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的小點點
這是四五年前我託義工朋友從荒遠的高雄燕巢收容所(煉獄)救出來的小點點 當時的點點牙齒已所剩無幾 雙眼白內障 最可憐的是他沒有聲音 因為他的聲帶 疑似被將他利用殆盡之後便如垃圾丟棄的繁殖業者 給割除了... 跟我一樣心疼是嗎?不敢相信這麼可愛的寶貝竟有著這樣悲淒的身世嗎? 然而這活生生的老瑪爾悲歌 至多只是人類血染孽障中的億萬分之一吧... 領養點點之後的半年他正式成為玫唯外婆家的幸福小孩 我跟老媽其實都沒把握他的生命還有多長 就是盡量的疼他愛他溫暖他 儘管已經完全沒牙雙目也整個失明了 但現在的點點比起當初剛來時多了好多分自信 即使走路跌跌撞撞 卻已經不再害羞於表達愛與被愛的渴望 肚子餓餓時也完全不會客氣的用叫不出來的聲音吵個不停呢^^ 三花跟著多多球球成為天使後 每當抱著點點我總是想對他傾訴更多 而我知道 他真的都懂!
發佈者: Isalyn Chu
朱志學 正因每一次“相遇”的當下都可能是與家人(當然包括這些早就和我們魂命與共的狗狗貓貓)“在一起”的最後片刻,那就讓這片刻以強大的“共在感”灌流到帶著至誠的信任仰望妳、依戀妳的“家人”,以回饋家人們曾經對妳的守候、陪伴呵護。接下來的餘生,就是逐一面對家人的離去。可擁有飽滿共在感的家人,不會怯於告別。因為真正的“在一起”是不受時空阻隔,是生死無盡的陪伴...........
我永遠記得老媽懷中的點點,是一隻“會笑的點點”,那些像片裡的笑容,點點滴滴都匯流於我記憶的角落:遙遠卻不曾遺忘。點點的笑臉顯示,集中營一般悲慘的生世,讓牠驚喜於自己命運的轉折。我確信牠充分意識到也親切觸碰到那奇蹟似將牠從魔爪拯救出來並給予強大膚慰力量的“看不見的手”!
Isalyn Chu 不能否認 我們擁有世上最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媽 不論球 多 咪 樂 三花 點... 不論我從哪裡把落魄的它們撿回家 老媽一開始總是唸得比誰都煩 到最後卻愛得比誰都深 眼淚也留得比誰都多 一次次白髮送黑髮深澈心扉的哀慟 面對新入家門的寶貝她卻從未因此而有所保留 明知孩子終會在眼前逝去 明知愛愈深心愈陷 她仍然不曾猶豫的自稱為媽媽 永遠守護著心愛的小孩!
目前分類:死亡紀事 (117)
- May 29 Sun 2011 13:00
看不見的手
- May 11 Wed 2011 20:21
死生無盡,陪伴亦無盡 之二
死生無盡,陪伴亦無盡 之二
朱志學寫於 2011年5月11日 18:41
余寶寶 人死了還存在另一個空間或是所謂的天堂?以徐明大師為催眠界之翹楚,個人淺見...他會不會透過催眠的方式去探索子婷為情殞命後的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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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寶寶 徐明的看法一定是疏離或逃避嗎?沒有經過喪女之痛,沒有經過至親憑空一躍不留半句遺言的我們,是否更該寬容謹慎談這個議題....
前文談論何來不謹慎?又何來不寬容?對褊狹知見的噤聲不發,可能是對潛在閱讀者更大的殘忍:因為徐明的論點是潛藏“危險”性的,何況他是有搧惑力的公眾人物~
殞命後另有去處,就可以合理化天下女兒“傷害父母“的權力嗎?
透過催眠來知道殞命後的去處,就是“真知道”嗎?
這催眠管道下的知道,也可以普遍化並適用到“別人的女兒”身上嗎?
葉兄問:徐明的看法一定是疏離或逃避嗎?
我只能提醒:您得先看我如何就報導的文本回應前文榮邦兄的論述脈絡呀!
我和榮邦兄發言,從來不是亂無章法,一字一句,背後都有章法謹嚴之論學依據。
我注意到葉兄尊稱徐明為大師、為催眠界的翹楚,可見其追隨者之眾。
菩薩畏因,眾生畏果。
既然身為大師,一言一行,都隱然牽動法界不可知的因果,更該謹慎自已的發言權。
假如,哪天一個同樣凌空一越的女兒,留給爸媽最後的遺言卻是:
“爸、媽,請放心!徐大師指點得透徹。原來,我所有的痛苦只是因為我無法忍受繼續留在世上作為一個被淘汰者,而無關我的人格成熟度。而且,經過催眠,我已經預見我有更好的去處!所以,不必為我破碎的身體而傷心,我只是透過毀滅這具肉身以提前抵達更好的去處。”
請問葉兄,這樣說對嗎?
這的潛在影響,您擔保在網路媒體效應無遠弗屆的推波助瀾下,一定不可能發生嗎?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之點醒,也只是“自私”嗎?
這就是“連人都做不好,就妄想做佛”。
做佛也罷了!偏又以小乘知見,惑亂圓教正見。
葉兄,對諸多自命大師者,一向不假辭色,詞鋒甚利。
敢問,何厚此而薄彼?
只因徐明所論符合您的預設知見?
假如不符,只因他是受難者,我們就只能噤聲不發,取消自己的發言權?
我不以為然!
不是今天他承受過女兒憑空一躍不留半句遺言(其實,是有留一句的:”爸媽,就讓我自私一次!“)就表示受難者能從苦難中提鍊出更圓熟的悟見,更不代表他從此就可以蛻變為更高明的靈性上師,或理所當然取得更優位的發言權。
我其實沒不體諒他,文中脈絡絕對有帶到這份存心。
但體諒歸體諒,身為對年輕人有影響力、甚或有媚惑力的公眾人物,發言有破綻,沒理由不予指出。
何況,以此脈絡言之。
批判只是為了“開權顯實”,以突顯不同凝視點代表的觀看方式。
背後原不見得有任何敵意!
葉兄每橫空將自己的觀點強按別人身上。
可好歹先仔細體會別人是經由如何曲折細膩的論述脈絡而提出對治的批判?再確認此批判“得當”與否不遲!
志學又及
- May 11 Wed 2011 14:57
真相是深藏著的
真相是深藏著的!
朱志學寫於 2011年5月8日 19:02
新聞標題:“借刀殺人?沙國媒體:賓拉登遭副手出賣”
人性的皺摺再度披露:
朋友,在什麼情況下可以一轉而為最危險的敵人?
另一種人性可能是:這有沒有可能是美國為了除掉蓋達第二把交椅而用的反間記的陰謀?如同清朝除掉明末大將袁崇煥?
苟真如此,就是更精彩的歷史皺摺了!
它顛覆了我們對真相原就瀕臨残破的信仰。
真相果然是深藏的!不是不經深掘,就可以憑表象輕易判讀的。
這意味:根本不存在有什麼一望即知的“真相”。
再簡單的真相,都比它們表面看來還來得複雜而充滿多元交疊的皺摺性!
世人所見真相,大抵可以被刻意炮製出來。
所謂真相報導,到處嗅得出“加工”的痕跡。
原來,
真相的本質,常只是基於赤裸裸的權力需求或利害衝突而刻意栽贓、營造、包裝、塑型的“表象”,而真相始終保持是深藏著的。
新聞、評論、政治、宗教、商業、廣告、法律、選舉、婚姻、愛情、靈性、哲學、病痛、災難、影像、專家.........
究其實,都是經過“整型手術”的論述與策略。
所以我每見那些新聞評論者,開口閉口要求真相。就心裡發笑!
他們進行的所有努力,不就是透過暗渡自己觀點的“論述”以餵養觀眾“加工製造”後的“真相”?
我忍不住想及~
後現代解構大師德里達曾說:“那些提倡所謂美好生活的人,根本就還没有追問何謂“生命”?”~Jacques Derrda
這話真是振聾發聵!力道萬鈞!!
人們專意信仰著美好生活,卻不知生命為何物?
同樣的心理模態是:當我們口口聲聲要求真相,卻沒有先窮究真相如何可能?
他們難以想像:若對語言缺乏論述脈絡的回溯,真相可以就是偽型。
這意味:
相信真理,跟相信幻見根本相去不遠。
很多時候,偽型簡直比真相更精彩!
一枝草,一點露。
很多時候,沒有它還真不成活。
它成了許多人所賴以存活的“謊言”。
只需注視這影像與文字氾濫流蕩的網路時代,
便可發現:
這世界就其本質而言,原就是謊言所型構出來的。
它相信功名、相信金錢、相信愛情、相信兒孫、相信上師、相信權威、相信知識、相信邏輯、相信未來、相信健康、相信平安、相信政客、相信控制..........
相信一切可以暫時麻醉自己的美好幻見,好幫助自己繼續忍受眼下一刻的卑微、恐懼與荒謬.............
可是,死亡仍是踏著堅定的腳步迫近............
把真相、謊言和一度青春熾盛的生命...........
一併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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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龜龜、余寶寶和鍾丞宗都說讚。
鍾丞宗 眼睛所見往往離真相最遠,而媒體則是最大的幫兇!!
星期日 21:49 · 讚
朱志學 正是。我正看文茜世界週報。對這位10歲喪父,13歲即已繼承相當台幣百億家產的富家子賓拉登,卻能終其一生忠於可蘭經訓示,奉行跡近苦行僧的儉樸生活。乃至為了對美國發動聖戰而散盡家產,流亡天涯,最後,求仁得仁,殉道而死.........這一切跳脫美國觀點的“脈絡性”理解,讓我對賓拉登有了全然不同的觀點。他到底是恐怖份子?是謀殺兩千七百位美國人的兇手?是中東聖人?是伊斯蘭文化的先知?哪一個才是真相?得看觀察者站在哪一個位置!真相依不同凝視點而呈現不同的意義。
星期日 22:09 · 讚 · 2 人
蔣鵬 沒錯!不同的凝視點所得出的結論完全不一樣,如同賽德客族的莫那魯道,在當時的日本人眼中,絕對會認為他是不折不扣的恐怖份子,因為他屠殺的全是在運動場上手無寸鐵的婦女與小孩。
但在我們台灣人或原住民的觀點他卻是個民族英雄!只是可嘆的是我們台灣的媒體都受到美國觀點的宰制,也跟著慶祝起來,
尤其我的學生們竟也跟著叫好,但當我提出說,或許賓拉登正是回教世界的莫那魯道時,他們全都啞口無言!因為他們知道日本人對台灣人的殘虐,所以可以理解莫那的屠殺其實是實現了某種的正義。但他們不知道美國為了自己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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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y 11 Wed 2011 14:52
死生無盡,陪伴亦無盡....................
朱志學
徐明大女兒徐子婷7年前跳樓自殺,看考試院院長關中女兒關雲娣跳樓自殺,他昨說「關我什麼事」!他不是絕情,而是看開生命,「她死了,你很難過,那是你自私的角度,她脫離痛苦有什麼不好。」60歲的他說已為自己和老婆找好墓園,有空會去看看,「在女兒旁邊,背山面海,心曠神怡!」
他認為生命流逝,不要用自己的想法看待它,很痛苦的生命留著也痛苦,「生命無法適應、面對現代狀況,就是淘汰。我看淡生命,更期待死亡這堂課,到底是先停掉腦還是心臟?那個部位先冰冷?老師沒教。」更說自己不寫遺書、不留遺言,「沒達成的人才會這樣做,我都在做,已沒願望,死後請給我安靜,火葬後樹葬都很好。」4 小時前 · · 讚 ·
Amy Kuo 、 Debra Wu 和其他 2 人都說讚。
Rong-Bang Peng 關於徐明的發言,我有一點想法。從志學引的文字片段來看,我不太覺得徐明是「看開生命」,反倒覺得他或許是疏離了生命。如果仔細去讀,我們會發現他的文字從一個有距離的位置在看待生死("生命"無法適應,不是人、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我們"),而那個和"我"有關的,能夠體會關中喪女之痛的位置,他是拒絕進駐的("關我什麼事")。
我相當可以理解徐明為什麼拒絕進駐"我",那個被他稱為「自私」的位置,因為那太難過,會喚起太多的傷痛。但是我也知道,曾經在生死場走過一遭的人(不管是瀕死或臨終陪伴),都終究會知道,那些刻骨銘心的經驗是死亡送的禮物,它不是要我們在一個安全但「非我」位置來「看淡」或「看破」人生,而是讓我們有更海涵慈悲的「我」來感受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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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志學
榮邦說得鞭辟入裡 ^^
你當然明白,我貼上這段文字,不是為了我贊同它。
事實上,我一看就直覺:徐明這話看似超脫,背後又透著一
股讓人脊髓發涼的不對勁。
這股不對勁,一下子說不上來。
所以先行貼上,以俟高論。
榮邦耙剔發微的功力,果然在此發揮了釐清之效。
否則,這一篇似是而非的危險文字,恐會合理化許多人的冷酷心腸。
我也從另一角度,補上些意見:
以天台圓教觀之,真於死亡有所超越者,從來不會是以一種
自以為是的“透明”來迴避“萬箭穿心”的哀慟的!
