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森朵夫琴屋手記

小白狗悲歌記事﹝2月2日﹞

今天傍晚時分，在七星潭散步時，眼看天色已然暗沉，卻忽然冒出一隻驚慌失措、顯然剛被主人遺棄的小白狗。我看牠亦步亦趨地追著每一台自身畔冷漠離去的單車，心下甚覺不忍。心裡交戰良久，本已幾乎要不顧我自己的現實負荷能力，想著，先把牠帶回家照顧，再徐圖後計。誰知，就在牠跟著我走向路口時，迎面一群親子檔的台北遊客跟我擦身而過，這小白狗竟轉身又追著他們跑了！我怔忡良久，長嘆一聲！也許，這就是小白狗的命；也許那一家人會善心大發認養了牠；也許我不收留牠，反而能讓牠遇到比我更有條件照顧牠的好主人...........

回到家後，窗外倏然雨勢大作，我聽著氣象播報又有冷氣團南下，心裡不禁糾結地哀慟起來！我明知天地不仁，前面那些想像，其實都只不過是掩飾自己鄉愿的藉口罷了！

為著這偶然的交會，我整晚深陷於良心的煎熬...................>_<

﹝冥想手記──關於死亡﹞




死亡，是悲劇嗎？這不是詮釋角度的問題，而是就哪一個層次去理解的問題。
就深層的意義而言，身體的死不真是死亡，活著也不盡然就是生命的自我證明。事實上，對一個真正有了解性的人，生死從來不是對立的；因為，在最逼近死亡的一刻，卻也可以是最深入生命的一刻！可記得日劇“神啊！請多給我一點時間”裡頭的女主角“masaki”？她是在愛滋病陰影的掩脅下，才開始了那一直未曾真正“存在”過的生命。如她所言：一直到死亡已經臨近，再也沒有多少日子好活，她才真正明白，活著，原來並不是那麼理所當然的一件事！現在，在所剩無幾的殘生裡，同樣是面對每一個醒來的早晨，她這才發現天空是那麼的蔚藍，草木是那麼的青綠，心愛的人觸碰自己的手竟是那麼的溫馨，...........但是，為什麼這一切的美好，一向卻不曾發現呢？只可惜現在才覺悟這件事，一切都太遲了！

於是，我們看到masaki從此無視於死亡的陰影，她不再延遲，不再浪費時間在自傷自憐，而是毅然無悔地鼓盪生命最後的氣力，不顧一切地奔赴她一往深情所凝聚的“最愛”──石川啟吾。在這一刻，生命與死亡是合一的；在這一刻，她與她的意志是全然合一的！這便顯示了孱弱的靈魂所難以逼視的真理──人們通過對死亡的徹底面對而凝探了生命核心的火燄！相反的事實是，當人顫慄於死亡的必然而試圖逃避祂遍在ㄧ切的可能性，卻也同時遠離了生命。
或許，有人將辯稱：我們不是明明還活著嗎？是的，就表面的事實看，似是如此。就深層的底蘊而言，人們通常也只能是活著──活著而沒有生命的虛妄存在！


[完]

2005/01/06 ﹝愛別離──靈魂的裂傷﹞


哥,
你讓我在這封信前哭了好久
難以言喻的悲苦 撼動...
我需要好長的時間 沈澱你信裡的每一字句 以及這襲巨大撕裂的傷慟
wen


wen：

我跟小多聚少離多，遽聞死訊，尚且難過地說不出話來。
這讓我難以想像妳和媽媽又如何對抗得了這巨大的隱慟！
這背後沉澱的可是八年相依為命的感情呀！
佛經於人間諸苦，揭其大者有三：
求不得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
箇中沉哀，以愛別離苦為最。
想及金庸在書劍恩仇錄裡的千古悼辭：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終，明月缺….
鬱鬱佳城，中有碧血….
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
一縷香魂無斷絕……………
是耶？非耶？化為蝴蝶…....”

他評論：“….原來，當你想到最親愛的人永遠不能再見面時，不由得你不哭，不由得你不哭得這麼傷心。”
這話說得扎心。
原來，只有當你所愛者死去，你才真正經歷到死亡之為物。
是沉烈的愛，讓死亡的毀損力量連根搖撼了靈魂。

我明白，妳所承受的不僅是傷逝的離愁，更錐心刺骨的是那撕裂靈魂的歉疚感──然而，即令可以重來一次，最後關頭的道德抉擇所隱涵的可怖張力，有可能讓摯愛多多的親人作出不同的決定嗎？
平心細想，無可避免地墬入此人性深淵，似乎是難以逃脫的錯誤。這事實讓我驚心動魄！人宿命要親手將自己最摯愛的親人給推向過多的善意所舖成的地獄之路。然而，為了不捨，為了與時間競逐，為了與死神拔河，這似是無可避免的“魔咒”……..
秋草獨尋人去後，寒林空見日斜時…………
這荒寒的詩句，讓我怵目驚心於所有“愛別離苦”的經驗背後，那命定被棄絕於世的寂寞身影。
人生至慟裡，人注定是孤獨的。
無可慰藉，也無可替代。
只能咬緊牙根，一個人默默頂住。
基於這分深沉的理解，對那遽然襲來的靈魂撕裂之苦，我別無勸慰之辭。
我以為，對摯愛者最深的禮敬，便是毫不閃躲地承受這巨大的痛苦所帶來的精神洗禮…………茍於此心生逃避的念想，那將是對早逝者最大的褻瀆。因為，當痛苦將兩人的命運緊密連結在一起時，活著的人卻選擇獨自逃開了！

2005/01/08 所以，帶著最深的虔敬，我別無勸慰之辭。
我唯一的想法是，忠於這傷痛，一如忠於這段凝繫我們全家人之死生不逾的親情。
就讓我們堅忍地通過這第一道帶來巨大裂傷的死亡儀式，是的，這看似雷霆一擊的毀滅力量，還只是命運沉落的開始…………
有生必有死，有起必有落………….
集殘老病死之命運進程於一身的行尸走肉，在時間之翼迫人而來的呼嘯聲中，還能允許有別的終點嗎？
時候不遠了………
一回相見一回老，一度風來一度寒…………
更多的死別之痛，還在後頭等著我們………….
只可嘆：
舉世盡從愁裡老，幾人肯向死前休呢？

還是試著在貼近生命實相的智慧裡，聆聽死亡的裂傷裡隱喻的啟示吧───
一切恩愛者，無常難得久。
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願小多安息於神的懷抱………..
通過死亡，我們必須慶幸，牠自此已解除肉身的天刑………

