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難為您強捱著病體,還是勉力把這篇文章給完成了!
我順著您回憶的線索,拜閱之餘,不禁頻頻頷首,只因這篇夾敘夾感寫下的追憶文字,恰正是我格外期待您切入的角度。
純粹感觸性或哲思性的文字,直舒胸臆,誰都能寫;可難的是如何將飽蘊情思的文字,恰如其分地內化於具體的敘事脈絡。可您做到了!那獨屬於您們年代的精神氛圍,也只有真切身歷其境者方可能描摹其萬一。
總算,不枉您下了這幾天工夫。相對您一向下筆精嚴、架構井然的文風,這回,看似筆觸輕靈,隨意點染,卻寫出了綿延深遠的縈繞感,教人閱罷猶低迴不盡。
我很欣慰,為了老孟,我們都扎扎實實費了氣力寫下了四年前所未及開顯的深蘊。
至少在我個人,這多少讓我卸下了懸念多年的抑鬱感與虧欠感。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寫完後,雖然疲累,可存在感卻也在文字的深耕下更行酣暢飽滿。
通過書寫,我恍若進入了一種"世界"(域內)與"非世界"(域外)交冥為一的渾化狀態。
這讓我不致在思考裡觸處成滯,反因能悟入德勒茲所云"哲學的暈眩"而真切洞見某種隱蔽於暗影中的支撐力量。!

謹向老師這篇力作,致上我崇高的敬意!
也期待老師的回憶錄寫作計劃,索性就以此文為歷史起點,浩浩湯湯地十字打開。

2013.11.25 志學再拜






志学,我愁思难解,得弟手札,獲慰不已!



思舊錄:悼念老孟

2013年11月25日 11:59
 
芷榆,我推薦您向安梧老師邀稿是對的,多美好的一篇思舊錄!
相對安梧老師歷來文風,這篇筆法格外輕靈逸動,卻寫出了綿延深遠的縈繞感!
接著,就等著拜讀阿丹老師的大文了^_^

志學合十






志學
 
寄去文章
請轉給洪芷榆女士
謝謝
最近我心焦力悴
林蘋住院
我重流感
 

安康
                林安梧




飄流、漂留--追憶老孟,想蔽月山房
                                               
                                         林安梧
 
2008年8月起,我轉至花蓮慈濟大學任教,與志學來往多了,我喜在課間、課後,遛躂到校園邊上的貝森朵夫民宿,與志學共話家常,煮咖啡、論人物,憶往事,說古今。老孟常是我們的話題,不只老孟,環著老孟,似乎有一大群朋友,自成脈絡。這裡有著生命的相守、有著性情的堅直。
 
有一回,小海送兒子來東華讀書,就住在貝森朵夫,說不必多,但情濃意厚,又回到青少年煮酒論劍,甚至也思想起德惠街蔽月山房。那日小海演示了太極拳,章法有緻,我似乎看到了三國周郎,羽扇綸巾,瀟灑優雅。
 
我心裡數著,我最愉悅的事,就是歷數我四十餘年來,所閱歷之才子多矣,廣矣。小海是,阿丹是,老孟當然也是。他是老才子,阿丹、小海是少年才子。
 
我們也都五六十了,但時間還是停格在年青時,記憶果真是會自我選擇的。
 
認識老孟,因蔽月山房主人,阿丹而起,時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在沉鬱鈍挫中,有著孟浪丰發,認識了多少才氣縱橫的英雄豪傑。阿丹、小海,可謂一時瑜亮,老孟則是他們的知交。
 
我因鍾喬,得識阿丹,與之深契,同住德惠街,阿丹自是文人一個,便將此題名為蔽月山房。阿丹才氣,縱橫揮灑,遠出俗流,被中興退學,卻轉來台大,我雖在師大,卻也厭其拘執,便半隱半現,出沒於台大、師大之間。
 
蔽月山房,曾組新少年中國學會,既唱「美麗島」,也唱「少年中國」,記憶中,「美麗島」總是與「少年中國」連續為一體的。後來,竟自分裂,到底如何,實難索解。
 
我亦曾與崇憲、灼明、仁義、明達、老翁、炤濃、志誠、鍾喬、賢欣,同會於外雙溪的揮戈山莊,大論東林黨事、討論復社幾社,下及於馬浮的復性書院、梁漱溟的勉仁書院,王光祈的少年中國學會,議論種種興作的可能。總之,少年意氣,家國天下,狂簡赤誠,其無所裁也,亦不必裁也。
 
老孟來過蔽月山房,但不常來,老孟來時,我們自然的素顏相見,回到生命本初,自自然然地,沒那麼多偉大宏闊,只是自然。我記得那時他正關切著大自然,第一次聽他講「愛生哲學」,應該就在這裡。
 