他會隨順哀傷欲死之痛流轉萬丈深淵,而後將擁抱內心的苦痛蛻變成光。
看似臻於“無我”之境的“透明,究其底藴正是榮邦所精確道出~拒絕進駐"我",那個被他稱為「自私」的位置”。
用我的話來說:徐明根本就是透過把死去的女兒徹底“對象化”,以換取一個可以保持疏離、淡漠、卻允許自己毫髮無
傷的觀察點。
這種觀察點無關看開或看破,它只是建立在對巨大撕裂感的逃避。
其實,喪子之慟,魏晉人物早有發人深省之諦論:
《世說新語·傷逝》記載:
王戎喪兒萬子,山簡往省之,王悲不自勝,簡曰:“孩抱中物,何至於此?” 王曰:“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 簡服其言,更爲之慟。
好一句“情之所鍾,正在我輩”。
原來,魏晉人物之美,正美在其性情之純摯,美在其能忠於生命的孤獨與傷痛。
面對死生契闊的沈哀,他們選擇的觀察位置不是把“早逝者”者給狠狠“推遠”,視之為與己無涉的“觀察對象之一”;
不!真正的魏晉風度採取的觀察點是:把死者和生者都包攏摺疊在內的觀看。那是種近乎螺旋昇進式之無分內外、互為主體、迂迴反覆的“流動性凝視”。
這顯示了兩種不同義下的連結(connection):
前者近乎馬丁布伯義下之“I and It”~一種建立在把對象推遠而無涉於己的觀察位置所形
成的虛假勾連,此其所以為“疏離";
後者則近乎馬丁布伯義下之“I and Thou”~一種建立在把對象與自己一併兜攏在內的觀察位置而真能開抉並顯露關係裡生死不渝的親密締結。
原來,深於情者,其直通死生幽冥的連結,可以不僅及於“可見”的“血肉之軀”,而能直入”非現實場域“(黃泉碧落,以至通過文字、琴韻、影像、符號或者魔幻寫實之小說,而展開之廣義閱讀歷程,皆屬非現實場域........)以及於不可見的“身外之身”。
於是,看似透明無傷如徐明者,正見其小心翼翼遮隱護持的巨慟與撕裂;
可我卻也親歷親見少數逼臨生死邊界而毅然選擇忠於自己殤慟的朋友。
我看見的是:正因不趨不避,直下面對,反能坦蕩領受內具於死亡深處的恩寵如何對包攏其中者所給予的強大精神洗禮。
我於此體會,生死之際焠鍊出的力量,是真有可能讓人親切見識到什麼叫“死生無變於己”的浩然之氣?
那是從存在深淵的死蔭幽谷走向私密的浩瀚感(intimate immensity)的解脫進路...........
焉知在理智世界無力涉足的“奧祕詩意空間”(mytho-poetic space)裡..........
死生無盡,陪伴亦可無盡..................
四百年前,牡丹亭那篇美極深極的千古序文,即對此穿越生死之際的情愫,有一番超然時代制約的非凡透視。
作者題詞 :天下女子有情,寧有如杜麗娘者乎!夢其人即病,病即彌連,至手畫形容,傳於世而後死。死三年矣,復能溟溟莫中其所夢者而生。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 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必因落枕而成親,待掛冠而為密者,皆形骸之論也......嗟夫!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書。自非通人,恆以理相格耳!第云理之所必無,安知情之所必有邪! 萬曆戊戍秋清遠道人題
四百年後,我通過現象學與巴舍拉空間詩學觀之,仍不能不畏嘆:湯顯祖並不是壞了頭腦,而是他廣袤無垠的意識遠遠超前同時代人至少數百年。
以此觀之,當徐明~拒絕進駐“我”:那個被他稱為「自私」的位置.....
我全然可以理解背後喑啞難言的喪亂與畏怯........
可我還是不能不質疑:
徐明這番看似超脫,實則只是假借看淡他者生死以掩蓋“自我稱善”心態的“冷漠”,根本就是對“女兒之死”最大的背棄。
理由很簡單:這做父親的,沒有忠於自己的哀傷,卻在不該迴避的哀傷面前做了逃兵。
解脫不是無情。深於情而不累於情,才見真正的超越!
何則?以其不“滯”於物,而非不“涉”於物。
徐名焉知在關中喪女的涕淚滂沱裡,沒有隱伏從“哀傷欲死”走向“更深覺情”的可能?
當然,一切都還在觀察之中......
但真正的大徹大悟,掛在嘴皮子上玩弄光景者多,卻少見可以不經哀傷欲死的鉅慟而可以輕言轉化的。
生命之艱難與哀樂相生有如此者...........
卻每被輕言超越者給看得太容易了!
志學又及
- May 10 Tue 2011 11:47
知女者莫若父:再論關雲娣之死..........
知女者莫若父:再論關雲娣之死..........
朱志學寫於 2011年5月10日 11:46
考試院長關中昨天哭著朗讀悼女文說,以他對女兒的了解,除了感情因素,沒有任何事可以難倒她,外孫女才七個月大,就失去媽媽,「什麼魔鬼附了妳的身,把一個豪情壯志的奇女子,摧殘到幾乎粉身碎骨的絕境」。
關中哭喊,「我的心肝寶貝,爸爸從沒有讓妳失望過,妳卻一次就讓我絕望,讓我痛不欲生,讓我終生痛苦」。
他細數關雲娣自小就是他的驕傲,如今卻是這樣的結局,上天對女兒何其不公、對他何其殘忍。
關中說,一向對女兒充滿信心,認為天下沒有可以難倒女兒的事,是女兒的自信害了她自己?還是為父的樂觀害了女兒?「竟讓妳在關鍵的時刻孤立無援,走上絕路,造成我們父女終生的遺憾,以及永遠無法彌補的傷痛」,「女兒,妳為什麼不再向爸爸訴說妳的心事呢?為什麼妳竟忘了妳我之間救難救急的SOS」。
關中說,「女兒說我是她生命中的保險箱,有了這個老爸,她不僅無後顧之憂,而且給她保了終身平安險,可是,天啊!這次為什麼妳沒有讓爸爸救妳呢?妳忘記我了嗎?妳不再相信我了嗎?」
「妳能想像爸爸面對這一事實的感受嗎?妳這一跳,把爸爸從天堂摔入地獄,把爸爸的一生從彩色變成灰色」、
「如果能換回妳的復生,我寧願哭死。妳願給我這個機會嗎?妳會可憐爸爸這一卑微的請求嗎」?
可憐的白髮老父!
哀傷欲死的他顯然不相信女兒是不小心墜樓。
陳文茜另有看法。
她眼中,關雲娣是一個對夢想之路堅定到跡近“義無反顧”的女子,不可能只會為了區區愛情挫敗就遺忘夢想而選擇自殺。
其實陳文茜在關雲娣身上只是看見了自己。她畢竟不是關雲娣。
她忘了一件事:正因關雲娣是一個全然據夢想以型構“自我認同”的偏執狂,不意外地,對這等人而言,愛情....以至經她認可而允許走入她存在深處的愛情對象,必然早內化為她夢想中不可切割的一部份!於是,當愛已遠逝.........愛情的崩解,形同自我認同的粉碎,亦形同夢想的破滅。
借陳文茜的用詞,關雲娣跳樓,正是對“夢想”最“義無返顧”的“以身相殉”。
尋常人,頂多把夢想掛在嘴皮子上,究其實無非是自我稱善的空談,在現實意識的拉扯下,是不可能真為夢想跳樓的!
可關雲娣的純真,正在於她沒這些紙上談兵的戲論,這位關家大小姐非比尋常的美正在於:她是玩真的!
正因太瞭解女兒對夢想跡近獻身式的激情,關中對女兒死因的洞察,遠超過不敢正視事實的媽媽,也遠超過關雲娣的昔日上司陳文茜。
- May 06 Fri 2011 04:06
寫詩的女人
寫詩的女人
朱志學寫於 2011年5月4日 19:39
我總是戒懼有能力寫得一手好詩的女人。
她們散發出的吸引力是無可置疑的!
可太多具體例子顯示,沒有比她們更危險的女人。
她們擁有比一般人敏感萬倍的纖細心靈,卻沒能借助“詩意瞬間”潛入深邃的孤獨而抵達“自己與自己的親密”;
相反地,當詩意瞬間發生,她們不再忠於自己的孤獨而選擇委身愛情來換取失落的親密..........
於是,當她們驚覺:謊言剝落後的殘酷真相,只是“歡快的受虐者/與犧牲的虐者/暗地裡互設棋盤。”
酒入愁腸,萬感哀迫..........
遂讓她們不覺靠近了最後的瘋狂與毀滅........
5月4日10點
關雲娣從上海住家27樓墜樓身亡。
我忍不住盯著27這個數字,陷入深思...........
從27層樓的高度注視那迎向自己的深淵........
而後,咬牙縱身一躍!
這是何等的狠勁!
ps.
關雲娣近日在微博寫道,「剛才一口酒經腸,發現原來除了被燒過的地方,其它都是冷的。」、「不過幾十年,玩幾個遊戲。」等字句,都流露出她的黑暗情緒;而她在3日凌晨2時也留下最後的公開訊息,「濕透的街道/黯淡的尾燈/彼此吸吮着夜色/歡快的受虐者/與犧牲的虐者/暗地裡互
設棋盤」。
林哲樂昨天下午在微博上表示:「每個人都不願長大,我願意你們都長大,因為我是和全世界不同的,我要剝奪你們的浪漫,因為你們都長大了,你們是殘酷的,我是純真的,好吧,殊不知那些個不願長大的才是最殘酷的施虐者,當你們都是施虐者的時候,換來的不過是青春的眼淚,是嗎?不是
嗎?值嗎?不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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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丞宗、 Anita Wang 和其他 2 人都說讚。
錢睿靜 剛看到這則新聞時,第一感受是:關小姐真的太纖細了....
父母的眼淚抵抗不了黑暗的吸引.........
星期三 19:42 · 讚
朱志學 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星期三 19:43 · 讚
錢睿靜 恩~在情愛的面前,其實是忘記父母的....
星期三 19:45 · 讚
朱志學 父母在愛情面前,相形之下是很渺小的.............
星期三 19:46 · 讚
錢睿靜 唉~真的....
關小姐自己也生了小孩,[自身的母親角色]也在愛情面前...微化了....
星期三 19:48 · 讚
朱志學 所以,受害者未必是墜樓者。一個孩子和父母都留不住的美麗女子,再加上從27層樓一躍而下的狠勁。小他六歲的先生哪是對手?
星期三 19:55 · 讚 · 1 人
錢睿靜 或許......她追尋的是自己愛中的完美,而不是眾人的和諧.......老天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命功課,她是否超越了她自己的?我們不知道~但是,她的父母小孩的功課,正開始.....
