窮過富過皆能過成日子。因太荒蕪,人們夜不閉戶。因太荒蕪,小孩連玩具亦不大有,恰好只能玩空曠,豈不更是海大天大?

從無到有之所見

我是在五十年代度過我的童年時光的,故舉凡五十年代的窮澹與少顏色,頗會薰染著我很長很深一陣子。那是二十世紀的中段,是戰後沒太久,彼時瀰漫的白襯衫、黃卡其褲這類穿著,可能我一輩子亦改不了。

早先沒有電視,1962始有。電話亦極少人家有。

先是全是稻田,其間有零星的農家三合院。所謂田野,是時在眼簾的。

孩童的自己設法娛樂,像抓著陌生人衣角混入影院觀影。

自求多福(偷魚賣、賭圓牌賣錢)。

自由找事打發精力時間。故發展出許多無中生有的想像力。

大多是矮房子。後來才有公寓,繼而有電梯大樓。

小學生常有赤腳者。那時的仁愛國校(是的,正是今日東區的仁愛國小),窗外極空曠,先是操場,操場後是一望無際的農田與三兩戶農家,學生自草坡農家赤腳上學,上了一兩堂,沒意思了,便自然而然的回家了(譬似想起了家裡的牛,他心中未必有逃學之念),不久,遠遠可見其母打著罵著,他則躲著奔著,一步步由遠至近走回校來。這一切,完全無聲,一個長鏡頭完成。

人生與電影相互影響

我們並沒有太多「兒童片」可看(正如我們沒像今日孩子有恁多玩具一般),故我們所觀電影,便自然而然是大人看的電影。《美人如玉劍如虹》(Scaramouche),雖有「劍」,但更多「美人」,其實是大人看的電影。《原野奇俠》(Shane),片中雖有小孩,我們才不管他,我們想看的是槍戰,此片當然也是大人看的電影。

你看什麼電影,顯示出你的人生。

你是什麼生活下的人,也造成你會選哪些電影看。(上)






一個懶人的生活及寫作(下)

【聯合報╱舒國治】 2007.05.30 03:32 am


人要任性,任性,任性。如今,已太少人任性了。不任性的人,怎麼能維持健康的精神狀態?他隨時都在妥協、隨時在抑制自己,其不快或隱忍究竟能支撐多久?自己要做得了主…

直到今日,我仍希望每幾個星期看一場電影院裡的日本古裝片,像《宮本武藏》(稻垣浩的或內田吐夢的)或《新平家物語》(溝口健二),或《上意討》(小林正樹)這一類。或每幾星期看一部美國西部片。何也,小時欣賞所好的一逕延續也。這類故事充滿著英雄,對小孩的想像世界甚有激勵,對有些固執己念的小孩甚至更盼想自己將來要如何如何。我從來不想念幼時所觀國片的武俠片,乃太劣製、太接近,也太不英雄感了,這便如同你所見身旁、街坊之人總覺太過市井小民之現實,你很難把他們放在眼裡似的。

獨處與群聚

人生際遇很是奇怪,我生性喜歡熱鬧、樂於相處人群,卻落得多年來一人獨居。我喜歡一桌人圍著吃飯,卻多年來總是一人獨食。不明內裡的人或還以為我好幽靜,以宜於寫作;實則我何曾專志寫作過?寫作是不得已、很沉悶孤獨後稍事抒發以致如此。

若有外間鬧熱事,我斷不願靜待室內。若有人群活動,我斷不願自個一人寫東西。

因此,我愈來愈希望我所寫作的,是很像我親口對友朋述說我遠遊回鄉後之興奮有趣事蹟,那種活生生並且很眾人堪用的暖熱之物;而不是我個人很幽冷孤高的人生見解之凝結。

倘外頭有趣,我樂意只在睡覺時回家。就像軍隊的營房一樣,人只在就寢前才需要靠近那小小一塊鋪位。

顯然,我的命並不甚好;群居之熱鬧與圍桌吃飯之香暖竟難擁得。或也正因如此,弄得了另外一式的生活,便是寫作。不知算不算塞翁失馬?

終於,

往寫作一點點的靠近了

我在最不優美年代(1970年代)的最不佳良地方(台灣)濡染成長,致我之選取人生方式不自禁會有些奇詭,以是我也會逃避,終於我像是要去寫作了。七十年代,我所謂的最醜陋的年代,幾乎我可以看到的世相,皆令我感到嫌惡,人只好藉由創作去將之在內心中得到一襲美化。

欲滿獲想要創作的某種感覺,連白天也想弄成黑夜。太光亮,不知怎麼,硬是教人比較無法將感覺沉淪至深處、沉淪至呼之欲出。

便此增加了極多的熬夜。

另一種把白天弄成黑夜的方法,是下午便走進電影院。

中年以後,要教自己白天便鑽進電影院,奇怪,做不到了。

及於寫作,於我不惟是逃避,並且也是我原所閱讀過的小說、散文等並不能打動我。他們所寫的,皆非我亟想進入之世界;他們所寫的,亦非我這台灣生長的孩子自五十年代看至七十年代所累蘊心中的悲與苦、樂與趣等等堪可相與映照終至醒人魂魄動人肺腑者。終於我只能自己去創想另一片世界。這如同人們盛言的風景,你發現根本不合你要,你只好繼續飄盪,去找取可以入你眼的景色。我一生在這種情況下流浪。

一直到幾年前,我都始終還沒有把自己當成是一個「作家」。看官這一刻突然聽我如此說,或許覺得詫異,然而真是如此。幾年前我們開高中同學會,多半同學還不知道我是個作家,我自己也不認為是。

主要我年輕時並沒以作家為職志。雖我也偶寫點東西。再就是寫得太少,稱作家原就丟人,何必呢?最主要的,其實是自己心底深處隱隱覺得:倘人夠屌,是作家不是作家壓根不重要。

便這最後一項,直到今天我仍這麼認為。尤其是活得好、活得有風格,做什麼人都好。是作家亦好,不是作家也一樣好。

乃在人不該找一個依仗;不管是依仗名銜(如作家,如教授,如部長,如總經理,如某人的小孩),抑是依仗資產(如八千萬、一億,如幾萬畝地,如身上的珠光佩飾),皆是無謂事,並且益發透露其自信之不夠。