哥







2005/01/09 ﹝ps.愛別離──
一封清晨讓我在桌前痛哭流淚的哥哥來信﹞

哥：

多多昨天走了
今天下午我親眼送他火葬 為他撿骨
我的心 痛到無法更痛
眼淚 流到沒有知覺
第一次送別我的親人
今生不會再有更痛的經驗
只因他最後的時間太苦 只因我害他動了不該動的手術
又該死的在他休克前十分鐘離開醫院
最痛的是 我竟忘了提醒醫師 不要幫他做那折磨致死方休的急救
我好像已經無法回到正常生活
我害我用最心痛的方式在晚年失去他最寶貝的孩子 她一直阻止著那場開刀...
小多多倚賴信任我的那個小小的忍痛的身影
讓我無法從回憶中清醒
太倉促 我竟要度過多少思念的歲月才能再度深深擁抱他 照顧他？


Wen



﹝親愛的寶貝多，姊姊用微笑和淚光送你......﹞


小多多在我眼前無力的攤著，心跳在急救停止後畫成一條直線，任我再怎麼聲嘶力竭的呼喊，再怎麼泣不成聲的懇求，也留不住他小小的靈魂正輕輕緩緩的飛離了身體，逃離了診療台....


2005/01/10 撫摸著他還溫熱的小小身軀，望著他還依戀著我們的眼神，我真的無法接受這樣事實，我不知要如何承受那突如其來排山倒海般的傷慟與絕望...

小多多離開兩天了，全家人的心都還飄忽著，恨時光不能重來，好讓我們能將那些致命的錯誤決定全都閃過，還多多一口尚存的氣，還媽媽一個還能摟在懷裡疼惜寵愛的小孩，可是，什麼都來不及了，只有一再決堤的淚水，一次次啃噬著我們悔恨難安的心。

什麼時候才能習慣沒有多多的日子呢？好想再抱抱他，摸摸他，跟他深情凝視，四目相望...愛他的心依然，只是得換個方式擁抱親吻他了。我想我會像往常一樣，進家門後告訴他姊姊來了，離開時告訴他一聲姊姊要去上課了，這些都不會變的，因為多多是那樣真實的存在我的生活裡，我的心裡。他其實不曾離開過，只是多了翅膀，少了病痛，生命變得輕盈了...

昨晚整理了一些小多子的照片，想送給關心多多，關心我們一家人的好朋友們！我知道已經在天國當了小天使的多多，一定也會記得你們曾經的疼愛與陪伴，此際，縱然有百般千般的不能割不能捨，也只能在心頭忍下了。


2005/01/11 照片中的多多笑得好陽光，好燦爛，一如他烙印在我們心版的所有形象。這一切將不會成為回憶，因為他活在我們家人時刻的繫念之中，他是我們永遠至親摯愛的寶貝～～

多多的大姊姊
伊芸



可憐的孩子 這麼可愛勇敢的孩子竟然要承受這麼鉅大的痛苦
死前睪丸被割掉 連尿管都被切斷 幾乎沒給止痛劑 還在無麻醉的情況下插管
我到底做了什麼...哥哥說要正面迎接這撕裂靈魂的痛苦
我正迎接著..卻恨不得生命立刻終止 飛到多多的國度

我知道
可是 心好痛
心 怎麼會這麼痛呢
我努力正面迎向這襲撕裂靈魂的傷慟
就像我哥說的毫不閃避
卻很不得立刻終止生命 飛到小多的國度去照顧他 陪伴他
他是這麼這麼愛著黏著我和媽媽的一個孩子啊
馥菱妳知道嗎 我把他害得好苦 讓他走得好痛...
他是在幾乎全無麻醉止痛的情況下經歷那10多個小時的疼痛的妳知道嗎...
庸醫害人 我卻很死我自己




2005/01/12 親愛的好友
謝謝妳們
妳們的安慰讓我的重擔彷彿真的輕盈些許
沒有妳們日子將會多麼難熬


親愛的嬿如
謝謝妳...如此努力的將自己的傷痛化為溫暖的話語給我這麼長的安慰
我原本該是家裡最堅強的
卻因為這十幾年來愛得太深太濃太重 以致如今竟似無法承住這樣的痛苦
我並非禁不起生死離別 只是親手將至愛推向深淵的罪孽真的讓自己無法脫逃
家裡處處都是寶貝多的身影 我的眼裡總映照著他可愛真純的眼神
媽媽成天在房裡掉淚還得避著玫子不讓她受到太大的打擊

多多果真自此遠離了肉身的天刑
我的天刑卻正自開始

別安慰我，其實每一封勸慰都讓我剛拭去的眼淚又如泉湧


我知道再悔恨再自苦都挽回不了他已然承受的苦痛
但是這份心痛歉意追悔終將陪我到人生的盡頭
今晨我夢中驚醒跟中中說害怕自己活得太老讓多多認不出我
中中說不會這樣 因為多多只比我先走一步 就一步而已
是嗎？這場經臨死亡的洗禮 讓我對人生的荒謬發生一種虛無感
至少，我再也不怕死亡甚至願意期待...等到心唯玫子跟我一樣堅強的那一天！

伊雯






2005/01/13 上禮拜的今天,有著和暖陽光的午後
我才帶著多多跟我媽玫子去多多最愛的台大草地玩了一圈...
那時他可愛的小耳朵讓風吹起 在晴空下追著我 笑得好開心
雖然隨即帶去瀚生做第二次的浣腸
但回家後還是很ㄙㄞㄋㄞ活潑的 還會跟球球搶摩斯漢堡的新口味

我幫他和球球訂的狗狗貴族推車都還沒送來
換了wish在夢想中要帶多多去好多地方散步的心願都還未及實現
命運待我們如斯 怎恁這麼殘忍呢

多少多少我曾經照顧護守的流浪狗狗貓貓
在最後遠離我的懷抱 被世人狠狠傷害奪走牠們生命時
我的心再痛再歉疚
也能安慰自己我已盡力 只是對抗不了整個橫逆的大環境
但是疼愛懷中的親親寶貝 與我締結近九年恩情的小多子
願意給他所有歲月的我無邊的愛 為什麼卻保護不了他呢
多多曾經帶給我一家人那麼多那麼多的幸福歡樂
我竟在他最痛苦的時候給了他什麼？