星期三 20:02 · 讚 · 1 人
朱志學 新聞字幕:“5月4日10點關雲娣從上海住家27樓墜樓身亡。”我忍不住盯著27這個數字。從27層樓的高度注視那迎向自己的深淵........而後,咬牙縱身一躍!這是何等的狠勁!
星期三 20:05 · 讚
錢睿靜 >
星期三 20:06 · 讚
余寶寶 自私
星期三 22:32 · 讚
余寶寶 父母之恩 天地之育 自殺者何其自私
星期三 22:33 · 讚
朱志學 別急著譴責。會培養出這等偏執狂的孩子,父母給予的縱容與溺愛,恐怕也難辭其咎。這是人性的弱點,父母總想給小孩幸福。卻不知,這些無微不至的付出,已為自己埋下日後的毀滅性打擊。因為,幸福中的小孩,是沒能力愛人的。
星期三 22:38 · 讚 · 3 人
朱志學 陀斯妥耶夫斯基的洞見看似自虐,其實耐人尋味。他洞燭了人性的弔詭︰“我們只能帶著痛苦的心情去愛,只能在苦難中去愛!我們不能用別的方式去愛,也不知道有其他方式的愛。”
星期三 22:41 · 讚
朱志學 事實上,這是我最為我妹妹的小孩憂心的地方。特別是我那位生得絕美的小外甥女。無微不至的幸福,隱藏著某種教育的缺陷。無菌玻璃市長大的花朵,總不免帶著病態的纖弱。日後面對風波險惡的世途,如何有足夠的悟見與定力應物而無傷?可明知如此,為人母者,又何忍把小孩推向磨難?隨著青春期的逐日逼近,我這做舅舅的只能“挫勒等”!
星期三 22:48 · 讚 · 2 人
朱志學 我只祝禱命運不要給予我心愛的玫子太嚴苛的考驗!我自己歷經磨難而能倖存至今,只能算我命硬!否則,命途多舛的我,何嘗沒機會橫心赴死?
星期三 22:51 · 讚 · 1 人
Isalyn Chu 哥別嚇我,玫子不會啦,我放在心上了!
星期三 23:27 · 讚
朱志學 愛情與死亡、背叛與瘋魔、信任與謊言.......原只在一線之間,一旦猝然逼臨意識的爆點,很難不失控的!試著透過文學性的想像,提前給她些“苦難”的教育吧!電影或小說會比詩詞更適合。
星期三 23:36 · 讚 · 3 人
朱志學 除非小玫子洞燭機先地領悟陀斯妥耶夫斯基對人性弔詭看似自虐,其實耐人尋味的洞見,否則,她永遠不會是安全的︰“我們只能帶著痛苦的心情去愛,只能在苦難中去愛!我們不能用別的方式去愛,也不知道有其他方式的愛。”
星期三 23:38 · 讚 · 1 人
Isalyn Chu 我倒是全然領會的...
星期三 23:41 · 讚
朱志學 青春期後,妳就不可能再保護得了她,只能靠她自己保護自己。
星期三 23:41 · 讚
Isalyn Chu 嗯 玫比你所想堅韌喔 畢竟她一路看著也陪著我走過人生最荒謬撕裂的一程!
星期三 23:43 · 讚
余寶寶 小女生永遠要把媽媽當最好的知心好友
星期三 23:44 · 讚 · 1 人
余寶寶 這是台灣最欠缺的教育
星期三 23:44 · 讚
余寶寶 有事一定要跟媽說
星期三 23:45 · 讚 · 1 人
朱志學 未必!其實妳已經為她埋下許多人性的陰影而不自知。她不可能沒有內傷的。把恐慌壓入潛意識罷了!總之,學校教不來的教育,只能靠自己教。我個人經驗認為:培養她看懂老靈魂寫的“小說”會是唯一救贖自己的機會。
星期三 23:46 · 讚
余寶寶 不盡然
星期三 23:47 · 讚
余寶寶 我遇到更多黑暗面 我的妹妹也是 但是內心本質的光明才是決定的關鍵
星期三 23:49 · 讚
朱志學 我們家三兄妹,四十年來,沒有人在外面受苦時會找我媽說心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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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志學 我個人靠的是閱讀與哲學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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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志學 但我很清楚哲學對小孩子太難。青春期也還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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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寶寶 如果自己撐的住行的 但如果人生走到生死關頭 臨死前請通知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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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志學 所以我才退而求其次建議從小說和電影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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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寶寶 哲學還好 六歲開始就看大藏經與四書五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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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寶寶 有媽媽當知音的小孩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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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志學 哲學乃思修交盡之學。哪那麼容易?學哲學而頭腦昏聵者佔百分之九十九!一知半解的半吊子哲學,害人更深!我寧可玫子不要輕易入哲學之途。除非真的有機緣得遇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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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志學 哲學要就得徹底通透。半通不通,似解非解,反而害了性命。你看臉書上多少自認高人實則破綻百出的靈性導師,就知道我的戒心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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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alyn Chu 即使再怎麼努力全無保留的愛玫唯,心裡面,我對他倆確實經常是歉疚的。先去忙,謝謝老哥和寶寶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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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志學 今天看見一個痛快人寫的痛快文章!我看他修理那悟見遠低於他、卻自認可以給予適切點醒的女性網友(這人讓我想及那位自以為高的黃姓女士),很是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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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pr 16 Sat 2011 11:49
一位禪師臨終前的懺悔與教誡
一位禪師臨終前的懺悔與教誡, 千江月
那個禪者,是我多年的好友,得了不治之症,在禪坐中面對死亡,參悟死亡。作為好友,臨終前我經常去看他,聆聽他的教誨。我每去,他總在端坐,消瘦的臉上帶著微笑。我們坐下聊天,他說:“我一生被虛名所誤。雖然外面看著風光,出了書,有人跟著我學佛,可我知道,自己並沒有真正開悟,也沒有明心見性,現在想來,聰明反被聰明誤。”他說得很誠懇。
我說:“古來宗師,不是也有臨終開悟得道的麼?”他說:“那是大修行,放下萬緣,一靈炯炯,不是我這種聰慧的小根器,我一生太聰明,太有才,太有情,因此有太多的放不下。我又問:“那你最近如何用功?我每次來,你都在禪坐,我不忍心打擾你,在外面念佛,為你祈禱。”禪者淡然一笑,說:“謝謝。生死大事,何時死,乃至來生何處投胎,我還是知道的。”我說:“這就是大修行啊,你都知道你何時死,投胎何處,你還沒開悟?”禪者有點赧然,說:“這只是功夫,與開悟沒關係,更與明心見性沒關係。我出生到三歲,就能記憶投胎的因緣,長大後學佛來求證這因緣。我此生很早就知道自己‘生從何來’,一生的修行只為完成‘死向何去’,現在能知道死期,不過是預知時至而已,‘死向何去’,我也知道了,不過還是那句老話:‘再入輪迴做眾生’,我的內心已經沒有對死亡的恐怖,這點粗淺修行離得道或開悟或見性還遠著呢。”
“那你最近如何用功?”禪者說:“一心懺悔那些業障,從內心淨化。我是一個將死之人,要在臨死前,把內心清理乾淨,這幾月我一直在懺悔。懺悔我造的業,懺悔我做過的錯事,懺悔自己沒能真正盡孝,懺悔自己曾經傷害過朋友、親人,懺悔曾經說了很多妄語,在修行上,未得言得,未證言證,自負輕狂;懺悔自己曾經口是心非,說了不少是非,惹了不少麻煩,給他人帶來了不少傷害;懺悔我對愛過我的女人帶來的心靈上的傷害;懺悔自己的無知對同修帶來的誤導……”禪者說了那麼多可懺悔的事情,說時還會流淚。他對我說,“一個人,在臨終前的大懺悔,就是‘放下包袱,輕裝上路。’”說到這句,他笑了。誰都知道“上路”意味著什麼。
他要我找來一個農村人洗衣服用的大鐵盆,要我幫他把平生的文稿搬來,足足有一米高,要我當著他的面燒了。幫他燒?我不忍心,說:“這可是你一生的心血啊,多少出版社找你要書稿,為何要燒?不是很好嗎?”我不幹。他說:“你不燒,那我自己燒。這些沒有價值的東西,不燒何用?我沒有得道,那些知解宗徒的文字,到頭來都是魔障,我自己是清楚的。燒了書稿,以免貽誤後學,以免增我罪過。沒有真正明心見性,所談所說盡是野狐禪啊,你想讓我墮落地獄嗎?”他沉靜地說:“我一生說法講經,辯論是非,因為沒有得道,沒有見性,說了妄語和見地不正的話,報應在身,得病在口腔、食道、胃。”他的臉越來越消瘦,因為坐禪,精神尚好。
我和他一本一本地燒他的作品,包括他的日記,不少還是用毛筆寫的,字跡工整。大冬天,我們以書稿取暖。看著他的淡定與超然,我很感動,也想,我死前,要像他一樣,燒盡自己所有的日記、文稿,不留那些雜碎,乾乾淨淨,毫無牽掛地離開。我的念頭一動,他笑了,說:“別學我,學我沒出息。”
我來過多次,禪師都說在懺悔業障,懺悔過惡,他對我說:“口業最難懺悔,這一生中,我講經說法,口出妄語,說人是非,口業大如山嶽。”他歎口氣說,“儘管口業深重,我還是要懺悔清淨了再死。看來,我比預期的日子要晚死一月,這一個月專門懺悔口業。修道學佛的人,口頭禪也造業啊,何況我口業不淨,說是非,爭曲直,談邪見,不知這一個月能否懺悔清淨。等我懺悔清淨了,就是我要走的日子。”作為多年亦師亦友的人,我還是難過,問他:“你要走了,有什麼話作為對我最後的忠告?”
禪者說:“我知道你的未來之路,但不能說破,說破就是害你。未來的路在你心中,你如果能在夜裡靜坐內觀,也會知道的。我這一生的經驗,能告訴你的,就是:沒有得道、沒有開悟見性前決不為師,為師就害人,誤人子弟即誤人性命,果報嚴重,我的報應就在你眼前,所以,決不好為人師;
其二,你開悟見性,還要保任修行,修出更大的本領後再出來弘揚佛法,即便你有了弟子,記住,不要接受他人供養,決不剝削弟子,江湖上的事情我見多了,很多老師把弟子當僕人馬仔使喚,那個罪過很重;
其三,不要輕視任何不懂佛道的人,哪怕他們見解幼稚、錯謬,都不能笑人,我這一生笑了很多見解錯謬的人,結果自己遭到報應,每一個沒有開悟的人都是未來佛,一旦開悟就是大師,你怎能嘲笑大師?這道理我懂,但習氣、傲氣使然,給自己招了不少禍端,最近一月所懺悔的,就是我曾經輕視過他人;
其四,你以後去參訪他人,哪怕外道宗師,也不要帶著成見去參訪,不要比較誰高誰低,人間有無數菩薩化身教誨,外道中何嘗沒有菩薩教化?不要帶分別心和成見,你一心聆聽,內觀,內智自生,生而不住。我過去好辯論,好爭鬥,口誅筆伐,結果自己得了咽喉癌、食道癌,罪孽深重啊。”他說著眼淚流下來了,是懺悔的淚,是悟達的淚,也是教誨的淚。他用淚眼看我,“記住了?”我說,“記住了。”我這十餘年來也有一點點虛名,來拜師的人偶爾有,我深記禪者之戒,從來沒有收過“徒弟”。有人給我磕頭,我就趕快跪下給他磕頭。這都是禪者的教誨。
一個月後,他說:“我要走了,還是投生西北吧,西北窮一點,但人厚道,佛道的根源甚深,不像江南人,拿佛道賺錢,也不像東北人,骨子裡並不敬佛。我就投生西北,咱哥倆有緣,三十年後,還能再見,那時你是大哥,我是小弟,你可要幫我。”我們都笑了。我說:“我向你學禪時不上進,你踢過我,那時該我踢你囉。”他說:“踢恨點,爭取在你一踢之下,我當場開悟。”
他真的在認定的那天坐化,肉體火化。我分取了他一點骨灰,來京時還帶著,有一年,我發現窗外長的竟然是海棠,秋海棠,這才想起他的那首臨終詩:
海棠風過蟬魂香,寥廓青天是故鄉。再來求道道安在?康寧福壽非吾望。
我恍然大悟,就把他的那點骨灰撒在窗外的海棠樹下。窗前原先有棵松樹,看了兩年,社區的物業把松樹移走,種了海棠,大概有五年了,夏天,海棠葉茂,無數鳴蟬在海棠葉下歌唱。海棠花紅的深秋,蟬聲已息,夜是那麼安寧,安寧得讓人猛然間不太習慣沒有“蟬嘈”的夜晚,“禪嘈林愈靜,鳥鳴山更幽”。蟬鳴聲不斷,顯出深林般的寂靜。我家住在一個叫“康寧居”的社區。《尚書》把“福、壽、康、寧、善終”當成人生的五福,那個禪者不求人間的五福,只求大道。
他最後一次顯露神異,預言了我未來的居處,他的骨灰會滲進海棠樹枝。他說這些都是無常的,離大道、離見性還很遠。就他這樣的修行還是沒有了脫生死,沒有開悟,沒有見性。寫這篇文章時,禪者已經坐化十多年了,想想自己的修為,慚愧啊。那個禪者是誰?我不願意說出他的名字,他把一生的文稿焚毀,不希望有人記住他。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在茫茫人海遇見他的,不論是否認出他,我們總會有緣遇見,盡未來際,會遇見他,在那個了無分別的本地風光裡會回遇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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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身難得今已得;佛法難聞今已聞;此身不在今世度;更待何時度此身?