又睡覺的韻律,亦孤立了我的作息。怎麼說呢?譬如今日睡得極飽,至中午醒來,至夜闌人靜時,所有的地方皆已打烊,全市已無處可去,我也趕最後一班公車回到了家裡,這時候呢,良夜才始,人猶不感睏,又有一腔的意念想發,於是東摸摸西摸摸終弄到索性在紙上寫一點什麼,寫著寫著便終於成為寫東西了。

這說的是三十年前。

另就是,七十年代是最好的聊天的年代;並且,那時候台灣可能也是全世界聊天最好的地方;須知美國便不是。因有聊不完的話題,有聊不完的電影與創作觀念,還有多之又多、毫不感膩的各方朋友,便此造成台北竟是一塊幾乎算是最能激勵創作的小小天堂了。至少我的創作與聊天甚有關係。我愈是在最後一班公車前聊天聊至熱烈,愈是會在回家後特別有提筆寫些什麼之衝動。譬似那是適才洶湧狂論之延續。

人和人能講上話,並且講得很富變化、很充滿題材,這是多美的事。有的人一輩子不聊天,他的情思如何宣吐?有的人只愛聽,不發表自己言論。亦有人搶著講,不聽別人說;這是較怪的,或許稱得上是過度幽閉下的精神官能症。

賭徒

有時驀然回頭看自己前面三十年,日子究竟是怎麼過過來的,竟自不敢相信;我幾乎可以算是以賭徒的方式來博一博我的人生的。我賭,只下一注,我就是要這樣的來過———睡。睡過頭。不上不愛上的班。不賺不能或不樂意賺的錢。每天挨著混———看看可不可以勉強活得下來。那時年輕,心想,若能自由自在,那該多好,即使有時餓上幾頓飯,睡覺只能睡火車站,也認了。如今五十歲也過了,這幾十年中,竟然還都能睡在房子裡,沒睡過一天公園,也不曾餓過飯,看來有希望了,看來可以賭得過關了,看來我對人生的賭注下在胡意混自己想弄的而不下在社會說該從事的,有可能是下對了。雖然下對或下錯,我其實也不在乎。行筆至此,怎麼有點沾沾自喜的驕傲味道。切切不可,戒之戒之。倒是可供年輕人有意堅持做自己原意必做之事的淺陋參考也。

有人或謂,當然啊,你有才氣,於是敢如此只是埋頭寫作,不顧賺錢云云。然我要說,非也。我那時哪可能有這種「膽識」?我靠的不是才氣,我靠的是任性,是糊塗。但我並不自覺,那時年輕,只是莽撞的要這樣,一弄弄了二、三十年。

只能說,當時想要擁有的東西,比別人要縹緲些罷了。

好比說,有些人想早些把房子置買起來,有些人想早些把學位弄到,有些人想早些在公司或機關把自己的位置安頓好。而我想的,當年,即使今日,全不是這些。

十多年前,有個朋友與我聊起,他說:「有沒有想過,倘有一個公司願請你擔當某個重任,如總經理什麼的,年薪六百萬之類,但必須全心投入,你會去嗎?」我說:「這樣的收入,天價一般高,我一輩子也不敢夢見,實在太可能打動我了,但我不會去。為什麼?因為我是台灣人;這工作做了十年,不過六千萬,六千萬在台灣,買房子還買不到像樣的;若是不買房子,根本用不了那麼大的錢;六千萬若拿來花用,享受還只是劣質的。故這六千萬,深悉台灣實況的人,根本不用太看得上眼。更主要的,我會想,我的四十五歲至五十五歲這十年,是一生中最寶貴、最要好好抓住的十年,我怎麼會輕易就讓幾千萬給交換掉呢?」

時光飛逝,轉眼又是十年。我今天想:我的五十五歲至六十五歲的這十年,因更衰老了,更是一生中最寶貴、最要好好抓住的十年,更不會做任何的換錢之舉了。

錢,是整個台灣最令人苦樂繫之悲歡繫之的東西;我這麼窮,照說最不敢像前述的那麼大言不慚,也非我看得開看得透,這跟不洗澡一樣,你只要窮慣了髒慣了,並一逕將那份糊塗留著,便也皆過得日子了。我常說我銀行存款常只有一千多元,這時我注意到了,接著兩三天會愈來愈逼近零了,然總是不久錢又進來了。我總是自我解嘲,謂:「人為什麼要把別人的錢急著先弄進自己的戶頭裡?為什麼不能讓他人先替你保管那些錢?」

倒像是某首藍調的歌名所言:I love the life I live, I live the life I love.(我愛我過的生活,我過我愛的生活。)

人要任性,任性,任性。如今,已太少人任性了。不任性的人,怎麼能維持健康的精神狀態?他隨時都在妥協、隨時在抑制自己,其不快或隱忍究竟能支撐多久?

自己要做得了主。

不會人云亦云,隨波逐流。不會時間到了叫吃飯就吃飯、叫洗澡就洗澡,完全不傾聽自己的靈魂深處叫喚。不會睡覺睡到沒自然足夠便爬起來。睡眠是任性的最佳表現,人必須知道任性的重要。豈不聞日諺:「愈是惡人,睡得愈甜。」吾人有時亦須做一下惡人。

近時有讀者問起我的過日子、我的遊歷、我寫東西種種,口頭上演講我亦答了一些,今日在此索性多談一點,便成了這篇稿子。

(下)

【2007/05/30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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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時隨地隨意

王文華  (20070526)




用隨時、隨地、隨意的方式,自然就有爛作品。就像生命中,總有一些日子我們試著忘記。但我不會因此停止生活或寫作,我也希望你不會因此而停筆。

我對創作的想法,跟我對愛情一樣。


創作像愛,是隨時、隨地、隨意的。
一開始我並不這麼想。大學剛開始寫作時,我覺得寫作前要齋戒沐浴、寡慾清心。寫每一個字都要嘔心瀝血、如雷灌頂。

那時我不到20歲,是個文學院的學生。沒課的下午,我坐在圖書館的窗前,看著窗外一大片草地,和窗內更大片的典籍。我拿起一本比我還重的書,搬冰箱似地放在桌上。然後可以一動不動地,看到晚上十一點。

當時我覺得,只有經典才是文學,而文學好過現實世界。當我能讀到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淒美愛情,誰管班上聯誼的對象是哪一系?當我能欣賞《湖濱散記》的字字珠璣,誰要跟朋友去清境農場健行?大學四年,我交了很多女朋友,但她們都死了。或者說因為她們是書中人物,所以從來沒有活過。

而我,似乎也活得不真實。

大學畢業後去當兵,沒辦法整天坐在圖書館研究文學了。在早點名、晚點名、莒光日、夜行軍時,我手中拿的,從小說變成步槍;嘴巴念的,從《三國演義》變成《三民主義》。但這並沒有妨礙我胡思亂想。那時開始,我研發了一種身心分離術:口中可以高唱「緬懷先烈莫辜負創業艱辛,發揚光大尤賴我空軍軍人」,心裡想的卻是伊莉莎白和達西先生倒底會不會在一起?