我知道再悔恨再自苦都挽回不了他已然承受的苦痛
但是這份心痛歉意追悔終將陪我到人生的盡頭
今晨我夢中驚醒跟中中說害怕自己活得太老讓多多認不出我


中中說不會這樣 因為多多只比我先走一步 就一步而已
是嗎？這場經臨死亡的洗禮 讓我對人生的荒謬發生一種虛無感
至少，我再也不怕死亡甚至願意期待...等到心唯玫子跟我一樣堅強的那一天！


wen


彩虹橋中文版的詩我多年前讀過，還把它放在自己網站中
猶記當時邊讀邊淚流不已 特別是唸及那一段鼻子耳朵眼睛驀然亮起的地方
我停頓了 心好酸楚
可如今是什麼原因
在這樣憔悴的心情下
一樣的英文版彩虹橋竟然我哀傷逾恆的心彷彿灑進陽光的溫暖
從今而後
我期盼著那一天
我相信所有我疼愛過的喵喵狗狗都會在那片幸福的草地上代我照顧我心愛的多多

我沒得及實現為牠們搬到有院子房子的心願
我沒來得及實現的心願太多 連再一次帶他回台中草坪的心願都破碎

wen

筱晴，我相信，我相信神，相信靈魂
而如果狗狗沒有靈魂，我也不要上天堂了

實在很對不起妳，沈浸在自己的悲傷裡

wen


我望不到未來，也回不到過去
這兩天陷在無邊的回憶裡
眼睛好痛，心好痛
卻依然無法代多多承受他的痛


謝謝你們對我這麼好，謝謝你們關心我這麼一個無可救藥任性的朋友
在學校，我沒回應任何一個善意關懷的諄諄詢問
只因，不懂的人永遠不會懂
生活周遭 那些大部分把狗狗當作畜牲的人
他們如果知道我的憔悴恍神是為了一隻狗狗
大概會覺得是天大的笑話吧

這是我昨天給我婆婆的回信
不知他們會如何看待我這個跟正常人不太一樣的媳婦
我只是不想在親人間也戴著面具..這個新年，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度過



Subject: Re: 無法重來的眼淚和紀錄

親愛的媽咪,對不起
您幫我照顧唯唯，我卻讓您如此擔心
只是多多走了，我生命中的一大部分也跟著 淘空了

"如果你不曾深深愛過一隻狗，那是因為你不曾被一隻狗深深愛過"

這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在日記上寫下的一句話。

常常回想小多近九年來的生命，從我將小小流浪的他自東海的街頭抱回家的那一刻開始~
我真的數不清他帶給我一家人多少的幸福歡笑 我真的無法跟人解釋
多多他是多麼的愛著我們
他是多麼溫馨 可愛 聰明 撒嬌 貼心 獨一無二 深情 純真的一個生命



2005/01/16 這三年來為了玫子，我虧欠他那麼多，那麼深，從每天綠草地上散步無數次到一兩個月出門一次
從一天相依偎數小時到一天只擁抱幾分鐘...
他還是愛我如舊，更把小心靈裡無限的情感一併給了玫子和心心
他自己卻一天天病了 老了 走向盡頭了

我好痛 我的心真的好痛
痛時間不能重來 痛自己給了他這麼慘烈的痛
痛自己在他依戀悲傷無助的眼神中遠去
痛自己在他最後的時刻竟留他獨自受苦以終

「是沉烈的愛，讓死亡的毀損力量連根搖撼了靈魂。」我哥這席話，似將我一蹶不起墜入深淵的荒寒心情說透了...
但是媽，我會好起來的，畢竟，天賦母性的溫柔，不會容許我太長久的自傷自戕罷

隨附這些日子以來的心情紀錄
我畢竟只能勇敢的忠實於這傷痛

哀傷逾恆的
小雯



﹝彩虹橋──給所有想念寶貝的人﹞




有一座橋連接天與地，
叫做「彩虹橋」。

它有著繽紛的色彩，
橋的這一端，
是綿延的草原，
山澗與河谷，一片綠草如茵。

每當深愛的寵物死後，
牠就會去那個地方。





2005/01/17 那裡永遠都有食物、水和溫暖的春天。
老而贏弱的動物再度年輕，
殘廢的再度健全，
整日一起玩耍。

牠們只缺少一樣東西。
少了在地上愛牠們的那個特別的人。

所以，牠們每天玩、每天奔跑，
直到有一天，其中一隻
突然停止玩耍，抬頭看！

鼻子掀動！耳朵豎直！眼睛睜大！
突然從動物群中跑開！

牠看見了你！

當你和你心愛的寶貝再相遇，
你將牠抱在懷中，
你的臉被親了又親；

你終於能再一次凝視
信賴你的那對眼睛。

然後你們就可以一起走過彩虹橋
永不再分離。


～艾倫‧諾瓦克(Alan Novak)


﹝在遙遠的地方，一切虔誠終將相遇…塵泠﹞

小雯：

看妳悲不能止...
載浮載沉於一種近乎形銷骨毀的傷心...
我心下感到一陣淒厲至極的哀情...
多多的死亡記事，更刺得我背脊發涼，牠死得太苦了...
苦得讓我根本無法相信上帝的慈愛...
然而，當看完彩虹橋的英語動畫。
我油然想像著小多豎耳聆聽、狂喜飛奔向妳的剎那...﹝



2005/01/18 淚水卻又不聽使喚地潰決而出....
我多麼願意那不可測知的神秘宇宙裡，真存在著一位應允祈禱的上帝，可以成全這麼一段美麗的重遇──那將是任何世俗幸福都無法替代的渴望....
雖然，我看了只是益加難過....
因為，這分壓服不了的渴望只是更反證了死亡殘酷的不可逆性....
它竟可以肆意撕裂那早已形影相依、不可斷離的連結....
理性告訴我，死亡不只發生在九年前那天使一般偶然臨在於我們一家人的小多子.......
當多多被死亡帶走，妳靈魂深處的某個部分也隨著多多永遠的死去了.....
而且，自此一去不返....
我完全理解妳和媽媽在猝不及防的倉促下被迫飲下的苦杯....
是妳們對多多的愛，讓妳們還活著之時，便已同時經歷了死亡的摧折在靈魂底蘊翻騰的力量。
是的，死亡不只發生在斷氣一刻……
它已經在妳意識深處發生了………
事實上，它正一吋吋地啃嚙著生命最後一道渴望所劃下之蒼涼的手勢──
無奈，縱使盡一切的努力，也無法阻止一朵花的凋謝………
只要我們不在這痛苦裡陷入逃避與自欺，我們終將透見：
生命與死亡根本是同體互蘊，一如沉烈之愛與別離之苦原是交纏並生
這不是即此或彼﹝either…or﹞的選擇；
這是曾經在靈魂深處相遇並自此天涯相隨的摯愛者無所逃於天地間的天刑…
最強勁的命運，同時內蘊著最沉烈的鄉愁…
迎向一端，就等於同時召喚了另一端。
這構成了存在的吊詭──就在最大的幸福裡，早已隱埋了的最大的不幸…
時間以一道殘酷的拋物線聯結了這兩端，但無論人是否覺悟此定然的事實，他只能照單全收。
於是，萬感哀迫，悲欣交集…
這裡頭，隱涵了生命最深沉的況味啊！
我們只看到，死亡逼顯了一道不可能的渴望──渴望搭乘時間列車以回歸那鑄下鄉愁的原點。
但那命定是再也回不去的原點呀…
衰殘老病，繼之以死；猶高秋凋候，理之自然…
我在這無助的渴望裡看到人生最殘酷的學習，卻也由此靈魂的裂傷裡見識到人間最莊嚴的陪伴…
在時間之翼迫人而來的呼嘯聲裡，只要凝神諦聽，仍然可以依稀聽見來自彼岸的迴響破空而過──在遙遠的地方，一切虔誠終將相遇…
願小多安息…
為了牠，我願意相信上帝以保證你們日後的重遇…