- Mar 31 Thu 2011 20:41
狗兒的家,就存在於對主人的繫念與回憶裡........
狗兒的家,就存在於對主人的繫念與回憶裡........
由朱志學於 · 19 小時前
http://www.youtube.com/watch?v=EwfYjj6HHdw
狗兒而可深情若是~
殘破車骸之畔,卻別有牽繫,流連不去。
兩個月來,就枯守此車骸為“家”。
家,原來對一隻狗來說,可以是“不可見”的!
它就存在於一隻狗對主人的繫念與回憶裡。
這顯示:狗兒對主人的愛,依靠的不是“可見的”豢養與陪伴,而另有一種落在無限遠的凝視點:那是凌越澆薄的“世情算計”而潛入“不可見”之靈命深處的情感烙印。於是,“一飯之恩”可以決定“一世的守候”。
相形之下,人的情感質地,實遠不及一隻狗兒來得純淨與高貴。
人可以住在萬頃豪宅,心靈上卻仍是找不到家的!
輕於負氣,寡於惜情者;縱萬金圍繞,權傾一時,仍命定是人性荒原上無家可依的漂泊者。
- Jan 02 Sun 2011 05:11
眾神羨慕我們,因為人會死,因為每天都可能是最後一天,所以生活可能變得更美.......
My dear friend:
看到這篇文字,
替妳高興!
也終於可以放下心了^^
我暗自詫異:
那嚙齒腐心的深淵經驗
雖帶來了難以承受的斷裂,
妳卻終能走出此錐心的斷裂而迎向更高的超越可能................
這顯示:
看似理性危脆的妳,其實生命韌性堪驚!
通過妳,我見證了一場生命的奇蹟!
我也一度遭逢猝然崩毀的情殤,
也完整經歷過那不足為外人道的精神凌遲之苦.........
此刻,回首蕭瑟..........
那被徹底棄絕的憂傷,與求告無人的孤獨,仍是餘悸猶存!
對妳前些日子在生死邊界陷落神魔交侵的煎熬,我幾度欲言又止,卻終究按耐不發,選擇在靜默中守候。
無他,在那絕望的孤獨中,誰也替代不了誰。
非身歷其境者,即令是善意的勸慰,當事者看來,也難免成了風涼話.......
無論如何
最難熬的一刻,已然成為過去......
我很開心看見~
此刻,妳正從自己命運深處孕生出“第二生命”的可能..................
這是通過深淵經驗焠鍊的倖存者,才可能經歷的意識轉化。
我不由想起在《城市之光》這部電影裏~
女主人公要自殺,卓別林將其救下,這女的說:你沒權利不讓我死?卓別林的回答讓我至今難忘:“急什麼?咱們早晚不都得死?”
這是參透生死的大師態度。
我衷心相信,經此磨難,妳將帶著迥異往昔的時間感,重新看待自己的存在。
事實上,正因深知這場意識轉化,來得並不容易。
我想轉送妳一段對我意義非比尋常的電影對白~
衷心希望它能為妳帶來“存在的勇氣”(The Courage To Be)~
是來自特洛伊木馬屠城記裡的希臘英雄Achilles
這段經典對白內藴的深刻哲思,充分反映希臘神話令人敬畏的“時間意識”........
在我看來,時間意識正是通往存有的key link.
我由此契入法國哲學家勒維納斯試圖揭露的時間感~
"從死亡出發考慮時間,而不是在時間的網面上銘記死亡。"
Achilles to Briseis:
I'll tell you a secret, something they don't teach you in your temple. The gods envy us. They envy us because we're mortal, because any moment might be our last. Everything is more beautiful because we're doomed. You will never be lovelier than you are now, and we will never be here again.
妳的暗中聆聽者敬上
- Nov 07 Sun 2010 20:03
告別式~沒有預約/孟東籬 【聯合報╱楊柏林】 2010.11.07 04:22 am
告別式
【聯合報╱楊柏林】
2010.11.07 04:22 am
告別人生的方式就是生命風格……
沒有預約/孟東籬
十幾年前,有一天,孟東籬帶來一票人,當然包括他的書僮,「沒有預約」直接撞入我外雙溪的工作室,由於他六十幾歲的年紀,竟然比我四十幾歲更具丰采,更自在、更抒情狂野,他比布袋戲的男主角更活靈活現,是他剛從花蓮搬來陽明山的年代,我總是感覺他是直接從古書中跳出來的當代書生,即便最不適當的時間,他的來臨總像一種充滿氧氣的恩典,我只差點沒磕頭膜拜而已,何況我喜歡奇人,自己又特愛傳奇。
那時我的工作尚未整理到入境界,他像和風一樣吹過我每個角落和作品,又如同翻譯家專注在眉批的百科全書。一尊在小小蓮花葉中抽象的〈思維菩薩〉,吸引他的目光,「這尊能割愛嗎?」此時此刻,我才感覺「菩薩在上方」,他僅是遊戲人間的遊子。「喜歡就是你的」,不用錢,但記得哪一天心血來潮為我寫幾個字吧!
十年後,幾年前,李在鈐在關渡台北藝大的校園個展又遇見老孟,書僮沒換,他很樂意被我邀請到工作室喝茶,這時我的工作室氛圍已經上道,他非常高興驚訝,同時希望有一天能讓他學建築的兒子來參觀,也告訴我要去開刀的事情。那天,石大宇騎著哈雷機車意外來臨,渾厚的引擎的聲浪令孟東籬頓失丰采,他向石大宇抗議:「好吵呀!」這時我才感覺我是年輕的,我喜歡孟東籬愉悅的靜,我也很喜歡石大宇和他自己設計寧靜霧灰色的哈雷機車,生猛有勁的撼動。
有好一陣子,完全沒他的消息,一天我人在國外,他又「沒有預約」直接帶他兒子來參觀,同時留下一幅用毛筆為我寫的文章。
三個月後他的書僮邀我參加孟東籬在平等國小的紀念會,因為我為他拍了幾張非常生動精采的照片,一個很像曹又方落寞的女子坐在後排,她預演的告別式,都沒有此刻令她如此孤單。
自彼次遇到你/杜十三
10月4日從廈門回台灣,直接開車上文化大學的大孝館,一年駐校藝術家,我的「學習」之旅,八月早已結束,我幾乎遺忘學校的工作室還有小小的行囊。
校工才開門,嚇我一跳,那幅杜十三原來掛在牆上不鏽鋼切割的硬邊裝置藝術,躺在門邊,像一位心肌梗塞的病患,企圖向十層下的友人召喚,或是一種巧合。「不鏽鋼人像呈現掙扎千年的樣子,又被雷射解構成條狀的待續生命樣態,詩人被自己的遊魂驚夢刺青,在受損的壓克力中空箱內更顯侷促不安。」
杜十三是我駐校藝術家的室友,也是老友,六個藝術家有五個人都有自己的空間,因為少了一間教室,杜十三指定我成為他的室友。在此,我學會上網,在各自電腦前,我和他的距離近到可以握手,彼此也遠如月球的背光面,我擁有較多外界無從窺視的世界,他會把他的不能說的祕密告訴我,但基於在壯碩的男人面前要更像男人,或許我是他的好友中最後一個知道。
這一天黃昏,顏艾琳打來一通告知有關杜十三上個月在南京飯店走了的消息,同時想知道杜十三請女詩人詩上詩牆的事。我並不驚訝,因為最近我打了十幾通的電話,杜十三都沒有回應;甚至更早幾個月前,從他與我言談的種種憂慮中,我已感覺危險的紅燈在閃。
我醞釀了幾個月要寫、心裡又有疙瘩的這篇〈告別式〉,其實只有兩個人三、四件事,現在,竟是由杜十三的暴走跳上這場告別式打頭陣,如此的突如其來!偏偏此時,太太又吵著要我工作室的鑰匙,說她身為妻子竟然沒有先生工作室住宅的鑰匙,又怕我「三長兩短」!「自由,我要自由!」我內心嚷著。
也就是那一天,一位朋友傳來一段簡訊,他喜歡李泰祥的一首歌,後來發現歌詞是杜十三寫的。
自彼次遇到你 著開始了我的一生
是前世注定的命運咱兩人相閃在滿滿是菜子仔花的田埂中
雖然無知妳的芳名 但是永遠留著妳的身影
在阮的心內妳是寒冬的日頭 妳是黑暗中的月光
妳親像妖豔的紅花 置風中搖動微笑 滿面的春光有彩雲
有愛情 有天星 有悲傷 有海湧 有起落
自彼次遇到妳 妳是我所愛的人 妳是我不醒的夢
真想昧擱遇到你 遇到你
最溫暖的/楊克宇
楊克宇,是我認識時間最短的朋友,他讓我感覺最強烈,也最溫暖,當我才欣喜人生有如此熱情的朋友在旁邊,用幸福二個字才理所當然。當然幸福有時非常短,短到再一個擁抱都沒有時間了,而且我竟然在《我在這裡》台北當代館的個展感謝文裡印錯他的名字!我親自送書去馬偕醫院的安寧病房,他很高興也很有能量的解讀我的作品,直到他走了我還不知道,我的錯或許是他「放下」的註解。
去年,東家畫廊的張國權特別帶來幾個朋友,其中楊克宇直觀的覺知感受,對我空間的讚美,其實已經超出我謙虛的範圍,他總是可以找到恰當精準的辭彙散步在我森林裡的生活。他如此強烈的生命力,我反而不想清楚他是「化療者」,那次離開時他非常誠懇認真,而且一定要介紹一個建築界有質地的朋友給我。
幾近半年的時間,通知來了,克宇和一群朋友浩浩蕩蕩的兵臨城下,一開門我嚇一跳,克宇插管從安寧病房請假,由吳森基等人陪同進行生命中最重要也是最後的任務,接著吳森基又成為「我在這裡」展出的贊助者之一。
我非常清楚這次的見面,本質是一種緣分,也是相知相惜的告別式,還好我喝茶的空間充滿佛教的文物,宋朝的木雕觀音、蓮花生西方極樂世界法門、古式大唐卡,克宇插管聊天,仍是一派雅致瀟灑的模樣。
三個月後,我去第二殯儀館參加平生第一次「告別式派對」,非常安靜的熱鬧,滿滿的友人與他互動的照片在燭光的晃動中,彷彿派對的主人正在和朋友噓寒問暖、擁抱、告別,其中一張他插管走在我工作室碎石步道消瘦的身影,說明生命和美好如此短暫。我想起一次在安寧病房,他坐在病床上突然問我:「我幾乎快撐不住了,你能為我找到支持我活下去的信念嗎?」「我無法回答你的疑惑,我不能在我身體比你目前健康的狀況下提供我熱愛生命的註解,你能不能、要不要留下,完全只有你才能決定,你要留下來一定很辛苦,你也可以選擇放下,離開。我只能說『我非常期待你到我的工作室喝百年的台灣老茶』。」
●
前幾天,一位澳洲的藝術家Jayne Dyer無意中聊到,如果她要離開人間,最希望用中國的沖天炮,送她的骨灰到夜空。
告別人生的方式就是生命風格。
當我的生命進化到一個高度,某些知音才會出現,而太早認識的朋友或親人,通常只能聽到我關門的聲音,我的笑容僅在靈魂被觸動時,才會自然的打開。
如果我還能握住自己生命空間的鑰匙,「自由」才是我跨越寰宇的不二法門。
【2010/11/07 聯合報】@ http://udn.com/
- Oct 23 Sat 2010 01:06
為我無緣得見的天使 致上最高的敬意^^
為我無緣得見的天使 致上最高的敬意^^
朱志學寫於 2010年10月23日 1:05
你的文章已完成。
感謝榮邦^^
您的譯序為我帶來很深的觸動......