那一刻我體會到:文學的感覺,未必要靠文學的情境。

當完兵後我去美國念企業管理,離文學當然更遠了。每天必讀華爾街日報,我總是忍不住,花了不成比例的時間,讀最後一頁的作家採訪或新片影評。那時候上課的講義很多,根本沒時間讀教科書,更別說讀文學書。但我還是請朋友寄給我年度的小說和散文集,企圖趕上台灣作家們腦子裡的東西。

坦白說,那兩年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只能寫出句點。那時覺得我的寫作生涯,大概就此告一段落。

但雖然我江郎才盡,生命卻依然精彩熱映。當留學生時,我認識很多留美華人。我們在新大陸過著高科技的舒服生活,心情卻像滿清末年般寂寞空虛。我沒時間把這種心情寫成故事,卻開始把一些畫面、聲音、對話、情境,三言兩語地記在筆記本上。那兩年,我記了40本筆記本。這一頁是「邊際報酬遞減法則」的曲線圖,旁邊一頁是一對華裔夫妻吵架的實錄。

那兩年,我沒有完整的作品,卻有很多零散的觀察。畢業後我時間多了,就把那些觀察寫成了《舊金山下雨了》。

《舊金山下雨了》之後,我體會到創作未必要臥薪嘗膽、即知即行。如果生活方式不容許我們創造「作品」,那我們就先經營「感覺」。就像愛,如果兩個人各有男女朋友不能在一起,那就先搞曖昧。

幾年後我回到台灣的企業界工作,身旁既沒有文藝氣氛,也沒有文藝人。但我寫作的數量,反而急速上昇。這倒不是我突然變得有才氣,而是台灣有太多題材可以發揮。與天下太平的美國比起來,台灣倒處都有衝突,天天充滿焦慮。媒體報導著極端的個性和行為,每個人的生活方式都像我倆沒有明天。開一個會、吃一頓飯、逛一次pub、看一節新聞,我就可以看到10個鮮活的小說人物。在台灣,現實比虛構更詭異。這樣的社會苦了老百姓,卻樂了創作者。

剛回台灣那幾年,我認識了很多單身男女。我把他們的生活寫出來,成了《蛋白質女孩》。《蛋白質女孩》原本是人間副刊的專欄,每周一次。那時我爸爸生病,我下班後去醫院陪他。他睡著後,我就拿出筆記本寫。在病房昏黃的燈光下,重現pub裡和人心中的魔鬼燈。寫到一半,爸爸醒了,我就先放下。也許接下來那個晚上都沒時間寫了,也無所謂。這樣「斷斷續續、仆伏前進」的寫法,卻寫出我最有趣、最暢銷的一本書。《蛋白質女孩》之後,我更相信寫作的關鍵在於前端的體會,不在後端的執行。靈感都在滾滾紅塵,不在安靜的書房裡。

所以我後來的愛情小說,像《61×57》、《倒數第二個女朋友》,都是我的城市「攝影集」。我走路,我逛店,我坐捷運。我看人,我偷聽,我認識陌生人。任何場景、情境、對話、噪音、氣氛、感覺、面孔、身材打動我時,我立刻記下來。以後當我虛構一個故事,這些素材就成為那虛構骨幹上的肌肉。寫小說最難的,就是肌肉。所以我小說的精華,都是因為有悠遊卡。

我喜歡這種隨時、隨地、隨意的寫作方法,因為它讓寫作和生活合而為一。今天我出去兜風,我是在寫作,還是生活?我不知道,也不重要。走一走,如果因此而得到靈感,很好。如果什麼都沒有,至少活過。大學時我覺得文學好過現實,現在我覺得文學來自現實。寫作是二手的人生。我永遠要把最好的時間和心情,保留給一手的生活。

這種寫作,跟愛一樣。愛沒辦法訂立目標、預算、時間表。愛沒辦法閉關修養、奮發向上。最真的愛,總是措手不及、現買現賣。就像最好的靈感,都在捷運站的月台。

寫作,是所有的藝術創作中最平民化的。它的技術門檻很低,任何人都可以創作。但它的內涵門檻很高,所以好的作品不多。我寫過好的,和爛的東西(我當然不能告訴你哪些是爛的)。對於我的爛作品,我並不後悔。如果你花錢買了它們,我願意請你吃飯賠罪。

用隨時、隨地、隨意的方式,自然就有爛作品。就像生命中,總有一些日子我們試著忘記。但我不會因此停止生活或寫作,我也希望你不會因此而停筆。去寫,去愛,去呼吸,如果你有一天在捷運上碰到我,別忘了把我寫進你的小說裡。

(作者今晚19:30﹣21:30,在台北市松高路11號6樓誠品信義旗艦店六樓視聽室,舉行myfone行動創意講座,講題:「增加創意的五種方法」。詳見專屬網站:http://myfone.lagio.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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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時報 2007.05.27 
靈魂活 文化意識才不凋
◎陳以新

近年來,許多本地知識分子談到如何發展「台灣在地文化意識」時,經常運用本土化、族群包容、超克藍綠、培養國際觀、推展兩岸經貿關係或打造新公民知識平台……等客觀符號,呼籲相關決策單位與有識之士進行政治干預。這些訴諸集體性的宏大論述並非不好,筆者也肯定其良善;然而,當我目睹芸芸眾生快步奔忙於台北街頭,卻在人擠人的捷運上垂瞼不語,或是滿臉倦容地闔上了雙眼,我深感到某種關於台灣的思想和生命正在窒息、凋萎。說到底,我們必須從心發聲、個性塑造與靈魂的自覺中找尋文化意識,建立閱讀文化的能力。