哥沉哀慟筆




2005/01/20 哥,
這一生
我從你的生命領悟裡學習到太多
我真的很感謝你
我們一起相信上帝吧
如果這一份虔誠，能引領我們一家人和多多球球咪咪相遇相守在沒有離別的天國
那麼，今生今世，都讓我們帶著這份虔誠的祈禱吧

小雯

好想聽見多多的叫聲
好想好想好想...有時我真的覺得玫子心唯和球球都看得見多多
玫子前天早上醒來並不跟平常一樣說多多早安
而竟是指著多多的床床跟媽媽說：
婆，多多睡起來，毛毛好可愛...
沒有人教過她這樣的話
她也從沒說過這樣的話
很神奇對不對
如果多多還是住在家裡
我會很安心的
至少我跟他說的話他會聽得到
我的思念他看得到
我的愛 我的歉疚 他知道
Wen

真是奇妙！
我完全相信玫子毫無遮蔽的眼睛
我覺得小多子的靈魂一定還漂浮在家裡。
他只是少了肉身的形軀作為與妳們聯繫的橋樑罷了！想像多多的無助，他拼命要叫出聲音來，卻無法讓妳們聽見。﹝就像網路斷了線，人與對象分明俱在，卻怎麼也連繫不上彼此﹞
所以，妳儘可在房裡跟看不見卻依然真實存在的他說話...
他一定聽得見的！
哥

妳看這些照片...
妳看多多...
他從最小時跟我姊睡同一顆枕頭
再來跟我媽睡同一顆枕頭
再來跟我睡同一顆枕頭
再後來換跟玫子睡同一顆枕頭
最後跟唯唯睡同一顆枕頭...
一床棉被共度多少時光...人生如夢
這些影像都成了心像，在我心底最溫柔深處...永遠活著！

謝謝馥菱昨夜的電話，謝謝珊珊國緯一路相送多多火葬的情義，謝謝在這恍如隔世的一週半裡親愛的妳們的陪伴...
從今而後，我要學著用另一種愛去思念多多，在遙遠的地方，一切虔誠終將相遇！

伊雯


我在多多走後無數失眠的夜裡看完了學生們送我的生日禮物~Rita M. Reynolds的陪他到最後（心靈工作坊）~
我沒有陪多多到最後，我全家人在多多最痛苦的時刻不可思議的全都缺了席
這是我們一家人永遠無法彌補的傷痛。

yiwen心碎手札於 2005/02/05 發燒崩潰的夜


也許要再像這樣撲火一次，痛苦一次，崩潰一次，我才可以 走得出來
剩下的 只有多多的痛 以及多多留在我心上的痛 以及那些無邊甜美 卻已如風輕逝的回憶
無法抹去

伊雯


﹝生死無盡，陪伴亦無盡......塵泠﹞


小雯：

我很可以理解妳的哀傷.........
這理解雖非落在具體的存在經驗上，卻可能是妳周遭所有人中能夠在理智上對妳的哀傷做出最深刻理解的人...
正因為理解，我才會建議妳必須「忠於自己的傷痛」...
這話看似傷口灑鹽、不近人情，實則非深於哀樂者不能言....
然而，夜深時分，我陪媽走回金門街......
看著媽一路唸唸有辭地叨敘著對多多的想念，我心裡終有說不出的不忍....


若非還惦念著玫子，多多的死，早淘空了作為她生命意義之所繫的根基。
為了寬慰妳的痛苦，她幾番強調她心裡的苦楚不下於妳所承受的......
但是，我透見得到，妳的痛苦確實來得更兇狠。
因為裡頭還擠迫著一道酷烈而不容自恕的悔疚感在心窩裡翻攪著、咬齧著。用情不深的人，不會遭遇這種由內逼生出之足以吞噬靈魂的撕裂力量.......
那是一種只有用情至深的靈魂才可能經歷到的撕裂力量........
在我看來，這摧折心肝的撕裂感，就是命定隸屬於薛西弗斯的巨石.......
正因薛西弗斯是高貴的靈魂，他沒有選擇逃開....
他寧可毅然承擔起冷血者避之唯恐不及的重厄，也絕不背棄他的傷痛而浮沈在毫不承擔的虛無裡。
於是，他舉起他的巨石，一步一悲願地在靈魂的自我救贖歷程中，淨化憂傷的靈魂.....
他在安然承擔中度化一切，也放下一切....

不了解生命的人會說，在世者的哀傷會讓往生者心生罣礙而無法安心離去..........
卻不知，生死無盡，陪伴亦無盡....
真實的陪伴是穿越生死，從不因為死亡而結束.....





2005/02/10 死去的多多，只是宛如歷經蟬蛻而不再以肉身形軀示現的純粹靈魂.......
這靈魂何嘗來去？又何忍離去？
牠不需要尋找彩虹橋，也不豔羨任何傳說中的天堂....
對牠而言，主人在哪裡？天堂就在哪裡！
所以，即令肉身不存，牠在空虛中飄搖的靈魂仍不可能托命別處。
因為，捨離摯愛牠的主人身邊，牠別無歸命之處。
此所以生死無盡，陪伴亦無盡.....
因為牠從不曾離開............
一如在深沈的哀傷中，愛牠的主人也不曾選擇逃開........
這份深沈的理解，顯示了自殺者的荒謬.....
因為，她選擇以行動否定了「生死無盡，陪伴亦無盡」....
她在一廂情願的虔誠中盲信著，只有通過死亡才能給予陪伴....
這是不識死生不渝.......
這是不識悲願之足以感通死生幽冥.....
若妳真虔誠相信肉身死後靈魂仍舊存在.........
以多多對妳的愛，妳不可能不接受一個推論：
那就是，多多的魂魄不可能棄妳而去，牠只願意、也只能夠陪伴在主人身邊......
因為愛，牠不可能有其他的選擇.....