我深知,這等動人心魄的文字,非走過死蔭幽谷而歷劫餘生者不能為!
與歷慎雖素不相識,我卻通過您個人的深淵經驗,見證了一個高潔的靈魂,如何跨越形軀的天塹而逼臨了人性極峰最美的可能性.........
我驚歎這近乎齊克果筆下“絕望的一躍”!
高峰與深淵,原來可以不離肉身之形銷骨毀而得一時俱現。
這真是生命的奇蹟。
歷慎以自身之存在示現:
死亡只能發生在她的形軀,卻可以完全不觸及她內在的核心。
這讓我特別有感於您所說的:
雖然妻子的肉體生命是在衰敗,但是她肉體之外的存在向度卻是更為強烈地發光發亮.............
余老師揭示修行奧義而屢次言及之“道成肉身”,意在茲乎?
人而至此,再不堪忍的悲劇試煉,卻也可以莊嚴得讓人稽首讚嘆而心生歡喜^^
謹為我無緣得見的天使
致上最高的敬意^^
PS
千古艱難唯一死!
您能無畏地陪伴歷慎穿越這道生死關口,也真是不容易!
再次謝過榮邦的文字般若^^
志學
Rong-Bang Peng 於 2010年10月21日下午10:32 寫道:
志學:
謝謝你對這篇譯序的讚美。
榮邦
- Oct 22 Fri 2010 19:22
推薦閱讀:那花就這樣兀自開著~看到這篇紀念文字,又牽動了對老孟好深的想念,懷念他飄然而來倏然而去的野味的芬芳....................
推薦閱讀:那花就這樣兀自開著~看到這篇紀念文字,又牽動了對老孟好深的想念,懷念他飄然而來倏然而去的野味的芬芳....................
志學附記於 2010年10月22日 19:20
花兀自開著
2010-10-22
中國時報
【孟心飛】
小時候我並不喜歡「孟」這個姓氏,一方面是同學愛取笑為「夢」,二方面是它提醒了我總是不在的父親,然而長大後我接納甚至喜歡上了這個來自飄雪北方的古老姓氏,日前在爺爺病床前還試圖從白髮老兵最後的話語中確認當年奶奶如何帶著十歲的父親和一歲的姑姑從北方逃到南京再轉至台灣的細節。半生戎馬的爺爺心中的老家似乎永遠還留在飄雪的燕趙之地,但父親過世前我知道他深深扎根在溫暖的南國了,可能甚至比生長於台北的我還深,在花蓮的濱海茅屋和陽明山腰的磚屋北方孩子找到了他的家園,他的愛如同野百合綻放著吐納著日月光澤,在大屯山腳下青山白雲環抱的病房中一個形上懷疑論者安心地闔了眼。
父親始終是個大男孩,始終對黃葉的蕭瑟和黑狗的戲耍有著男孩的敏銳易感,任何人若期待他做個負責男人必然氣結,我也曾如此。在父親過世一月前,我在陽明山磚屋和他最後長談,當時他因為癌細胞轉移而痛楚著,最後的話題即是回顧男孩蛻變至男人的歷程,相對於女人男人的話題是父親較少觸碰的。作為男孩他活得比我盡興得多,他的歡欣也鼓舞了許多人,尤其是女人,但這幾年我在男人的路上踏出了幾步父親未曾走過的曲徑,如同山腰小屋的溫暖笑語該是鳳山眷村的爺爺所無法想像的,血脈相承的道理不在重覆而在探尋。
日前在爺爺新居偶然看見父親以東籬之名的作品「濱海茅屋扎記」;讀完後覺得花蓮濱海和蘋蘋及二幼子的生活是父親一生的頂峰,雖然那是我母親的深淵。父親一直說他的墓碑上只要刻「生活者」三字,有了茅屋那幾年「生活者」的光榮封號他當之無愧了,很替他高興。一個焦躁的無神論者面對碧海和他的女人孩子用雙手實踐一個生活哲學,圓滾滾肌膚的撫觸和黃豆海帶配老酒的香醇熨貼了北方浪子的心。
探視年邁爺爺時我總很自然地擁抱他,但很多年不曾自然地擁抱父親了,可能他的身體讓我反射地聯想到情慾、外遇、和母親的傷痛吧。但父親過世前兩次的擁抱讓我心中某處冰封融解了,一次是過世前一月在磚屋探視他,臨行在他老伴美伶的慫恿下我擁抱了打赤膊的父親,肌膚相接時有了奇異地寵愛他的心情,他的身體其實和我很像,近印度人的膚色病瘦仍光潔,彷彿我也安撫著自己的裸身。最後一次是辭世前數天在病床上,我知道他要到彼岸了,在橋上送行卻捨不放手,在窗外夕照下我彎腰抱他的胸,他已不能言語但緊撫著我背,好溫暖,一切倏地回到童年他未離家之前,心中和他永別,我終於哭了。
磚屋牆上掛著父親手書「那花就這樣兀自開著」。被充滿母愛的女人呵護寵愛一生的永遠宇宙小子,如同被甘霖澆灌的花朵盡情開著。雖然台大畢業,父親從未成為爺爺期盼的國家棟樑社會中堅,但含野味的芬芳是父親帶給這個世界唯一而珍貴的禮物。
- May 08 Sat 2010 15:00
美之所在,亦是死之所在!
美之所在,亦是死之所在!
“他,是最美的陰影..............“
多美的洞見!
我看了只能揖手而嘆,愧而弗能言!
我性靈深處,一向偏愛三島由紀夫這類“逆世獨行“的天才!
好個
“美之所在,亦是死之所在!“
旁人視為偏激,對我這類同樣秉具“邊緣之眼睛“的靈魂看來,卻覺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作為一個“向死而生“的美學心靈,不選擇在美中自由地死去,難不成還“拖命“以終嗎?
走筆至此,我不得不由衷讚嘆:
永和兄詮解得銘心刻骨,雛菊也回應得絲絲入扣!
我彷彿看到兩位舞姿曼妙的舞者,
交錯瞬間,不見人影,卻只覺一道寒光,劃破無垠的黑暗!
最後,您引及顧城這首小詩,寓意之深,讓我看了頗為觸動:
“我曾是火中最小的花朵
總想從乾燥的灰燼中走出
總想在濕草地上涼一涼腳
去摸摸總觸不到的黑暗“
果真是最美的陰影.........
簡單一個意象,
就勾連出我深埋意識深處最幽微的歎息!
邀天之幸,復得返自然後,長年錐心的抑鬱,不再是不堪回首的刺痛,而早消融爲一種“也無風與也無晴“的蕭瑟與淡定!
感謝兩位絕美的靈思與手筆!
志學 合十
- Apr 24 Sat 2010 17:40
一陣微風【兼懷孟東籬】
Dear M:
我真喜愛妳這番意思~
“現在有時走在山林水圳旁
仍會想起老孟 一頭白髮 穿著棉褲 拖鞋的自在身影
還有那一抹微笑
不過就這樣化為 一片葉子 一陣微風 一抹夕陽
不也挺好.........“
妳的文字總如出水芙蓉般的清新動人^^
乾淨的質地,近似老孟文字裡的風采。
看似雲淡風輕的幾句話,卻瞬間連結了妳我記憶深處最美的歎息.............
老孟一去至今,我仍不時在恍惚中陷入呆想........
這人真的就不再回來了?
但怎麼可能?
幾個月前最後一次在妳家和老孟見面,他分明還笑盈盈地看著我.......
怎麼生離就遽成死別?
我心裡不由漂蕩著古詩裡動人的輓歌: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理性告訴我:是的,這人再不可能回來了!
但情感上,我實在很難接受一個再看不見老孟身影的世界!
這才明白,他的離去,不單純只是他的離去.........
對我們這少數理解他、摯愛他的後死者而言,生命中因他而交凝於內在的某部份近乎本質的氣息,似乎也一併隨著他的離去而留下永遠的空缺..............
是的!從此我必須習慣攜帶著這巨大的靈魂空缺而存在。
只因,這樣的人物,在你心目中的位置再無人可以替代。
走筆至此,我不由思及因著老孟而與妳結下的緣份.........
誰承想,十多年晃眼而過,我們仍在各自命運的軌道上尋索著屬於自己的真理,可老孟卻已結束了此生的流浪.........
撫今追昔,物是人非,心下能不悵觸百感?
可再怎麼惘然,有一道清明的聲音卻不曾隨時間而褪去~
那是一個「潔淨」的聲音,一個流浪者歷經百劫而後淬煉出來的清明而有情的聲音。
那是老孟最後一次公開講演提及的最終領悟...........
我與蔣鵬何其有幸!
得以親聆現場,並凝視著老孟最後的風采........
幾個月後才恍然,那就是我跟老孟最後一次的見面了!
原來.這次晤面,就是訣別。
從此,黃泉碧落,生死契闊.............
可就在這生死交關的當下,我卻聽到了老孟暮鼓晨鐘的宣告:
"所有曾因生死無常帶來的悲戚,如今在他看來都是洋溢著無限歡舞的 eternal now“!
我聽後心下有省,大為震動!
這道地是雲門宗“截斷眾流“的禪者氣魄呢!!!
原來,作為佛家三大法印之一的“諸行無常“,也不過是時間框架制約下之某種看待世界的角度罷了!
這意味:無常不應是生命最終的覺悟,隱藏在無常底層的究極實相其實是Eternal now !
這覺悟決定了老孟最後面對生死天塹的態度~
他自覺地切斷了時間裡無涯的流浪,直下躍入非時間性的 Eternal now!
那才是一個真正的流浪者最後棲身的永恆居所...........
這就是讓我終身敬慕的老孟^^
在我周遭,再沒有人比他更完整地體現了流浪者西塔沙窮盡一生追尋的奧義。
親愛的M,
我覺得我們是如此的幸運,因著老孟的穿針引線,我們之中所有秉具相同心眼的流浪者,彷若在一個更高的意義上,都被連結爲多生多世的親人。
我們的靈魂都烙印著流浪者的神祕印記............
事實上,這也是為什麼每回見妳來信,我內在總會綻開一朵會心的微笑,只因我看見:
“我鍾愛的西塔沙又回來了!“
我必須說,很少從一個朋友身上看見如妳一般驚人的流動性與自省力!
這是妳特顯精彩的地方~
我注意到:為了忠於內在召喚,妳一直不畏於向未知的一切敞開自己!
更讓我讚嘆的是,不論自願或被迫,我發現妳一如赫曼赫塞筆下的西塔沙,始終不斷在告別~
告別那曾挾帶巨大的激情與困惑捲入妳命運、而後又帶著冷澈的撕裂與覺悟自妳命運軌道退離的因緣............