身在移民島嶼、又飽受不同歷史時期的殖民與流離,我們或許早已習於借用既定的中西理論來為文化困局解套,卻又無力汲取其正面元素,來扭轉這些語彙當中的父權國族殖民遺緒;另一方面,我們總把個人日常感受迅速消費在八卦、狗仔、星巴克或LV等稍縱即逝的浮動商品認同上。兩造間缺乏深度辯證對話的現象,其實正指出了台灣在文化閱讀與批判能力方面的貧困。這種貧困使我們活(埋)在「它/我」分裂的無知浩劫裡,對別人的苦難缺乏由一己出發的認識,更無法以經驗自我的方式來挽救文化苦難。

我認為,若要喚醒本地文化創造力和文化政治的實踐動力,就不能讓改革的語言耗轉在民主的再現/超克形式裡,任由媒體名嘴和政商權勢人物日復一日地剝削文化資源,卻使島上子民不斷掙扎在文化想像赤貧化的過程裡;想像的赤貧將導向歷史的赤貧,更而強化了歷史的殖民。但是,想像的力量在哪裡?對詩人、小說家和基進哲學家而言,想像是「個性」的表達,也是源自地心、生生不息的岩漿,她使一個人「發聲」、「說話」,用小說、詩歌與圖像詠唱出心與靈魂的憤怒、哀悼與悲傷;這顆心靈於是開始在緩慢、甚而充滿痛楚與屈辱的生活過程中,閱讀、反省並記憶自己,進而觀照、探索它的生命狀態。有了這種對話性的能力、藝術與倫理,我們才能續談台灣脈絡下的人性與人權議題。

有人可能會說:「我忙著賺錢營生,哪有餘裕奢談文學與想像?」也有人說:「都該怪我們求學時代的老師,沒有指引我們培養藝文解讀能力。」這固然點出當代台灣經濟、價值與教育體系的嚴重問題,但它們不也弔軌地流露出某種靈魂的怠惰、自我的放棄?當一個人活在過勞、悲慘、乏人指引的鐵器時代,難道就意味著她必然失去自我教育與自我再造的能力?當一個人活在文化符號與文字印刷四溢的機械時代,她難道不能告訴自己:今天我要停頓下來,以人的姿態拾起一顆受傷的心,剝開她的冷硬外殼,感受她、照料她、敘述她,並在這股聲音的帶領下,進入我自己被世界遺忘的歷史與文化,讓所有受傷的聲音活在我的意識裡,也讓我得以活在我的生命裡?

美國桂冠女詩人葛律珂(Louise Gluck)的〈野鳶尾〉(The Wild Iris),從它者靈魂邊緣的無根荒寂,回寫到自我生命中心的意識與覺醒,其中一段說:「你們這些不事記憶的子民/竟忘了從另一個世界走來的甬道/我要告訴你們,我會再次說出自己:所有/孵自遺忘的事物都歸回我這裡/為了找尋一種聲音…」。靈魂與它者的「發聲」,就是詩人面對世界苦難時的哭泣、自省與創造,就是個性、記憶與文化意識的誕生,且讓我們從閱讀這憤怒而憂傷的聲音開始。

(作者為成人英語講師、翻譯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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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應台的生死大問
永恆的關懷
主談人:聖嚴法師(法鼓山創辦人) 龍應台(作家)時 間:2007年3月11日地 點:法鼓山第二大樓502會客室
胡麗桂/記錄整理