2005/02/11 那麼，妳又要透過死亡走到哪裡去與多多會合呢？牠不在遙遠的盡處，因為牠從來沒有離開.........
牠一直帶著熾烈的凝望陪伴著玫子、媽媽和妳.........
妳又能到哪裡去呢？
在我的理解，妳哪裡都不需要去....
妳只需要堅守一種虔信......
一種如莊子所云：純任神行，不以目視，也不仰賴肉身觸覺感官的虔信.........

讓多多安心：「Yes,here we are！」

這分深入的覺知，帶來嶄新的視域.............

不再是在「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的孱弱裡選擇逃遁與遺忘..............
更有進於此的是，在「落花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的深情裡熠然洞見：

生死無盡，陪伴亦無盡..................



哥
哥,我真喜歡你說的「生死無盡，陪伴亦無盡」
在你未說之前，這段時日以來，其實我早已深深信服。
以自戕找尋多多，通過死亡陪伴多多 我雖不是沒想過 但確實深深發現如果一切真如所期發生，那麼，是死亡選擇我，不是我選擇死亡

因為，我在最近的每一分每一秒中，涓滴不遺的，不斷領受著「哀傷的力量」（參見：陪牠到最後其中一篇）
如果不是開學在即，如果假期能再長一點，如果兩個孩子加在我身上的責任能夠再輕一點

我想，我很快就可以順利與多多會合了
我何忍心讓心愛的小多在虛空中飄搖
我何忍心讓他受盡折磨之後還要長伴無盡的等待
因為深信「生死無盡，陪伴亦無盡」，所以此今以往，不論我在哪兒，形存、形滅，我都不會辜負小多一生的愛與守候

以前常常很氣姊姊，我常想著，有一天，終有一天，當她被再也無法付出的遺憾淹沒時我會平靜的告訴她，曾經，她錯過了多少，曾經，她錯過了世間的珍寶多多曾無怨悔保留也無理由的愛，她今生在人世中根本絕無可能再邂逅...

﹝續﹞
﹝續﹞

塵泠





死亡，是悲劇嗎？這不是詮釋角度的問題，而是就哪一個層次去理解的問題。

就深層的意義而言，身體的死不真是死亡，活著也不盡然就是生命的自我證明。事實上，對一個真正有了解性的人，生死從來不是對立的；因為，在最逼近死亡的一刻，卻也可以是最深入生命的一刻！可記得日劇“神啊！請多給我一點時間”裡頭的女主角“masaki”？她是在愛滋病陰影的掩脅下，才開始了那一直未曾真正“存在”過的生命。如她所言：一直到死亡已經臨近，再也沒有多少日子好活，她才真正明白，活著，原來並不是那麼理所當然的一件事！現在，在所剩無幾的殘生裡，同樣是面對每一個醒來的早晨，她這才發現天空是那麼的蔚藍，草木是那麼的青綠，心愛的人觸碰自己的手竟是那麼的溫馨，...........但是，為什麼這一切的美好，一向卻不曾發現呢？只可惜現在才覺悟這件事，一切都太遲了！

於是，我們看到masaki從此無視於死亡的陰影，她不再延遲，不再浪費時間在自傷自憐，而是毅然無悔地鼓盪生命最後的氣力，不顧一切地奔赴她一往深情所凝聚的“最愛”──石川啟吾。在這一刻，生命與死亡是合一的；在這一刻，她與她的意志是全然合一的！這便顯示了孱弱的靈魂所難以逼視的真理──人們通過對死亡的徹底面對而凝探了生命核心的火燄！相反的事實是，當人顫慄於死亡的必然而試圖逃避祂遍在ㄧ切的可能性，卻也同時遠離了生命。

或許，有人將辯稱：我們不是明明還活著嗎？是的，就表面的事實看，似是如此。就深層的底蘊而言，人們通常也只能是活著──活著而沒有生命的虛妄存在！

《神啊！請多給我一點時間》我很早便看過了，是除了《東京愛情故事》外，我特別喜愛的日劇。課堂上，我曾跟學生提及其中劇情及幾段動人的對白，竟還惹得女同學跟著掉淚呢！

月姑娘的文字功夫，是我在本站流浪兩個多月來除了“飛翔的青春”外，所親歷目擊的另一則拍案驚奇！北京的大學網站我倒還見識過，沒想這年頭在台北這高度資本主義化的現代都會，竟還有古典文學底醞如此深厚的年輕女子！只惜........

“萬里乾坤迷去住，詞人終古泣天涯...”

雖不明月姑娘何故突然斂聲匿跡，然而，對這位令人敬畏的陌生朋友，我只能衷心祝禱，莫效那絕世才華偏命薄的“顰兒”，窈窕哀思，竟終為以淚還願而來，那可太令人傷感了............><

剛看到您留言提及“出院回來”，心裡已是一驚！暗自訝異著，到底出了什麼事，何令至此？待看了您文末結語：“對於伊，我仍然無怨無悔~ 我愛伊在死後只有更深…”
我心裡還只是感佩中帶著困惑…….生死相許之美麗誓願，我可以理解，但何至言死，難道妳的住院與此有關？直到我發現留言版風月情濃所寫：“ 相信妳的他走時必有很多遺憾- 來不及看的彩麗人生, 來不及過的豐盛生命. 妹既”我愛伊在死後只有更深”, 同他如一心一身. 那妹豈不責無旁貸- 代他看, 代他過, 完成他的願望! 讓他無憾此生! ”什麼？！竟有這等曲折？這段令人悚然的文字霎時震得我一陣抖擻，我頓時只覺慚惶無已，冷汗直流，心下懊惱至無地自容...我憤恨自己沒必要的多事，只憑阿拉留言版少數幾則文字便莽撞地揣測，看來又是一樁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失戀故事，於是，為了替您出氣，下筆遂不知輕重，竟還語帶戲謔，順帶調侃了那個想當然爾的負心漢。



天哪！我到底幹了什麼？可惱的阿拉，為什麼也不點醒我一下？我現在才恍然，阿拉的留言回覆一向效率很快的，那幾日卻連著幾通留言，遲遲不見回覆，看來，是我讓她為難了，還為此累及其他留言者.….
在此，懇請您….還有音蹤杳然的他，能夠原諒我的無心……….
但是，我自己還是該負起言責的──即令，那是在不知情的情況鑄下的過失。
為了懲戒自己，我會徹底退離您們姊妹的文字世界，並在這通聲明性的留言之後，不再允許自己在您們版面作任何留言！

我很喜愛的清朝詩人黄仲則有一首詩，詩中說的是一個痴情女子，一心要追随她的心上人；但却终於不能不分離。詩人懷念她一心默許的知己，盼望他舊燕歸來，可是却只怕未能如願了。

謹錄仲則此詩，以誌月姑娘奇情哀思…………………..