這就是我依稀從妳身上辨認出、也同樣為我所稟賦的流浪者印記。
所以,每回看著妳似乎非得在一段又一段的故事裡碰得遍體鱗傷,我心情與其說是擔心,更不如說是帶著一種全然的了解與接受性,信任那是意識達到澈然醒覺前必得承受的曲折歷程。
於是,我發現自己對錯誤的容受度越來越高。
不論那錯誤是源於自己的作繭自縛,或來自别人的脆弱與自私!
遽然發生的撞擊與碎裂,逼使人毫無躲閃餘地的意識到~
那一向潛藏頭腦根柢處的思維“框架“,與框架碎裂後自虛空浮現的存在深淵。
原來,所有的“錯誤“,都隱藏著成長的因子。
事實上,正是挫折與痛苦提供了靈魂完成自身進化必經的洗練與磨礪過程。
而生命據以逼臨自身靈性深度的運行法則,從來不會是一直線延伸出去的過程。而是:
“入其非以成其是“!
於是,當我看見妳敘及年來的心路曲折~
“......這一年
有許許多多ㄉ故事 起起伏伏地...
在大風大浪中 漂盪著 努力的游向岸邊
最後 終於在今年 遇到我此生最重要的伴侶
一個能夠相對應的深情"
好一句~
一個能夠“相對應“的深情............
自命深情者多矣!
可若相遇的時機,不能適時地發生在各自覺醒的當口。
那麼,就算有緣遇上了,終歸是視而不見,當面錯過!
所以,重點或許不在我們遇上了誰?
我們真正需要的其實是一種“seeing with new eyes“ 的嶄新視域,好讓我們重新看見那在習焉不察中被輕易錯過的一切..............
此刻,我衷心為妳高興!
妳再度來到一處重大的生命轉折點。
它是緣起的契機,卻也同時隱伏著生滅流轉的危險.......
無論如何,我確信妳會帶著全然不同以往的醒覺去進入並蛻變一段新的關係..........
此則 Kahlil Gibran 在 【The Prophet】中揭示的奧義:
“你會真正的自由,並不是當你的日子不再有一絲掛慮,你的夜晚不再有匱乏和悲痛時,卻是當這些事箍緊了你,你仍能升脫出來,赤裸而自在。“
最後
衷心期待妳今夏的來訪^^
就在近日,我為自己的音樂沙龍重新擬定了底下的發展主題。
很歡迎妳偕同男友前來體驗全新的蓓森朵芙哦^^~
色:花藝設計&手染服飾空間【The Space of Flowers Design& Hand-dyed clothing】
聲:百萬名琴饗宴♪♫≈【Bösendorfer Piano from Vienna】
香:茶道&現煮精品研磨咖啡【Tea Ceremony&Specialty Coffee】
味:手工麵包&餅乾【 Hand-made Breakfast & Cookie】
觸:詩意棲居【Bed with Poetic Space 】
法:拒絕屈從速度的身體美學體驗【Seeing the world with new eyes】
以晃遊、閑散、詩意的棲居&邊緣的凝視,作為反叛者的生活型態。
志學 2010.4.24 於花蓮蓓森朵芙音樂沙龍
- Apr 10 Sat 2010 00:17
預約一趟含帶靈性深度的自我探索旅程........
預約一趟含帶靈性深度的自我探索旅程........
Dear 文琳醫師:
原來是秀慧引介的因緣。
好久不見她了!
代我問聲好 ^^
您簡短的來信令我驚喜^^
不是為了您作為專業人士的身份,真讓我眼睛一亮的是,我看到您生涯的“轉向“。
您說:
“ 閱讀了部份關於你的民宿和你的資料,很吸引我
關於 生活 過日子 這些事情 當然最主要是你的人本身
所有事情的發生 都是纏繞在人身上 以人為核心吧
我常跟我的病人說 同類療法的治療 其實是要學習怎麼過日子...........“
僅憑這句“其實是要學習怎麼過日子“,就看出您見識不凡^^
顯然,您已充分意識到包括身體醫療外的任何專業,都有必要進一步調適上遂以入於那貼近身體又不止於身體的“人文空間“............
那是肉眼看不見,卻具體可感、並能反過來牽動身體的“身外之身“...........
一路順遂的專業人士,也許正因為太聰明、太幸運或太天才了,在他們的字典裡,渾然不知挫敗爲何物!若非命運使然,讓他遽然跌落存在深淵,而豁然驚醒昨日之非!那麼,世俗的成就反容易形成遮蔽生命的框架,而阻絕了另闢蹊徑的契機!
可是,一個人的本質不正是從其逆世獨行的“轉向“中看出嗎?
是轉向讓我們窺見一個人的本質。
這本質藴藉了一個人的眼界、品味與精神動向~
那是意識進化到ㄧ定臨界點,才可能逼出的視域突破與價值翻轉。
這驚心動魄的一刻,對任何經歷近似蛻變歷程的人,都是最動人的生命風光。
事實上,這也是我最感興趣的人性課題。
所以,我不傾向透過專業、身份等外在標註去辨識一個人,事實上,那只會阻礙我直接去認識這個人“本身“。
總之,今天見到您的來信,我是特別開心的^^
可以想見,您的花蓮之旅,將會是一趟含帶靈性深度的自我探索旅程..........
我譯寫過一篇短文,就某個隱藏的意義而言,文中所凝蓄的深沈生命感悟,正是我期許自己民宿能夠為有緣訪客創造出的情境與體驗。
一併貼在下頭與文琳醫師分享,也期待五月的相遇~
旅程是什麼?
它不只是旅者走過的足跡,
也非僅是宣洩積鬱的假期。
它是一種過程、一種探索,
一種走向自我發現的過程。
旅程中我們無可閃躲地迴向自己。
旅程展現給我們的不只是可見的世界,
它更啟發了我們重新靠近世界的方式。
是我們創造了旅程?
還是旅程塑造了我們?
旅程原就是最逼臨生活本質的存在方式。
你將被它帶往何處?
蓓森朵芙音樂沙龍負責人 朱志學
- Jan 26 Tue 2010 11:35
又見黃宜君:一段隱忍在死亡陰影下的父女心情記事
黃宜君文筆極好,是我大學同班一位中文系才子的女友。
幾年前,不敵憂鬱症纏身,黯然於東華女研究生宿舍上吊自殺。
今日方知,隱忍這段傷心事的父親原來是如此一位可敬人物!
志學附記
黃世銘無價寶 愛女文章「父親的名片」
2010/01/26
黃世銘愛女黃宜君。 圖/聯合報提供
【聯合報╱文╱黃宜君(原載於幼獅文藝)】
【前言】
黃世銘的財產申報裡有件「無價之寶」—女兒黃宜君的遺著《流離》。女兒生前愛寫作,這篇「父親的名片」寫於民國九十年,當時黃世銘從當了十個月的台北地檢署檢察長遭撤換不久,貼心的女兒寫下剛正不阿的父親形象,收錄在九十四年出版的《流離》一書;女兒已無法收集父親最新的名片,但女兒留下的文章,真實側錄了黃世銘的行事風格。
長年以來父親的名片一直深藏在我的皮夾內袋。我極少取出來示人,介紹:這是家父。儘管我非常以父親為傲,父親卻希望家人儘可能地低調,不張揚不炫耀,不引起旁人的注意。直到父親再一次調職,新的名片印製完後,我才想起舊名片還躺在皮夾的底層。
父親經常調動。在他的司法官生涯裡,他不斷地面對不同的職銜、不同的城市、不同的氣候與不同的人事,因著緯度的改變而決定行李的重量和西裝的質地。父親上任的時候總會給我一張新的名片;官式的雪白珍珠紙,工整墨黑的標楷體肅雅地印著父親的職稱與姓字。這樣的名片總給與我一種恆定不變的安全感,彷彿無論父親在這座島上多麼遙遠或陌生的縣邑面對荒寂惡寒的人性種種,他仍然在我的身邊為我擋去世間邪祟。
父親總是忙碌的。
關係父親最初始的記憶便是父親伏案趕寫書類的身影。經常是深夜了,我沒有人陪總是吵鬧著不肯入睡;母親半哄半騙地懷抱我,生怕我吵了父親工作。然而真的是深夜了;迷濛中我不曾有父親就寢的印象,白日裡醒來,父親一早就離家上班了。二十七年來猶然如此。直到農曆年前我倦極返家,驚覺父親已是滿頭華髮。
我問他:「你累嗎?」
父親說:「這是我的本分。」
然而我知道父親其實是累了。多年來嫉惡如仇的父親守住他的戰線沒有一點動搖與懼怕,高宦巨賈過眼雲煙,廟堂朝班聚散如流水浮光;他清晨即起坐在辦公桌後執筆捍衛他的真理,天黑很久以後我看見他靜靜地回家,一言不發掌起桌燈,成落的文件堆疊在他腳邊。無論他名片上的職銜如何轉換,父親從不應酬,沒有私交,不許家人名下有存款以外的財產,絕不收禮,家中不待客,也極少有任何往來。這麼多年後父親仍堅持他的一切原則,即使現在他並不高坐在舞台中央,名片上換了沒那麼烜赫的職稱,身邊的擾攘喧囂倏地靜下來,他仍然準時上下班,努力處理手中每一件工作。他並不要求上位者明白這一切;他自己明白。
父親在T縣執法的時候我和母親一起住在宿舍,一天晚上我在浴室滑倒摔折了牙,巾帕衣褲上大片地濺著血。父親急了,立刻送我去醫院;偏偏急診室裡人滿為患。父親站在我身邊一言不發,他沒有找來任何人送出他的名片,他不要人知道他的身分給我特權;我心裡明白,告訴他我沒有大礙,並不嚴重(事實上也真的是如此),要他放心。我何嘗不明白他的心焦。直到我上了手術台,平日不茍言笑的父親忽然撫著我的額頭:「你最勇敢了。」我這才真的覺著痛了,眼淚止不住地掉下來。醫師過來拉上隔簾說要動手術了,請父親在外頭等;針頭刀械鏗鏘撞擊間我聽見父親在簾外來回踱步,然而我沒能忍住縫線的疼痛仍然迸出哀嚎;事後回想父親隔著布簾聽見該有多擔心,我愧為他的女兒。
一年前父親調任現職的時候我從皮夾底層找出舊名片,放進蒐集父親歷來名片的盒子裡。我想我此生大概都不能完全明瞭,方寸大小的木盒裡,泛黃起縐的珍珠紙片記錄的是父親怎樣煥發的青春與輝煌難忘的年月。
●黃宜君,一九七五年生,台北市人。十七歲入選幼獅文藝「文壇新秀」,曾獲全國大專學生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等。二○○五年十月,自殺於東華大學女研究生宿舍。
【2010/01/26 聯合報】
底下附錄黃宜君一篇得奬代表作。
僅憑“流離“一文,已足略窺這位才女非凡的筆觸~
志學又記
黃宜君 【流離】 聯副
再次經過你面前的時候,我保持舊日的姿態,將你視作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旁人,拿起咖啡杯,若無其事地繼續天氣與人際經驗的談話。你來到的時候不會察覺,一整個季節已經過去,每日大霧來臨的時刻,光線的位置與植物的氣味,都靜靜改變了。
在這裡,這座建築巍峨堂皇如古代殿宇的黌宮裡,艷紫荊花朵每一季重複綻放,絢麗耀眼如海。然而對我來說,這一切都不同了。我經歷了你無從得知的階段。那是荒漠中的旅程,我徒手跋涉變幻劇烈的砂丘與魅異的流沙,行經冰封的凍原,面海的沙漠邊緣,升起迷濛的蜃景。深夜,寒冷廣袤的地表上,我仰望高樓中你熒熒未熄的燈火。
L,再度來到你面前,我維持一貫的衣著語氣、眉線的穠度與唇色。平視你的容顏。這一切,於你都未曾發生。
我從不懷疑自己對你的想法,雖然對他人來說,這有多麼可笑。在這個情感變動迅速、性傾向較之情愛方式還要引人注目的時代,靜默穩妥地關注一個人,觀察他的生活,僅憑些許的眼神與微笑,支持如許的情愫,恪守「不逾矩」的分寸。對我來說,這並不困難;但我從未對他人提及我對你的感情,倒不是怕人知道,而是不知道旁人背轉過身去,該何等地訕笑。
你知道,我們這兒是個再閉鎖狹隘不過的小圈子,流言不知怎麼常常有它自己的生命,落地生根繁衍無數,結果與種籽完全不同長相。「人言可畏」的恐怖,並不在於事情被傳成怎麼不堪的樣貌,而是壞在原只屬於個人私有的記憶,被理直氣壯地搶走了,昭然地公開,從此變成公眾的附屬。於是不再珍貴,像隨處可見的梵谷複製畫,還是一樣的向日葵,一樣的深藍色隆河星空,只是氾濫得可怖,隨便誰要,都可以廉價買一幅。事件於是失去了作為它自己存在的獨立性,任人轉手炮製宰割。
所以,L,我必須保溫這一切的歷程,一切的戀慕與想望,猶如捧著一只玻璃試管裡初初成形的星系,在季節流轉繁花落盡之時,安靜地,交予你。
在這裡,這草萊初開平原上的黌宮,巨大石砌宮殿式建築夜晚投射的陰影下,大霧無聲掩至。
......