「聖嚴法師,我什麼問題都可以問您嗎?」
3月11日下午,作家龍應台女士上法鼓山拜會聖嚴師父。這是她第二次專程探望師父。原來只是一次單純的拜訪,就是看看師父是否安好;可是來訪之前,與她聯繫的法師在電話裡探問:
「有沒有特別的問題要請教師父?」
「沒有,就是單純的拜會。」龍應台說。可是掛了電話之後,「有沒有問題」的這一問題真的構成問題,在她心底多次迴盪湧現,於是她開始慎重思索向師父請益的這件事。
春雨經日,周日才稍放歇,但山區濃霧未開,氣候仍然不定。午後的會客室裡,龍應台見師父一派精神爽朗,法體康健,當下覺得欣喜。原來她想這樣的探望就好,可是她繼而發問了,什麼問題都可向師父請教嗎?師父頷首。
「我想還是三年前的那個問題──關於生死。」
地球會毀滅,
人類的文化歷史會消逝,但生命是永恆的
龍應台:我來之前,果本法師在電話裡問我:有沒有特別的問題想請教師父?我說沒有,就是一次單純的拜訪。可是掛了電話之後,我開始想,如果一定要有一個問題請教聖嚴法師,那麼,我想還是三年前的那個問題──關於生死。
自從父親三年前過世之後,我才開始比較嚴肅去思考生死。在這方面,我是一個很晚被啟發的人,但我覺得,一旦開始思考生死的問題,大概就離宗教比較近了。可是三年之後,我要跟師父報告的是,在這個題目上,我還是沒什麼進展,可是這問題從未被遺忘。
聖嚴:你是沒有探索,或者說你探索的方式是思想、思維,那是你的慣性使然。你並沒有真正去體驗自己的生命,也沒有真的想要體驗屬於生命深層的部分;僅僅依憑思想、理路的方式去思索,而希望生命能有新的啟發,那是很難的。
通常的人,在面臨親人過世,或者自己遭逢重大難關而好不容易走過來的情況,會產生一種反省;那是向內心的反省,而不是從外境去推敲、去考察。也就是說,信仰這件事,不是研究、推敲可以達成目標的。
信仰是自己對生命的體驗。有些事情,如果缺少信仰,怎麼也無法解答;有了信仰之後,至少有一部分的問題能獲得解決;由此再繼續深入、繼續往前走,就可以漸漸體會生命的意義和價值。
但是,一般人講到生命的意義和價值,通常是指對他人付出,對社會關懷,至於是否有一個永恆的生命存在,不見得在關心之列。永恆的生命究竟是什麼?是文化、歷史嗎?這只說對一半。人類的文化、歷史會隨時間生滅,甚至地球也有毀滅的一天,到時候誰也不知道孔夫子是誰,釋迦牟尼佛究竟何人!地球會毀滅,人類的文化歷史會消逝,但生命是永恆的。為什麼說生命是永恆的?因為除了文化歷史的生命之外,尚有我們自己個人的精神生命存在,也有人稱為「靈」的生命。
從佛教的角度來講,精神的生命就是「福」「慧」兩種功德。「福」是為眾生奉獻、造福,「慧」是般若,是無我的智慧;這兩者的生命都是永恆的,不僅僅存在於一生一世,也不受限於歷史文化之中,而是生生世世地延續下去。佛教把修行證得福慧圓滿的人叫作「解脫者」,但是解脫者最後到哪裡去呢?不一定是在我們這個世界重複地出現,解脫者的存在是時間與空間所無法限制的,他隨時隨地可在任何一處時空出現,叫作「功德身」,也叫作「智慧身」。這是佛教對於永恆的生命的信仰。否則,生命徒然只在世間來來去去,最後又到哪裡去了呢?而人的價值又到哪裡去了?因為地球、宇宙終有毀滅之日,人的價值是否因此消失?若從信仰的角度來看,是有一個永恆的精神生命存在的。
比如說,人往生以後到哪裡去了?佛教徒說去極樂世界。但究竟有沒有一個極樂世界呢?沒去過的人無從得知,只知道那是釋迦牟尼佛講的。還有,在極樂世界裡接引化眾的阿彌陀佛,將來也有圓寂的一日,而阿彌陀佛圓寂以後,極樂世界還有誰來度眾、化眾嗎?有,有觀世音菩薩在那裡繼續度化眾生。只是觀世音菩薩將來也會涅槃,到時候自然有另一尊佛出現。是這樣的。
相對於極樂世界的清淨、安定,我們所處的人世,則是非常危脆、非常的短暫,叫作「娑婆世界」。娑婆世界並非不好,反而有利於修行。在這個世界,我們一邊即苦即樂,也可以修福修慧。如果在西方極樂世界,就少有修福修慧的機會,因為大家都無憂無慮,也不需要他人的幫助。所以在極樂世界修福修慧的機會比較少一點。此外,在西方極樂世界的眾生,距離成佛之路比較遠一點、比較長一些。不過既然能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對於成佛的時間早晚,也就不那麼在乎了。
但是在沒有往生以前,我們總希望能在這個娑婆世界多培植福德,多增長智慧,以便將來往生西方極樂世界的蓮位高一些,離成佛近一點。
信仰的一部分是因為需要
龍應台:法師,在您的人生之中,是否曾有一個比較大的矛盾是要解決的?
聖嚴:我是個宗教師,我的信仰不會有矛盾,但是信仰這件事,確是有矛盾的。如果從邏輯、考證與分析的角度來看信仰,信仰便是矛盾的。
信仰是屬於個人的體驗。譬如有了信仰,覺得對自己有用,對他人也很好,那就相信吧!任何一種宗教都是如此,天主教、基督教或者回教,在某一個層次都是這樣的。如果一定得從邏輯、理論、哲學的角度來探索宗教,那就不談信仰,純粹作學術研究,也未嘗不可。只是研究宗教與信仰不同,前者無法深入信仰的內涵,也沒有辦法得到信仰的力量、信仰的功德。
龍應台:您的意思是說,信仰不是一種探索的結果,而是一種態度;一開始就是一種態度?
聖嚴:信仰的一部分是因為需要。比如達賴喇嘛曾經舉例,佛教講因果,可是因果無法以現實證明「兌現」;即便如此,因果還是存在的。只要你相信有過去世、有未來世,因果便成立了。如果執意不信有過去世、未來世,那麼因果就講不通了,因為那是看不到的。
許多的人很矛盾,一方面想獲得佛法的利益,但又不相信佛教講的因果。在我看來,這些人是被理性、邏輯給障礙了,所以信仰進不來。另一方面,為了獲得佛法的利益,而相信可能無法「兌現」的三世因果,這樣的信仰是否等於迷信呢?這要看信仰的內涵與作用。對於自己不明白的事、無法解釋的現象,充滿懷疑而煩惱不已;但是接受信仰以後,煩惱、問題就可減少一些。如果是這樣子,為什麼要否定信仰呢?
信仰之中,確是有一部分無法以常理解釋,也沒有人可以提供解答,但是信仰的力量確實存在。譬如有一尊觀音像,受到佛教徒的禮敬崇拜,許多的人都來拜,而觀音只是靜默不回應。不回應就代表沒有感應嗎?這是因人而異,不相信的人很難有感應;相信的人,通常會有感應的。
龍應台:您的意思是說,所有宗教的本質都是先有信仰,才有下一步。是這樣嗎?
聖嚴:比如你的父親三年前往生,你相信你的父親從此消失不見嗎?還是你相信你父親的生命仍然存在?
龍應台:我就是不知道我應該相信什麼。
聖嚴:通常的人在情感上,希望它是存在的。
龍應台:對,但是我們受理性教育的人,又會打一個問號!
聖嚴:你打了問號,信仰就不存在。有的人根本不在乎人死之後的精神存有問題,既然已經往生,也就什麼都不留了。這是唯物論者的觀點,只有物質消滅,沒有精神延續的問題。可是在中國人的傳統社會,生死不是那麼決斷的事。暫且不論佛教觀點,傳統的中國文化也相信生命是延續的。譬如孔夫子講:「未知生,焉知死!」對討論死亡這件事雖然存疑,但也不否認。又說:「祭神如神在!」肯定祭祖追思是有其需要的。這是儒家思想對社會的一種正面的安定力量,對社會倫理價值的維繫,有很大的作用。
儒家也相信「天」的存在。天,其實是一個虛無的思想,並非有一個具體的天存在。中國人崇拜天,信仰天,相信活著之時,人上有天;人死之後,則墮入陰間、黃泉。這還是相信人死之後有一個去處,生命還是存在的。
從佛教的觀點,生命是生生世世存在的相續,不因一期生命的結束而中止。佛教是如此看待生死,對信仰者也是一種安慰。
過分關注現實世界,
會阻擋對深層問題的探索
龍應台:您剛剛說我這三年的探索不夠,確實如此,而且我發現,我只是一點點的探索,都已經看到一個矛盾,也許是因我的智慧太少。譬如當我認真去讀、去思考生死大問之後,哪怕只是淺淺的觸碰,我馬上會覺得自己在現實世界的一切作為,譬如寫作,立刻顯得空虛無用。那價值是立見分明的。如果我在這個探索上再認真一點,我會馬上停止寫作這件事,這樣的情緒已經很強了。
聖嚴:聽起來你像是一個極端主義者。如果講比較、批判之心,其實我對政治、現實社會,內心也會有批判的聲音,可是身為宗教師,我的工作是以佛法關懷大眾、教育社會、安定人心,縱使對現實社會憂心、感慨,但仍不影響我的本分工作。
龍應台:您難道不覺得如果對現實世界過於關注,其實是會阻擋你探索比較深層的問題?不是嗎?
聖嚴:這是正常的。問題在於你自己希望在哪一方面貢獻?是向內心的深層探索,還是發揮專長來幫助社會?(上)
【2007-04-13/聯合報/E7版/聯合副刊】