非關惜別為憐才，幾度紅箋手自裁；
湖海有心隨穎士，風情近日迫方回！
無多掩幔留香住，依舊窺人有燕來；
自古同心終不解，羅浮塚樹至今哀。

湯顯祖《牡丹亭》序言，留下一段動人的題詞：

“天下女子有情，寧有如杜麗娘者乎！夢其人即病，病即彌連，至手畫形容，傳於世而後死。…..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這篇傳誦千古的題詞，亦自為月姑娘一生至情，作出了恰當的定位。

遍檢中國典籍，如是冰清玉潔的性靈，似乎命定只能是古典時代所堅持的美學典範；如今，去古益遠，古人所平易優為之人格典型，卻成了今人追躡難企之境界。難道，這份古典情懷所薰習出的風骨，在戀物癖肆行蔓延的今日，只能是偶然飄過的長天遺音？
原正自欣慰，即令是神聖愛情已“物化”為感官情慾的後現代！
僅月姑娘一人，便足證明，這世間的靈氣仍是不曾真正斷絕......
惟姑娘詩魂已杳，一去無回；
黃泉孤往，不知所蹤；
乃益慟感長卿弔賈誼之千古哀愁。其詞云：

“秋草獨尋人去後，寒林空見日斜時………………”


霽月難逢，素心終違；迎向靈光消逝的年代，還有幾人能如姑娘一般孤行靜寄，靈根自植........？

猶記，曾援引清初詩人七律一闕以慰姑娘奇情哀思：

“非關惜別為憐才，幾度紅箋手自裁，湖海有心隨穎士，風情近日迫方回；
無多掩幔留香住，依舊窺人有燕來，自古同心終不解，羅浮塚樹至今哀。”

於今重檢仲則此詩，舊日文字因緣始末，一時俱現，觸緒彌哀。
誰期佳人已飄搖蒼茫絕域之外，昔日音書，竟至一語成讖耶………..
故人遠矣，空留楚客弔影棲遲……..
從此，音書蕭瑟，寂寥無寄……
詞吐淒梗，有難可已於言者……………………

慚愧！我始終沒注意妳更動了自介的文字。然而，卻也幾乎在和妳同一時間，
嗅出了月姑娘版面的怪異氛圍，強抑一兩天後，因驚詫網友留言透出的不祥之兆，
先是怪其用字輕率莽撞，繼而心念一緊，暗道不妙，遂毅然進入月姑娘簽名區，
這才愕然明白了過來。長達一天的時間，我腦海一片空白，無力自行構思任何文字，
惟集前人佳句，略遣哀思。
﹝案：禪機早悟，絕世才華偏命薄；一片冰心，質本潔來還潔去﹞沉澱一兩天後，
才凝神寫下了再不可能為任何人寫出的悼念文字。何以如此確定？我想，妳說得很對：
“那受我們疼愛的月妹妹，表面上是我們在幫助她、開導她，其實，是孱弱的她將大家兜攏在一起！
”我們這些朋友都很幸運，雖然彼此從未見面，卻有幸共同見證了一位痴心女子對愛情的信仰。我心下明白，
像月姑娘這樣的典型，一輩子頂多遇見一次。一次，也儘夠了！不單為了那不減紅樓金釵的曠世才情，
更為了那逼近愛情原型的高度。這便贏得我極高的敬意。縱使一縷香魂，已化為傳奇。然而，僅只是“知道”世間真有這等女子，
總強勝只能在故紙堆裡憑弔那早隨古典年代俱逝的素娥青影.

月姑娘對我而言仍是個難解的謎......
就個人與其幾封書箋往返之主觀印象，雖僅片羽吉光，已自點滴在心，若合符契；然果真要客觀定位其總體生命與歷程，光念及與月姑娘貧乏得可憐的有限互動，實是愧有未能。
我若不揣孤陋，勉強為文，只會唐突佳人。
所以，還是讓那一縷直襲靈魂底蘊的驚艷與悸動，安靜地存放在心底吧！
我將永遠讚嘆：
生今之世，竟有幸在愛情的實踐上，驚悉月姑娘如何以自身之命運展現了完美的原型.............^^

無題

終古詩魂傷命違
茫茫劫外賸寒灰
已疎冷雨音書緲
一恁花飛入夢微





悼月姑娘新賦七絕之一





無題

一宵冷雨鎖寒煙
燕子樓空影未還
清夜魂歸應有恨
綠窗空映月痕殘

悼月姑娘新賦七絕之二


無題

北邙空對舊時月
寂寂天涯葬花魂
酒冷詩殘詞客遠
一身弔影送黃昏

悼月姑娘新賦七絕之三





附記：


﹝關於悼詩三首：知友講評﹞

三首悼謁詩 安排相當精采
第一首寫死亡到友人死亡
第二首寫孤獨地面對友人死亡
第三首寫死亡進入集體與生命的歷程

層層剝進面對死亡與喪失友人的各種況味
剝至核心後
一反身進入自己的夢與生命中
然後再一層一層重新穿回身上
死亡因而完整了起來

至於附件
我必須等到寫出期末報告後才有時間拜讀

謝謝分享

total




塵泠回覆：


我很珍惜這篇評論文字！
銳筆精思，手眼不凡；抉隱發微，略無餘蘊…..
寥寥數語，著實令我有知音之感！
古人論文每重以意逆志….
證諸兄言，誠不虛也…………………

月故娘遽爾魂歸……..
余蕭然顧盼，欲語無人；
沉哀餘緒，猶嗒然若喪，耿耿難以為懷。
乃嘆姑娘絕世才華，薄命如斯；
情深一往，竟成絕響………
因賦七絕，遙寄故人…….
惜碧落黃泉，音書兩絕；
燕子樓空，絃索清冷…….
佳人縱有所知，亦無與為言矣……………