天台上,三面石砌白粉牆裡,擺放露天咖啡座桌椅,人群三兩圍住談話。咖啡座的主人,下意識的將它變成社交的場合,帶頭進行禮貌而不著邊際的交談。那些言語,灑漫沒有銜接處,彷彿從不同電影篩落出的不同橋段裡的對白,沒有說話的對象,只是說了話,完成一項手續而已。天台裡流動著音樂,刻意挑選的藍調女低音。身處濃重咖啡香氛、低低盤旋的甜膩嗓音、與片段的對話中,如同裹在沉厚的流體裡走動,緩慢而造作。
無雲藍天下,石造扶欄外,不遠處是另一座生在地上的大理石造學院。副熱帶植物的叢集闊葉,從四層樓上望去,頹唐而無生氣。我回身,右手支在石欄上,別過臉,天台裡男男女女,分別面朝著不同的方向,或坐或立。沒有交集的話語,因為失去了回應的對象,八方浮游地尋找自己的下文。
是的,愛情也許該在如此的場合發生。一切都如計畫中的美好——溫暖的南方午後,露天咖啡座裡預期中的邂逅……,以及,預期邂逅的男女。雷奈的黑白片《去年在馬倫巴》,有永遠在喝午茶、看戲、跳舞的盛裝人們,有弄不清楚是否相愛過的情人,有遲疑不知該不該背叛丈夫的妻子。電影裡,男女站立在巴洛克式宮殿的露台上,彼此優雅地說著不相關的話。那些言語,灑漫沒有銜接處。
......
事實是,我越來越無法分清事實與夢境的分野。事件成形於意識與下落在現實界究竟有什麼不同?已發生與未發生的事件,只是各自指向了不同的內在意義,各自具有不同的慾望質地。我獨自經歷了夢裡的一切,反覆與你辯證對答關於現實世界中人與人之間的責任義務、關於誠實與虛假、關於你居住的城市是不是將要興築一座你所厭惡的巴別塔。夢裡,我一如日常生活般關上門、離開我的住所,將車子開上塵煙瀰漫的無人道路。同時,你在學院門牆裡,前後翻尋一段遺落的論述,起始的文字,在你不注意時,慢慢地變形與自我吞蝕,你尋找並且喃喃抱怨,因為學院建築裡不斷增生繁衍迂迴蔓結的長廊,已經沒有可能循著來時過道通向舊日的記憶了。
我一次次地夢見你,夢的內容彼此完全不同,你的形象、我們的關係、我們與這世界的關係不斷地改變,夢裡的氣味卻是一貫的——一種一貫的遙遠與冷清。我獨自經歷了夢裡的一切,隔日醒來,你與這個世界和昨天並無二致,不因為我在夢裡與你有過多少悲歡離合而更動你微笑的方式、或是一樹艷紫荊的開落。我不動聲色地走過清晨霧濕的濃蔭林道,匆匆趕課的學生倉皇來去。
所以,在現實事件來臨的當下,我其實已經清楚,我性格中最無法釐清的部份,已經漸漸浮現。對我而言,這沒有好壞的問題——我只是可惜,本來可以為你完成的情感藍圖,於今都已經是不可能了。這幾年來,我養成了一個習慣,路過學院的時候,總是仰頭看看你的窗口,燈亮也好,一窗幽暗也好,都令我心安。
L,其實如此一來,你在或不在,你的情感在或不在,都已經無所謂了。在你棲止、閱讀與工作的樓宇之下,我默默鋪排屬與我的生活秩序——聽課,與人交談,一日三餐。我將它們控制得極好,彷彿你向來就不存在。
常常,我來到你研究室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你或者埋首工作,或者,專心閱讀一本我連單字也不懂的巨著。我關上門,坐下,清洗屬於我的杯盞,沖泡被你拒絕的紅茶葉片(你胃痛),打開電腦寫作。大片玻璃窗外闃寂無人,學院走廊,鐘樓弦月,天井左拐的樓梯走廊,一扇百葉簾幕密掩,與成列鵝黃燈光,黃槐、木槿、欖仁、艷紫荊,湖隄的盡頭,霧從柳葉薄薄裡蒸湧漫來,失了渡津、失了樓台、失了尺譜、失了宮調,我的失了歌喉的圍城的夜。
有時,大霧安靜的將我們包圍,我發現了,轉身欲說與你聽,卻發現你在工作或最新一期論文的洪流裡,倦極睡去。深夜的學院裡安靜極了。在那樣深濃的大霧與靜默之中,L,我無法不發現自己的孤單。這種孤單真正教人心寒的原因是,它一如縫死了的影子般跟定了我,不因為身處任何繁華喧鬧的場合而離開寸步,不因為與任何人有愉悅的撫觸言語而感到暖度。
時間過去之後,L,漸漸的我也不再等待,甚至連等待的念頭也消失了。
倫理學,那是你擅長的範疇。我要你知道,塵世生活畢竟與理論相距過遠,現實人情,豈是命題演繹符號抽代就能拍板證成?離了書,面對他人,你就不知如何是好,不管論學還是閒聊,你永遠跟人保持三分距離。那不是談不談私人事務與內心話題的問題,而是一種姿勢,無論他人願與你展開何種模式的關係,你先就退開,固守在成形的人際倫理網絡中,那使你感到安全。
就像有次你在T城發表論文,我沒告知你,便去了會場,敷著厚呢地氈、燈光燦然耀眼、人聲鼎沸的茶會中,你見到我,一如接待提問的研究生,以種種繁複的場面話語,掩飾你的訝然與不安。
L,這樣一來,無論我怎樣努力,終究都只能是你交錯複雜的人際線路中一枚失去座標的浮游島嶼。你因為失去了定位我的邏輯,於是便整個地失去了對應的方式。這才真正令我絕望。
L,也許你永遠也不會明白,在大量落葉的季節過後,在濃濕霜露降臨的黑夜,我抬頭仰望高窗中的你的燈火,每一次轉身,便是一次告別。
無論我們曾經多麼接近,我都明白,那都是底限了。
......
春深一個下午,光線的角度開始稍稍偏斜,然而波狀弧形白粉牆與大理石列柱,在南方強烈日照下,猶如溴銀乾板上的顯像般模糊而遙遠。天台上的交談始終陷溺在下沉的女低音裡,尋不到出路。
右後方一個抹上深絳紅唇膏的女子,轉頭詢問學院裡最新的傳聞,一旁的男子於是開始拼湊來源不明的事件的片段,然而無論他如何努力回想,浮現的記憶與旁人插入的意見,終是支離破碎且自相矛盾的。
這事件的始末,是永不可能完整的被重新閱讀了。於是有關流言的談話,本身也成為了流言的一部分,蒼白日光下思索的神情,說出第一句話時的語氣,身子斜倚在桌緣的角度,冷咖啡沿著細瓷杯口緩緩傾流的苦澀酸味,深絳紅色的微笑……。記憶在成形之初,就已經顯現無可挽救的謬誤與無可挽救的不可追溯。
深藍黃昏來臨的時候,成列燈光同時燃起。天台上的男女,開始收拾話題離去。那些故事的開始、經過、與結局。
......
你起身,向同桌的人寒暄之後,進入我的左方視線,橫越石板地上交相錯置的桌椅,從我的視域右方離開。如今安靜地看著你從我面前經過,已經是一件再平淡自然不過的事,一如我們在同一座建築中不同的樓層裡各自活動、閱讀、書寫、談話,時不時因為論點的不同和什麼人唇敝舌焦。
日復一日,我們行走在龐大複雜如迷宮迴路的學院建築裡,留下長長的虛線軌跡。那些不帶任何感情的痕跡,彼此平行,從不相互交疊。附著的時光氣味,慢慢由濃轉淡,終至完全消失不見。這一切都按著它自己的秩序,自行發生、鋪排,有它自己的生命與運作的體系。有時候,我不得不承認,日常生活的確是太過堅實、牢不可破的存在。
(有時候,在曲折傾斜的迴廊盡頭,一處無光的、凝固黑暗的所在,我會不經意地遇上舊日留下的形貌,因著時間不斷流過而稀釋成氤氳冰冷的氣體,稍稍觸及,便散碎飄落如夜霧墜地。)
是的,L,在廣闊的校地之外,是更廣大的荒蕪,以及荒漠般的氣候。巨大的宮殿式學院裡,是較石材更牢固頑強的生活模式。這樣一個春深的黃昏,天台上瓷器杯盤交錯的清脆響聲,與無意識、無結尾的敘述,滑落進更深的屋簷承霤彼端。下一個雨季來臨之時,自承霤深處沖洗出的,將不再是這些春日繁花艷麗的記憶,而是變了形的、乾枯龜裂、老死的破碎片段影像,和惡毒刻薄的離間與嘲諷。
是的,L,較之於平靜地目睹你經過我面前,我一無所謂地坐下,向同桌的人寒暄,端起咖啡杯,繼續冷而無味、時帶酸澀的議論。這一切都不困難。季節反覆疊沓在同一棵艷紫荊樹上,印證花開葉落的身世,事件的發生與否,並不影響時間的流速。事實是時間流經之後,模糊了事件與感情的面目,我們因而得以平穩從容地生活下去。一切的幸福與痛苦,在成為形容詞形式之後,安靜地坐在書裡,僅僅只是做為正文的附屬與修飾,不再具有實感的重量與質地。
是誰說的,「現代人因為感情而顛沛流離」,然而連這一點也不復可能了。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這世界並不因為我的情感受了苦難折磨,而有絲毫撼動,它與其他所有的人一無所謂地過活,再深沉的傾吐,在頃刻之間,便成為流言、與關於流言本身的流言,比空氣還輕,在杯子放下的同時,就遭人遺忘了。
我放下杯子,白瓷杯底的咖啡渣滓,慢慢失去了濕潤與水份,連帶的也失去了預知未來的能力,乾枯龜裂一如熱帶苦旱土壤。你離開我視線之後,走進研究室,扭亮一室清澈燈光,繼續思索論文末段的修飾詞句。霧的香氣,自黃昏消逝的間隙裡,緩緩流溢擴散,再一刻鐘,我將預知夜霧氤氳溫暖的覆蓋。
黃宜君.於是我來到河岸邊的城鎮.《流離》
……多年以前,我並不懂得什麼是真正的痛苦。那時候,我太年輕,自以為懂得人生是怎麼一回事。
多年前,我在一段戀情的開始,便預知了它的終結。那時候,我太年輕,不明白究竟是愛上了對方、抑或是愛上了愛情本身。時間過去以後,男子按照預先編排的劇本起身離去,並不理會我的等待與刻意搬演的悲劇式美感。
等待的過程中,我逐漸老去。我遇見許多人,練習許多不同的情感形式,離開或遷入許多不同的城市,做了許多或好或壞的決定。
經過我生命的這些人,沒有留下任何情節。我所能記憶的,僅僅不過是一場無聲的雙人舞,一座空蕩的海濱旅店,一幕歌劇,一次接近尾聲的版畫雙年展,一方蔓生忍冬藤的石砌天台,一個溫暖南方午後的一杯酸咖啡……
我藏起這些碎裂風乾的斷片,企圖重新沖洗印象中的場景與對話,然而一切影像面目模糊、不堪辨識,反覆黏貼,最後連僅存的畫面也撕扯殆盡。我始終無法拼湊出自己的生命輪廓。
上一個冬天結束後,我來到河岸邊的城鎮,在島嶼最北方的日落裡安頓下來,慢慢習慣了一個小家庭再正常不過的生活——採買,匯款,在爐上煮一鍋馬鈴薯燉肉,舖床,替換衣櫥的季節。白日,進城和所有人一起工作;夜裡,燃起一盞燈取暖。
窗外是佈滿碇石的堤岸與定時上漲的河水,出海口低低瀰漫帶鹽分的夜霧。再遠一點,就是黑暗無止盡的海面,一切的聲音與光線,都被不透明的海水包覆了,甚至連無意義的話語和時間不明的回憶,都將淹沒在緩緩上升的水面下,成為漂浮散失的泡沫。
當我抵達河海交界處的城鎮,立刻便明白,這是一個適合拋棄痛苦的地方。
一個適合遺忘的地方。
- Jan 18 Mon 2010 16:20
孟東籬:草山三疊

對於「地方」,我一向是「住」而非「遊」。
如果一個地方「好」,我就會想辦法在那裡「住」下來,住個一年半載,或五年十年;在那裡生活,在那裡起居,在那裡俯仰天地,在那裡看日出月落。
一叠:七星山東峰
這十年,我常去的地方之一是七星山東峰。我喜歡那裡的石階坡道,那裡無樹的芒草地,開闊,乾淨。一種蠻野的風勁,使五節芒與稀疏的樹枝都呈現著艱困環境所特有的蒼勁。我喜歡在高處臨風看整個台北市與其近郊,在那裡,你才看到,台北市的自然環境是多麼好!幾乎是三面環山,又有三條不小的河水蜿蜒其間!