龍應台的生死大問
永恆的關懷

胡麗桂/記錄整理


龍應台:幫助社會很重要嗎?
聖嚴:是很重要,這是另一種建設,譬如幫助社會的安定和諧。現在你的文章發表之後,讀者有兩種反應,正面、反面的都有。這對社會也有幫助,就是你提出正面的批判,對正義的釐清,對事情的觀察。但是不是讀者看了你的文章,就一定照著你的建議去做?不一定,可能有一部分會被採納。
龍應台:我倒不是關心這個,而是說,當你去思索生命的根本問題,寫作這件事就變得無關緊要,根本沒有意義。您難道不鼓勵我乾脆不要寫作,而去思索生命更大的問題?
聖嚴:寫作是有用的,我還是這麼講。你點了一把火,帶動很多人的反應、討論,形成一種影響。寫作是你的特長之一,但是宗教的探索,那是另一種態度。不能以寫作的態度來探索宗教的深層內涵,這兩種態度是不一樣的。
比如說,我是佛教的宗教師,也是佛教學者。當我研究經典文獻之時,我是抱著做學問的態度,進行文獻的研究考證;可是信仰不同,信仰是我的生命。像我手上經常拿著一串念珠,我時時刻刻都在念佛──念阿彌陀佛。可是如果從學術考證來講,在釋迦牟尼佛時代,根本沒有阿彌陀佛這樣的一尊佛。又譬如觀世音菩薩,並非真實的歷史人物,而是佛經記載從釋迦牟尼佛口中講出的;再繼續考證下去,觀世音菩薩並非一開始即有,而是在西元前二世紀左右才有觀世音菩薩名號的出現。但是從此以後,經典記載的觀世音菩薩事蹟愈來愈多,而觀世音菩薩的感應非常豐富,那就漸漸形成了觀世音菩薩信仰。
如果從學術的角度探究,觀世音菩薩的信仰是不成立的,而阿彌陀佛的信仰也有問題。但我還是經常念佛,經常念觀世音菩薩,甚至我說,法鼓山就是觀世音菩薩道場。這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卻是信仰的功能,不僅對我自己非常有用,也幫助了許多人。許多人在失意、絕望的時候念觀世音菩薩,藉由信仰的力量通過難關。這樣的例子非常多。
修行的寂寞是最高等的寂寞
龍應台:法師您是否曾有寂寞的經驗?對您而言,什麼叫作寂寞?
聖嚴:寂寞有不同的層次,如思想上的寂寞、情感上的寂寞,和修行的寂寞。
思想的寂寞,就是思想、觀念上的知音難逢。情感的寂寞,是生活之中缺少伴侶,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或者沒有情感的伴侶,自己一人孤單生活。另一種是修行的寂寞,譬如閉關修行,需要一個孤立寂寞的空間,不受外在環境干擾,才能好好往內心去探索、體驗。像這樣的修行,別人看起來很寂寞,但修行者自身卻覺得很充實、踏實,非常安定,而煩惱少。
修行的寂寞是最高等的寂寞,釋迦牟尼佛的修行也是寂寞的修行,這對修行人是必要的過程。現在在台灣、西藏,以及南傳的泰國、緬甸,都不乏閉關的出家人或者在森林中修行的法師,他們看起來很寂寞,但是他們的精神非常充實、愉快。
龍應台:您提到閉關修行,其實並不寂寞,反而很充實。但是如果沒有信仰,可能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聖嚴:沒有信仰的人生,就沒有落實感、沒有踏實感,也沒有未來感。那樣的人生是很空虛的。
空虛與寂寞,事實上是一體的兩面。沒有將來的希望,沒有生命的踏實感,沒有人生的著力點,所以空虛、寂寞。有了信仰以後,覺得自己不是孤單一人,而與諸佛菩薩常在一起。比如我閉關的那六年,人家看我是獨自一人,但是對我來講,我是跟過去、現在的無量無數諸佛在一起。可能有人會說,當我閱讀之時,我也與書中人物在一起。假設書裡人物是孔孟,那是不是等於每天與孔孟對話?而孔子孟子經常保護我,跟我在一起嗎?一般不會有這種感受。但是信仰讓我覺得,諸佛菩薩是恆常跟我在一起的,不管何時何處,我都覺得很安全。這就是信仰的力量。
過去的錯誤,可以反省,
可以懺悔,但不是後悔
龍應台:有沒有什麼時刻,您會對自己有所懷疑?譬如對自己的作為、處境,或者生存的狀態產生懷疑?
聖嚴:懷疑的原因,是對自己走過的路,說過的話,以及自己的未來沒有確定感。實際上就是沒有信心,對過去的價值沒有信心,對未來的自信也不足。
已經過去的事,不需要後悔。後悔就代表否定自己從前的作為、過往的價值,覺得不正確,那表示自己很愚癡。如果是這樣子,那麼對於現在熱切投入、非常堅定的事,可能幾年之後也會後悔。這樣經常在反覆懷疑之中,對自己好不好呢?
過去的錯誤,可以反省,可以懺悔,但不是後悔。懺悔是承認自己的錯誤,然後告訴自己從此不再犯。要知道當時的環境就是這樣子,不需要後悔,否則往前的路也跨不出去了。
人對自己存疑,這是正常的,但不需要否定自己的過去,否則無法繼續往前走;不往前走,那就永遠沒有出路。我還是鼓勵你繼續寫作,但是信仰的部分要加強。
龍應台:我自己有許多疑問都與信仰相關,也就是關於生死這門大課。我自己感覺到,如果這問題再繼續追索下去,就會顯得我在觀察社會寫就文章這件事是非常不重要的,這種感受對我來講非常激烈。雖然不知道這麼往下走會走到哪裡,但我覺得我會停止寫作,至少這一類的文體會放棄。當你覺得生死課題才是真的課題,眼前所見國家發展、社會現象都顯得無關緊要,而我是一個作者,如果我覺得這個議題無關緊要,我是不可能去寫的。把柴火拿掉,火是點不成的。我現在很接近這種狀態。不過既然要探索,就一定要繼續深入,我不可能為了保留寫作而停止探索。
聖嚴:如果是這樣子,你會成為一個大修行人!而你的才華,可以有另一面向的發揮,不是寫作現實層面的關懷,而是永恆的關懷。
龍應台:對!這是大問題,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一旦你開始去探索永恆的關懷,那麼眼前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對我而言是這樣的。