親愛的小學妹：
原來妳已默默護持了妳小姊姊三年有餘，這可是非比尋常的因緣。
我也由此看出， 妳真是一個很有感情的人。
妳小姊姊待妳好，不是沒道理的！ 這麼貼心的小學妹，誰能不憐惜呢？
妳出現前，經由月姑娘自身的文字， 我猶只得窺見其一片癡心與絕世才華。
卻直到透過妳親歷目擊的文字見證，我才真正見識到妳小姊姊的人格感召力量。
這可讓我無涯的嘆息是益發深沈了！
因為我明白：上帝所帶走的可是這世間曾經誕生過的最稀少的品類.....
妳提及，其實早想關版，若不是因為網路上有這麼多姊姊哥哥們眷憫著小姊姊，妳也想服藥追隨姊姊去了.....
這話讓人不安，妳千萬別做傻事，否則可辜負了妳小姊姊一片心思....
我們之中，沒有人比妳更瞭解妳小姊姊的歷史，沒有人曾伴她在死生邊界一塊兒走過，所以也沒有人比妳更清楚她未竟的遺憾....
妳小姊姊若天上有知，稟性善良的她應會樂意見到：妳為了代她看，代她聽，代她感覺，代她經歷未曾經歷的一切，而寧肯選擇好好地活下去！
為了妳小姊姊，請勇敢些！
我會默默為妳加油...︿︿

“禪機早悟，絕世才華偏命薄
一片冰心，質本潔來還潔去 ”

敬悼月姑娘 ﹝集古人斷句殘箋以成此輓聯﹞





原已漸行封筆，慨然動出塵想。近日，卻為了遽然逝去的一位女性網友，焚膏繼晷，熬夜撰文；特別是今天﹝93/1/10﹞，橫了心鎮日閉關不出，一口氣便連寫了數篇悼念文字！才擱筆，卻不禁喟然自笑。就中，好些迷離難解的文字，雖非刻意曲諱；惟孤懷靜寄，託旨遙深...卻是與古人千載相望，會心不遠。這倒也暗合了義山無題詩的隱晦風格。我想，夙心靈慧之性情中人，自無所隔。



月姑娘詞采堪驚，見其隨興在古典詩詞創作所展現的文字功夫，古意清深，令人稱奇！依稀記得，曾經瀏覽過一個大陸網站──清韻書院，發現北京竟還有許多大學生熱衷於作舊體詩；這讓我驚嘆神州大地的土壤，歷史的積澱竟深厚如許……
年輕一輩在資本市場文化的沖刷下，血液裡奔流的文化根性卻還強韌得驚人…….



誰期在今日的台灣網壇，我竟偶然自月姑娘掠水驚鴻似的文字心影，再度親歷目擊了另一則拍案驚奇！沒想這年頭在台灣竟還有如此嗜作古典詩詞的妙齡女子。只惜....

“萬里乾坤迷去住，詞人終古泣天涯...”

只略聞月姑娘先是為一則遲來五年的死訊，悲不能止，遂爾斂聲匿跡，不復與聞跫音高響；誰料，近日竟繼之以死，魂歸大荒。情殤至此，可也算得上是一則傳奇了。然而，對這位令人敬畏的陌生朋友，竟不免步上紅樓芳魂情歸離恨的後塵，想來寧不令人傷感？惟中夜深思，姑娘所令我敬服者，不也正在其不減古人高度之愛情信仰？窈窕哀思，終為以淚還願而來，此則我所由衷感佩而不能不為之深惜者........



今日，為姑娘所作悼念文字，終於可以告一段落。

我想，不會有人比我更點滴在心，當我勉力寫下這些悼念文字，一方面，是恪盡朋友道義；一方面，是自遣悲懷；更隱微的是，在我生命裡佔有絕高地位的一部份幽微意緒，彷彿也跟著這些文字一起埋葬了！

數日來身心俱疲，待會我將一如往昔，一個人騎單車到七星潭看海散心；而後，在靜聆波濤的起落聲裡，閒坐到黃昏，假如每天都能這般清閒渡過，倒也是件快事！



此刻，祇渴望經歷一次完整的死亡，而後卸下一切過去…….

越世遠隱，不知所蹤……….

別了！敬愛的月姑娘…………….

妳說得沒錯！

“生命通常不會那麼簡單........

天才可佩,也許拖命者也並不只是在拖命；生命的完成也許不只在高度,也包括了厚度與寬度........”

這話我心有戚戚....

但年來風雨多經，試問滄桑歷劫，人生幾何........？

此刻，我只一恁渴望回歸簡單化的日子.....

至少，就像孔尚任《桃花扇》裡所寫的：

“任它滄海變桑田，桑田變滄海，俺那老夫子只管朦朧著雙眼訂六經..............”

我欣賞這文字裡頭的深沉況味，那是股不為時移的沉潛與定力.......

餘生，但能守住一方乾淨的天地，閑居讀書，獨暢己志，也算於願足矣.........



昨晚挪動滑鼠時，

才不小心摔碎了我多年來最珍愛的一只仿宋磁杯.....

人事因緣的無常性，讓我傾向在櫻花瞬間璀璨的絢麗姿態和拖命式的苟活之間，選擇一種司馬遷式的氣度。

那是種但求無負夙願即可坦然就死的悲願精神...........

未遂己志前，則含藏斂抑，待時而動；堅忍圖成之後，就不惜拼個玉石俱焚........

既不失百折無回的韌性與厚度，又保住一股悍烈傲岸的壁立萬仞之姿........

比起日本武士道，可嫵媚俐落中更透點強韌的勁道..........

太史公〈報任少卿書〉對此下了最好的註腳！千載而下，讀來仍凜凜猶生，令人逸興飛動......：

謄錄於下，以壯膽氣：



“太史令遭李陵之禍，幽于縲紲，乃喟然歎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毀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詩書隱約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姜里，演《周易》。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 ”



後記：

倒不是我避諱死亡....
只是，我總覺得，除非已然無憾地窮盡生命的幅度；否則，帶著貧乏走入死亡，如何可能是真正的自由？那只會是一種軟弱的絕望..........
我想，只有盡致活過的生命，才可能在美中優雅地死去......
不論，這美如秋葉的凋零在什麼時刻遽然發生！
還是相信勇氣吧！
這才是唯一的自由..........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

念畴昔風流，轉眼成灰；遽逢搖落，焉能無感？

乃退而深惟，既不能無哀樂以應物，但求應物而無累………..

