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物千年怒若潮?胸中海嶽夢中飛............"

2011.11.29 哲思手記之六

其次,
你提及:

“世尊為什麼去講到這個:「觸欲最深」,
提醒人戒色?”

“「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纏縛」,
看起來好美!
可是,是佛經講的,或許有「負面」含意?”

這引發我另一番思考。
容我另行為文:

原始佛教所視為負面而以戒律嚴加規訓者,在後現代“慾望哲學”看來毋寧是淺薄的。

慾望自體,可以是很美的。
最美的慾望,從來不是附著於特定客體。
那只是貧血蒼白的生命,藉著讓自己跟客體產生依附關係以形塑虛妄的自我鏡像。
尼采、巴塔耶、德勒茲、傅柯、羅蘭巴特.........所揭櫫深入的慾望則是慾望那深於內在性平面、深於存有汪洋的“力量自體”(Will to power)。

這種慾望,無涉交換,而是純然以自己生命作為一種“獻祭”,以皈命於被世界給遺忘的存有。
所以,真正的慾望:
必然包括慾望於“死亡”:一種像真正日本武士的死。
讓麗似夏花的生命,通過美如秋葉的死亡,做為一種神聖的獻祭。
這裡頭隱藏的深蘊是:

寧可在血氣激揚的浩蕩感中,獻身那晃樣於五濁惡世上的精神聖域,也要悍然拒絕被服膺俗情知見的庸俗世界給“吞吃”。

這種慾望掏空自己的獻祭,就是巴塔耶自慾望的底藴所抉發、而為後來的德勒茲、傅柯所全面開展發揚的概念原型:消盡(expenditure)。

所云“消盡”者,其內涵近於Paul Tillich所云“神聖的浪費”。
云何為“神聖的浪費”?
一言以蔽之:是為了解放因為屈從生存而備受壓抑的異質性因素,以獲取存在的自主權。

巴塔耶認為:相對於以生產為基礎建立起來的世俗社會的同質性因素 ,存在着一个“聖性的世界”,它是以非生產性的“耗費”、“消盡 ”(Expenditure)為基礎的,與其有關的一切事物共同 構成了異質性的要素。

這意味:消盡(expenditure)是對抗以同質性與集體化之慣性規律為基底而型構之“世俗世界”的吞噬,以歸趨真能萌生異質性與個體化之獨異風格的“精神聖域”(聖性的世界)。後者,正是極少數血氣動蕩的天才靈魂必然的託命之所。消盡( expenditure)則是天才必然的命運:從世界向邊界移動:一個朝向詩意瞬間的移動...........

我熱愛這些天才。
他們顛覆了一切看似巍然聳立的世界建構。
他們粉碎了同一化的線性邏輯而解放出無窮維度的嶄新觀物方式........

他們崇尚的是“分”的思想。重視的是區別與獨異的個體性;
他們要與“體系”、“整體”告別,要向形而上學進攻,要顛覆一切“紀念碑”式的思維體系。

借克莉絲特娃(Julia Kristeva)的話說:

他們是一群與傳統經典理論對決的“武士”。

正是:

何物千年怒若潮?
胸中海嶽夢中飛................(案:語出定庵詩)

慾望這謎一般的概念,遂在這群法國“武士”的手上,完成了倫理典範的翻轉與突破。

他們承繼尼采揮向上帝的驚天一斧,並各自揮灑出驚人的哲學靈光,完成了全然不統理論進路的“慾望哲學“:

在當代法國哲學的語境中:

慾望不再是封限於基督教傳統中~
一個毒舌猛獸般必須予以輕蔑並嚴行阻絕的字眼。

對他們而言:

慾望是創造的起始,慾望不意味著慾望什麼“客體”,而意味著要慾望。
事實上,只有這從對象性的客體中解放的慾望,才能點起生命的烈焰,才是創造力之所在。
它是一種內藴著覺醒意識並遍佈深植於身體感的“血氣”;
是回應存有自體的召喚而不容自已的內在驅迫動力。
這意義下的“慾望”:根之於天,應之於人...........
熠熠含光地晃樣於形影交織、魂命交感的詩意瞬間..........
這才是一切物質或精神的創造力所據以萌生的宇宙根源。

這意義下的慾望哲學,遙契著尼采超人哲學縈繞深遠的召喚:“愛你的命運”。

這燦若群星的法國天才,睽諸其具體實踐~
也果真是都“忠於自己的孤獨”。

他們都義無返顧地踐履著自己所抉擇並奔赴的命運~

“跟著你的慾望走,這就是你要做的一切,永遠跟著你的慾望走..........”

可這套慾望哲學,正因血氣激揚;
其氤氳浩蕩的狂彗幽光,一路潛行至今,仍被輕看慾望之為物的東方彗命傳統給嚴重忽略。
他們受限傳統視域的轄制,而看不見經過這群法國天才"掘隱發微"後的慾望概念,如何在“深度的時間感”中,被調適為上遂存有自體的“內在性平面”............

阿多諾則是德語體系的哲學家裡,少數能契接此“典範轉移”的天才。

古典音樂浸淫精深、摯愛貝多芬、又彈得一手好鋼琴的阿多諾,以深銳的靈視,熠熠洞見:

作為身體技術的“藝術”,就在於通過藝術修行沖破被“同一性”宰制的世界藩籬,以叩問並回歸慾望深淵裡沈埋未發的“異己性”。

此則阿多諾所云:

“藝術不是某種更高理性形式的範式,而是幫助我們沖破理性理解界限的手段;藝術在此代表的並不是一種更好的理解的整體,而是代表 了拓寬主體、交往和經驗界限的可能性。”

這意味:
藝術之為物者,在乎能衝決受制單線邏輯之“理性”框架遮蔽住的理解界限,以抵達邊界外之更豐饒多姿的嶄新理解可能。
主體的經驗界限,因之而拓寬,而解放出更具獨異性的觀物方式。
藝術之創生性者在此。
遠離此藴藉豐富之創生性,只是風格萎頓、血氣衰竭的偽藝術。

這種解放“同ㄧ性”以回歸“異己性”的藝術所展現的精神動向,其歸趨所在,誠如阿多諾所揭示,是:

“建立主體—客體間的非宰制性的交往自由”,以救贖“結構化中的主體”。

換言之,是通過血氣動蕩的“藝術實踐”,以解放那已然發展成為在龐大的社會體系下虛弱無力的客體化主體。這才是藝術的終極關懷所在!

志學敬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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