聖嚴:現實是你的時間就這麼多!當你探索永恆的關懷的時候,現實的關懷就必須放棄。你必須選擇。像我是個和尚,我只做和尚的本分工作,有些人希望我也能扮演其他的角色,但對我來講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宗教重視從現實生活
到永恆的生命都需要關懷
龍應台:您現在弘法工作做得非常好,但是弘法工作的成功,並不能代表您個人面對這個大宇宙的修行功課已經做完了,對不對?
聖嚴:你這話是正確的。我們講修行菩薩道,一定是從體驗生命的本質開始,生命才能夠踏實。如果生命不踏實,而要去做社會關懷、社會工作,那是有問題的。
而我對生命的體驗,是跟修行的信心連在一起的,然後推及至各種社會關懷的工作。這與一般公益團體的做法不同,我們提供的是永恆的關懷。一般的社會服務、社會運動,多半給與現實上的關懷,而我們重視從現實生活到永恆的生命都需要關懷。比如說臨終關懷,我們會給與佛法,告訴臨終者和家屬永恆的生命是存在的。家屬在接受這種觀念的時候,對往生者有懷念,但沒有恐懼,也不會有失落感。
龍應台:可是這還是屬於您為社會付出,為社會關懷的層面。以一般人來說,除了現實的社會層面,還有一種自己對於永恆的探索。譬如我的社會層面是寫文章、教書,或者辦基金會,對您而言,弘法、教育與臨終關懷這些事,也還是屬於社會關懷的工作。我要問的是,您個人對於永恆探索的這一部分,您所有的疑問都已經找到答案了嗎?
聖嚴:對我來講,我不會有疑問,我對自己不會懷疑。為什麼?我只要一點通,全部都通。這種經驗和感受是愈來愈深的。還有,我的信心,也與服務人群有關。當社會上有愈來愈多的人接觸到法鼓山的觀念和方法,而在生活中多一些自在、少一點煩惱,那就是最好的成果。這個時候,我對自己的信心愈來愈強,愈來愈深。
龍應台:所以您的探索,不是一路愈走愈深的,不是很多疑問一個一個解決;而是一點通,全部通!突破一個點之後,就是一片平地了?
聖嚴:通了以後,還會有成長。通的意思,一種是佛法觀念的通徹,一種是修行經驗的通達。觀念的通,是我對基本佛法的認知;修行的通,則屬於內心的經驗,內心的經驗一旦通透以後,就不會消失,而是繼續地成長。
因此,我可以把自己的經驗貢獻出來,讓其他人也得到利益,於是我的信心更加深了。跟人互動的時候,我自己的修行也在成長中,就是所謂「教學相長」。現在我辦教育,帶著我們的團體,我自己也在成長。如果我關起門來打坐、看書,不一定有這樣的成長。
不追求歸屬,就是最好的歸屬
龍應台:您這個「通」的境界,讓您覺得在宇宙之中有種很安定、很清澈的歸屬感,是這樣嗎?但是我想請教,這個清澈,與一個沒有受過教育的鄉下老農,他可能沒有很多疑問,生活中一樣感到安定的歸屬,其間的差別在哪裡?
聖嚴:我是沒有歸屬的歸屬。不追求歸屬,就是最好的歸屬。以修行來講,初入門者是需要有歸屬感的,要有實踐的方法。所以法鼓山提供了長短期的念佛、打坐課程,從念佛、打坐的練習之中,把自己的心安定下來。我們的心,總是向外追求、追求、追求;修行則讓我們練習放下、放下、放下。把一切放下,沒什麼好追求的,到最後,內心無有恐懼,沒有什麼是不安全的,不需要找避風港,這才是最好的歸屬。
沒有歸屬的歸屬,並不是在虛無縹緲之中尋找一處歸屬,而是現實生活之中,任何一時一處,都是我的歸屬,即使大風大浪,也是我的歸屬。
我還是要強調,信仰必須從實踐開始;實踐的時候,自然會產生身心反應,但不必在意,也不要執著。有了一定的修行體驗之後,身心反應也就無關緊要了。以我來講,現在我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都當成是妄想、幻覺。追求身心的反應,反而是一種累贅。但這是龍小姐你現在沒辦法瞭解的事。信仰需要實踐,實踐就會有體驗,當你自己感覺到了,你不得不信。
龍應台:您是要告訴我,像我這樣的人,一開始先要把所有理性的邏輯都放開,去接受信仰,有了體驗之後再說,您是這意思嗎?
聖嚴:還是要試探,不要一下子把左手放開,右手也接不上來。試試看吧!不要弄得兩邊都落空。
龍應台:現在許多知識分子都信佛了,跟朋友聊天的時候,他們覺得我特別不開竅,沒有智慧。
聖嚴:知識分子很難開竅!
龍應台:因為知識分子的「我見」特別深、特別固執,是不是?
聖嚴:對知識分子來講,「我見」就是理性主義。中國的讀書人學佛的很少,特別是文史哲領域的學者;他們也許佛學懂得很多,但不會來學佛。
龍應台:這是知識分子的理性主義特別強。而西方的知識界呢,他們的態度是不是也一樣?
聖嚴:對於信仰,東西方知識分子的態度很不相同。中國的知識分子主要受儒家影響,對佛教保持距離。西方的知識分子多數都有宗教信仰。還有,現在中國的知識分子之中,學理工的人反而容易學佛,因為他們重視實證,理論上可能還不通透,但是方法對他有用,那他就相信了。比如說現任台大李嗣涔校長,他是科技人,但他對宗教不否定,而且有深入的體驗。
龍應台:是嗎?反而是學人文思想的人,不容易進入佛教!但是請師父不要放棄我,我對宗教的心是開放的。師父建議我怎麼開始探索宗教呢?
聖嚴:建議你先看幾本佛書,有機會也要開始實踐了。(下)
【2007-04-14/聯合報/E7版/聯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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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握劍