老孟,原先我知道他時,叫孟祥森,知道他有個筆名叫漆木朵,知道他早年就寫有《耶穌之繭》,知道他愛好自由,回歸自然。
 
興許是趣味,興許是公平起見,他以為God,不應譯成「上帝」,而應譯成「高特」。Bible應譯成「拜普經」,而不應譯成「聖經」。說是趣味,是因老孟可能以為這樣才是道地的,公平的,但他也不會太正襟危座,告訴你,非如何不可。他知道有了選擇,就會恰當。最好的道德,其實是生長,並不是強迫。即使是飄流,一樣自在生長中。自由,就是飄流,不是約束。在飄流中,自有歸宿。歸宿中,仍舊飄流。
 
對老孟來說,創作也是飄流、愛情也是飄流、人生就是飄流,飄流中有著自由,自由就難免飄流。東海別墅、花蓮鹽寮、台北北投,就像老孟的譯筆,飄流而過,數十寒暑,竟有一百多部,生命的足跡,所履成的故事,真不知凡幾,就像潮起潮落,難以數計。翻譯是艱辛的,要信達雅的忠於原著,是何等艱辛;就如同認真的生活,回歸生命的本真,亦何等不易。但對老孟來說,就只任其自由,合其天性,飄流還是漂流,他可不願意著個「重」字,他就輕輕淡淡的,恬恬的,無悲無苦的,只是佛心之流泉。
 
老孟與其說他像是莊子,無寧說他更像是陶淵明,「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雖未「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卻也「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他也曾想「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果真,後來他以孟東籬作為筆名之定名了。
 
東籬,就有了安宅,這安宅仍在飄流中,在日月中飄流、在天地間飄流,飄流是老孟的本性,這本性卻有著東籬的安宅,在安宅中,自有居止,自成飄流。
 
2009年9月21日,老孟離開了塵世,10月初,我給志學寫了封信,信是這樣寫的。
志學:
來文我仔細閱讀,黃怡是瞭解老孟的,寫得很恰如其分。我因感冒病了一個多月,這也是以前沒有過的。看來,真是到了知命之年。
總的來說,我還是要說老孟這生是幸福的,正如同陶淵明這生是幸福的。
老孟的文字,清澈而雅致,明白而洗煉;有佛心之流泉,有愛欲之火焰。
對老孟來說,佛心與愛欲原本為一,流泉與火焰應是同源。
我與老孟相交不算密切,但總覺卻有一份深情的相與在。
那日偶感寫的詩,改了一下,可為
「東籬采菊興大洋,孟孔老莊是藥方,
 酒煮茶烹佛泉沸,西文譯就達三江」。
這或做為我對老孟的悼詞    安梧2009,1009
 
老孟過世,我並沒太大哀傷,卻只覺惆悵,只覺迷惘,只覺有一種極為獨特的、說不出的漫漫悠長,在意識的飄流中,滿是他的譯作,手撫著《盧梭、康德與歌德》,翻閱著《愛生哲學》,想起《素面相見》,…………尤其那本《盧梭、康德與歌德》是龍田出版社出版的,它鉤連著我讓我想起老潘,也讓我想起一夥人讀《Truth and Method》的過去。想起老潘,又想起他的莊子講論,還有因之又想起了史作檉老師,想起他的《存在的絕對與真實》,想起與李正治上華崗旁聽形而上學,想起課後眺望台北,燈火紅塵的對比。
 
記憶是個有趣的東西;它既停駐,卻飄流,特別是想起老孟,飄流中的停駐、停駐中的飄流,永不停歇。興許老孟愛好飄流,這飄流來得很快、很猛、很迅,整個生命好像就鮮活了起來……….我也跟著這情思、飄流、漂流,漂留,漂流、飄流……..

                    --癸巳年2013年11月24日安梧寫於台北元亨居


 
作者簡介:
林安梧,台灣大學哲學博士,承繼當代新儒學而有一「後新儒學」轉向,「存有三態論」、「公民儒學」、「道的錯置及其克服」是其主要思想,曾任《鵝湖》主編及社長,亦曾任《思與言》總編輯,先後任教於台灣清華大學、台灣師範大學、中央大學、中興大學、慈濟大學,並在大陸多所高校任客座教授。2008年,與他的一群學生及同道,成立了元亨書院。繼續推展文化生根及學術育成的工作。其主要著作有《王船山人性史哲學之研究》、《存有、意識與實踐》、《中國近現代思想史論》、《儒學革命論》、《道可道》、《中國人文詮釋學》等。進到廿一世紀,國際上已有多篇學術論文對林安梧展開研究,被譽為繼牟宗三之後,最具有創造力的思想家之一。上個世紀七十年代,認識老孟,並與阿丹、小海、鍾喬來往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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