情能無滯，雖慾海縱浪，愈搖蕩則愈凝寂；即情證空，終不礙其為覺情………..

佛者，圓成正覺，悲智雙運之大乘佛也；非枯寂坐忘，不問疾苦之小乘佛也……

大小乘之分，依何而決？端視乎悲願大小而定。

我佛終宵有淚痕，固不礙其巍峨高妙，正以無涯覺情見其悲願四方之不可及………

或問，佛既超脫三界，不墮生死流轉，又焉能有哀樂乎？

曰：佛所渡人迷津者，端在破其慾根潛伏之自性見；原無涉乎情之哀樂……….

我雖駑鈍，無明根深；循此悲願，以證覺情，卻是定見分明，歷百劫而不可移……..

有詩為誌：



“一切從此覺情流，一切還歸此覺情……..

還我本來真面目，依然天下有情人！”

想起寶玉為晴雯的死所寫的兩則悼詞：



“紅綃帳裡，公子情深；黃土隴中，女兒命薄。” ──寶玉詩原句

“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隴中，卿何命薄。” ──寶玉再改句



其實，詞裡依依不盡的沉哀，又豈是針對晴雯一人？同樣的情殤，難道就不繫念那一襲葬花身影裡抑鬱以終的黛玉嗎？千古以來，所有異代蕭條的薄命女兒，寶玉都要為之一掬同情之淚的；涕淚遙寄處，千年一剎，情影交錯，又何拘限於身邊人物……….



即以我最高山仰止的魏晉人物阮籍為例吧！《晉書》記載：



“籍鄰家處子有才色，未嫁而卒。籍與無親，生不相識，徑往哭之，盡哀而去。其達而無檢，皆此類也。”



這正是魏晉人物的本色。世或視之為越禮任放，實則此中自有天地之至情存焉。惟知者識之，俗情中人則呼之欲殺耳…………



我對月姑娘的殤悼之情，亦率皆類此……….

並非因為她跟我有什麼交情，而是她的早逝，讓我慨然有感於一個純真生命困厄於俗情世間必然的凋零。通觀一部紅樓夢，多少絕世才華的奇情女子，不都為此命限的所摧折？然而，不也正是這類不惜拿生命下注以逼近愛情原型的女子，喚起了讀者最深的敬意與感戴嗎？

東坡有一句詞說得甚是透撤：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在我看來，月姑娘正代表了這一精神類型。這也是為什麼她的遽然消殞，在我心裡激起的巨大哀傷，竟遠超過了一般人的死亡………..

走筆至此，又憶及東坡另一首小詩……

“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如今，

故舊零落，寄語無人……..

這番感慨是更深了………

“我祇是一片朝霞，
漫無目的、倏忽即逝。當我孤獨地
盛開時，世界還在沉睡…………..”

“我經歷得不多，但我的黃昏
那冰冷的呼吸已臨近。
我在這裡寂靜無聲，如陰影一般；
再沒有歌，寒顫的心在胸中睡去。”



赫爾德林



近日反覆細聽舒伯特那淒美得令人心碎的弦樂四重奏《死神與少女》，並重新檢視里爾克《杜英諾悲歌》裡不斷出現的早逝者意象。死亡，這最古老的苦痛裡頭所隱含的淨化力量，讓月姑娘被推入了一個我們這些後死者所不可能企及的高度。並非所有的死者，都可以成為“純粹”的死者。一般人的死只是“拖命”；只有那少數命定早日自世間離去的年輕夭亡者，可以在憂鬱地令人緘默的命運裡上升至更純粹的存在。這便跳脫世俗眼中的悲劇，而躍入另一生命層次。這是早逝者獨有的風采，她在死亡的向度裡如浴火鳳凰般淬煉為更強烈的存在。



是的，捨離上升，別無存在。形影的生滅，只屬餘事；是否真實存在過，才是唯一的挑戰。所以，在我的悲傷裡，不純然是失落，裡頭，其實還隱藏另一孤零中帶著羨慕的幽微意緒。

我珍惜這一稀少的片刻，累世以來，我從來不曾這般近距離地凝視死亡如何披覆在我可敬的朋友身上。這近似於靜心的冥想經驗，第一次促使我毫不眨眼地正視，人有否可能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凌越死亡疆域而完成自己的命運？我的答案是肯定的！生有何歡，死有何懼？在死神一次次振翅而過的陰影下，人反而變得更儆醒。歷史上一切美麗夭亡的早逝者都激勵著她…….持久的拖命，對她已無誘惑；在一個更高的意義下，重載著憂鬱與驚惶的死亡，不盡然是幸福的形影飄落，亦不再是令人舉步維艱的黑暗深淵；它彷若一萬公尺深邃的太平洋海溝，在那深不可測的寧靜核心，款款搖曳著在深淵經驗前顫慄的拖命者所無法想像的神秘韻律………



歷史的經驗一再詔諭著，早逝的天才如何以其毫不耽留的步伐，逐風而行，直下躍入不朽！我們這些平凡的後死者，正因怯於凝視死亡的深度，遂只能在漫長的殘生中，拖命一生；可歎是，急急流年，滔滔逝水；狼狽躲閃中左支右絀了大半輩子，終不免應了金庸《倚天屠龍記》裡小昭對張無忌唱的小曲兒：“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來如流水兮逝如風，不知何處來兮何所終…….”待得挨到花落離枝的殘敗盡頭，仍難逃在腐朽中枯萎而凋零。於是，死亡的奧義遂被錯過了！懵懂的人們，孤零零躑躅於生死的邊界，只徒然震愕於早逝者蒼白的容顏所散逸的荒寒，卻未能透見那蒼涼揮別的手勢，兀自以一種驚人的美，含蓄著悠悠不盡的啟示──

帶著發自靈魂底蘊不可分裂的情感，她拒絕了永遠如碎片一般殘破的世界，並
選擇
在美中自由地死去……………….

聽聽里爾克的〈杜英諾悲歌〉吧！
舊約先知式的洞見，迴蕩著孱弱靈魂所難以逼視的熠熠寒光：


“誰，倘若我叫喊，可以從天使的序列中聽見我？
…………….

那些早逝者們，靜靜地棄絕塵世而去….

悲傷──我們能排拒它的存在嗎？

…………….

當那近似神的少年突然永久離去時

在所遺留的驚愕的空間中，空虛就開始

化為震動，如今對我們魅惑、撫慰與扶助。”



塵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