【聯合報/辜懷群】 2007.04.11 03:04 am


「有句話你千萬不可忘記。」

「什麼話。」

「只要你一旦做了江湖人,就永遠是江湖人!」

「我也有句話。」

「什麼話。」

「只要你一旦做了謝曉峰,就永遠是謝曉峰!」他微笑,慢慢的接著道:「就算你已不再握劍,也還是謝曉峰。」

以上是古龍先生作品《三少爺的劍》的結語。「只要你一旦做了江湖人,就永遠是江湖人!」這是一位不再握劍的劍客對江湖人生的總結,瀟灑回首種種血淚是非、刀頭舔血的日子。「……就算你已不再握劍,也還是謝曉峰。」這是劍客的朋友兼「粉絲」對劍客的推崇:一朝是高手,就算沒有了劍,還是高手。

踏入了江湖,才發現江湖人其實有很多種。劍客?刀客?俠者?鼠輩?端憑一己的選擇。選定成為劍客之後,又發現劍客也有很多種:高低善惡,端看個人的心態與努力。 在《三少爺的劍》末尾,劍客謝曉峰指斷手殘,不再握劍了。但是上門找他比試的人,仍舊不絕於途;因為只要能打敗謝曉峰,就可一夕成名,就是武林至尊!謝曉峰坦然面對,徒手把挑戰者的武器折斷,丟到天邊去了。

真正的實力從來不會因為缺少工具而失色,高手的「劍」本來就不祇握在手上。然,不戰而屈人之兵或許容易,赦免挑釁者,不求感激,反帶著惻隱與諒解,笑稱自己也是江湖人,曾經輕狂。這才是俠者風範,難怪「粉絲」敬佩!仁者無敵;最偉大的劍不是殺人的劍,是救人的劍。

「凡走過的,必留下足跡。」這句話我時常想對許多影響我至深的人說。無論是家人、師友、同事、藝術家,他們在我生命裡走過,所留下的足跡,我點滴珍惜。即使有一天「不再握劍」,但他們早以不同的面貌,成為我生命中「永遠的謝曉峰」了!

人生苦短。未曾選擇到天山去當隱叟,我們仗劍江湖。有時我們是那貿然去找謝曉峰比鬥的小子,初生之犢不畏虎!有時我們是那一旁觀戰的冷眼,場外的教練容易做!當然我們也夢想成為一個「謝曉峰」,點燃自己,照亮世人!但,時間不夠用啊,我們肯定已經浪費了青春!至今連劍都還沒握好,談什麼不再握劍的時候?

感謝古龍先生,透過輕鬆的、浪漫的、別人的故事,提醒我時刻不忘兢兢業業,演好自己。雖然我的劍法總不成熟,且韶光易老分秒催舟,但幾年來從碼頭到碼頭,我自勉做個克盡本分的江湖人,願意把握可數的晨昏,朝向「不再握劍」的津渡用力划去。

【2007/04/11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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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回覆:


忽逢幽人,如見道心..........
能寫下這番話,煞不容易呀!
吉光片羽,禪機處處......
好個“只怕自開落的無根,嗟嘆花期無人;
出牆的畏人言,癡想懸崖無人境”
這話讓人醍醐灌頂,即此一語,便道破生命不能自安其位的癡迷。
生命難在不能一心皈命,一念間懸而未決,驀然回首,已被劈成兩無著落的半人!
妙玉之悲劇以此!
世間一切秀逸出群的高士,逼人的靈氣背後,亦常不免此駁雜!

“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 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

紅樓夢判詞精嚴,良有以也!

塵泠掩卷有感








ps.


文本:


礀戶寂無人,紛紛自開落,無有主客,是生命渾然天成的圓滿。有遠是非的純粹。
一枝紅杏出牆來,也有俗世驚豔的美。是非有它熱鬧的存在感。
同樣是一枝花,也都滿開過、美麗過,無境界之分。
只是選擇而已。
只怕自開落的無根,嗟嘆花期無人;
出牆的畏人言,癡想懸崖無人境,
都對自己不明白。
明白不明白,東海岸的海和天空給答案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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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家的孩子流浪在外邊
沒有那好衣裳也沒有好煙
好不容易找份工作辛勤的把活幹
心裏頭淌著淚臉上流著汗
離家的孩子夜裏又難眠
想起了遠方的爹娘淚流滿面
天已百花開秋天落葉黃
冬天已下雪了你先萬別著涼
月兒圓呀月兒圓月兒圓呀又過了一年
不是這孩子我心中無挂牽
異鄉的生活實在是難
(music)
喲~喲~喲~
實在是難

試聽網址

http://61.182.160.205/listen.php?sid=.24.117.71.98.76.29.16.104.100.126.116.51.56.92.44.8.83.91.42.81.2.124.23.37.16.23.240.214.241.225.250.157.204.132.128.157.121.102.1.68.77.37.85.75.37.41.5.19.16.5.120.94.26.27.19.80.18.115.87.20.91.51.28.38.2.94.82.17.54.25.53.31.75.69.14.76.23.84.45.3.95.65.65.68.81.121.103.3.64.120.67.1.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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