我喜歡夢幻湖之上,教育電台電塔之上的一段較平緩的石階路,那裡樹少草多,地形類如淺缽的缽底,而又南邊缺口,可以看到遠處的市區,總覺那一段路是「回家的路」,甚至想在那裡蓋 一兩 間草屋,喝茶待友。
二叠:古圳
住家附近兩個讓我受惠最多的地方則是古圳與國小的校園。
古圳從我住的地方走二十分鐘,翻過一個山坡,就可到達,圳分上中下三層,上層叫古圳,中層叫新圳,下層叫登峰圳,每一條圳都沿著圳邊有窄窄的的步道,水都清澈可飲,都來自外雙溪上游,都可見大小不一的水潭,都可玩水,都可見魚,有時甚至可以見到蛇,甚至可以去偷摸那美麗如半透明青玉的青蛇的「屁股」——因為有時牠藏身一半就以為已經無虞,而不想尾部還露在草外!
溪中有巨石,石上有青苔,苔下有水潭,潭中有石頭色的魚和蝦。
夏天,不論台北市區多熱,你到潭邊樹下,坐在大石上,仍會有微微涼意。你聽到的只有水聲、蛙聲,鳥聲和偶來的人聲。
三叠:山區國小的校園
經由朋友的幫忙,在汽車不能到的巷弄,找到了一戶小小的磚石農宅。這農宅,就在國小校園後門的外邊,步行不用一分鐘,就可進入校園。走進校園第一個視線往往就是校舍之上天空之下那遠遠的大屯山脈,有時呈翠綠,有時呈灰藍,有時飄在濛濛雨幕中,有時則為雲霧所掩。校舍南邊,是一片平整的草地,環以磚色的橢圓跑道。在草地靠後門的這一邊,是一方水泥籃球場。
校園的周圍,幾乎盡是高大的樹木,在校園的東南角,可以越過樹梢,看到晨起沐浴在陽光中的七星山東峰。
這樣一個校園,就是我幾乎每日徘徊的地方。
晨起,如果還沒有超過七點半,我第一個衝動或念頭,就是到校園看看。看看那裡的花,那裡的樹,那裡的鳥,那裡的蝴蝶,那裡的蛛網,那裡的松鼠,或松鼠在樹上留下的齒痕,看看那裡的陽光或雨霧。
或跟 那裡的 老師、校長、小朋友,打個招呼。一天又開始了。
如果我起得晚一些,就會聽到小朋友在籃球場拍球的聲音,會聽到只有兒童才會發出的那種喧鬧嘻笑的聲音,或小朋友從我窗外走過,去上學的聲音,有一種特別的寬慰。
下午三點半,小朋友放學了,又是我可以自由徘徊的時間。陰雨天,我在校舍的走廊下來回走路,甩手或慢跑;不下雨的日子,改在跑道。
朋友來了,帶著到校園散步,聊天或喝茶,而有時自己也端著一杯茶或咖啡,到校園樹下小坐。甚至蒙師生、校長的寬待,可以讓我搬個藤椅,坐在校園樹下看書、發呆、喝茶,還戲稱我可以是學校的一景。
入夜以後,如果不是盛夏,也不是寒冬,我有時就會在校舍東邊的木製平台上或南邊的籃球場上躺臥。木製平台邊有糾結的大榕樹,我躺在樹邊發呆,往往會看到相當大的蝙蝠低空飛過。
在籃球場上躺臥的次數較多,因為此處視野開闊,周圍是透著遠處燈光的大樹,大樹之間圍成的天際,可以觀星待月。地處台北近郊的山區,雖然很少繁星燦亮,但有星可看,已屬慶幸,而月亮不論盈缺,則常現清輝。
入夜的校園,幾乎無人,唯我獨享。有時也有友人相伴,常在身邊的則往往是 一兩 隻毛色黑亮的台灣犬。
這幾年的山居,使我覺得,郊區迷你國小的校園有特殊的宜人之處,我甚至想,如果將來再搬家,還要選類似這樣的國小旁邊,怡吾天年。
- Jan 18 Mon 2010 16:17
專訪孟東籬之子:他是我的英雄,我不會辜負這樣的血統。
海邊巢穴 父子兩代自蓋屋 蔚為旅人休憩地
父與子的對立,是人類亙古難解的情結。
但花蓮鹽寮海邊,卻有對不尋常父子。
父親孟東籬,26年前曾移居到此,樹立反璞歸真的傳奇。
兒子孟沛蒼,26年後返鄉自力蓋屋,寫下簡樸生活續集。
文人父親,出名卻貧窮,刺激這年輕人積極追求財富,民宿是他的煉金室。
專賣海景還不夠,他前進市區開2館,逾8成訂房率,激勵他籌備3館。
初生之犢,勇闖江湖,他歸功於父親,不當「嚴以律子」的嚴父,
只顧做好自己,卻讓孩子從中看到典範,得到活出自我的自由。
至於典範和自由,有多重要?
看看這盤成功生意,和已屬罕見的孺慕之情,便知道。
青年創業我很驕傲,自己是個優秀男人的後代。 這是近2年才有的覺悟。其實,爸爸向來不太管我,只管做他自己。以他的才氣,寫言情小說必賺到飽,他卻寧可耗費年餘,寫1本冷僻哲學書,讓全家苦哈哈。 但他的安貧,刺激我努力追求財富,民宿是我初試啼聲的舞台。客人總是好奇,我獨力蓋屋的才幹打哪來,這也得歸功於爸爸總是和家人若即若離,他的期待愈小,我依自己想法成長的空間就愈大。
力行簡樸 苦了小孩 窮,是我從小自卑的根源。26年前,爸爸從都市遷居花蓮鹽寮。為打破社會分工把人僵化的局限,以文士之姿親手在海邊蓋茅草屋,此後,來朝聖的各路人馬,便不絕於途。這些都市人每次來,必送香腸、肉鬆、雞腿,抱怨城裡生活太煩囂,年幼的我卻因此認清:原來自己吃的是糙米野菜,住的是海風會灌進來的破房,這就是貧窮!後來全家一度北遷,我滿心期待到台北住水泥公寓,沒想到爸爸的朋友幫忙找了間大宅院,光庭園就上百坪,還矗立著1棟平房,簡直是鹽寮老家的翻版,我失望透頂。爸爸的名氣無法兌換成現金,家裡窮到拿不出錢讓我參加畢業旅行。成長過程即使不斷有長輩誇我帥,我還是不敢追求心儀的女孩。我對「富裕」從莫大嚮往,退化至不敢奢望,直到媽媽把我從外地叫回家,幫她蓋營業用餐廳,才發現爸爸沒給我足以果腹的魚,卻賞我根釣竿,和放鬆垂釣的心境。動手蓋餐廳前,我去附近2家民宿,參考老闆怎麼自力蓋屋。他們見有年輕人回鄉,興奮得不得了,不怕你來看,就怕你不學,三不五時就會過來指點迷津。
獨力建屋 延續傳奇 我去木料批發廠一家家比價,也去買人家拆除的二手柳鞍木,蓋時以不被颱風吹倒為首要考量。半年後餐廳落成,當晚村裡重要人士全到齊,7點吃完慶功火鍋,9點敏督利颱風就來湊熱鬧,餐廳只輕微受損,我信心大增。不久我發現,賣餐生意雖好,但來客量不穩,導致利潤微薄。眼見附近隨海洋公園興起的民宿,只要投資初次設備,以後開銷便好管控,我卯起來在餐廳旁加蓋3間木頭房,取名「海巢」,標榜「離太平洋最近的巢穴」,是爸爸當初移居花蓮追求的生活。家裡本來就有獨棟客房,是多年前主婦聯盟出資蓋給媽媽經營,取名「女窩」,方便都市女人休假來東部窩著。我架網站宣傳自家民宿,若訂房電話或網路瀏覽人數減少,就趕緊檢查是照片、或入口網站連結出問題。如此簡單管理,海巢竟也躍升為海岸公路的知名店家。眼見年輕旅客覺得「海只能看、浪聲太吵」,老一輩要住有氣派大廳、威武保全的豪華旅館,才叫渡假,我想擴大經營,只能往市區另外找點。
無壓經營 以父為榮 去年看上1棟3層樓透天厝,我學墾丁業者把客房當商品包裝,用南洋家飾將房間佈置成峇里島風,當作海巢2館,取名「戀戀峇里島」。我從財經書學到「80╱20法則」:亦即市場20%的店家,掌握80%的顧客,於是費心盤算出奇制勝的關鍵賣點,希望自家成為那20%的民宿。考慮旅人最需要不外乎早餐、洗澡、睡覺,若以豐盛自助餐搶市,成本太高;和別家比彈簧床力道,也沒意義。想到渡假就是要水,豪華旅館必設游泳池、三溫暖、SPA,於是我加裝按摩浴缸,思考邏輯是「同樣等級民宿,我家有按摩浴缸,別家沒有,旅人沒理由不選我家。」這招果然奏效,開張10個月,客滿率達8成。如今我有閒錢買車,也娶妻生子,累積的小財富,是我之前從不敢夢想。我做著擴大版圖的夢,突然生平首次崇拜起爸爸:我努力把自己做到最好,就像他向來只顧把自己做到最好,結果成了言出必行的典範。他未曾把壓力強加在我身上,所以我倆現在像談得來的忘年之交,不像世俗父子,關係總被無止境的相互要求破壞,終身對幹卻彼此離不開。我崇拜孟東籬這個人。他是我的英雄,我不會辜負這樣的血統。
- Jan 02 Sat 2010 02:19
三少四壯集-孟東籬 2010-01-01 中國時報 【蔣勳】
三少四壯集-孟東籬
2010-01-01 中國時報 【蔣勳】
其實聽著海濤,看著海,老孟講什麼我都愛聽。關於他尋找蛋的煩惱,理所當然也一定是一個力行哲學的人會遇到的煩惱。魏晉的「帖」,多是生活的輕描淡寫,讀帖時就思念起孟東籬,像一張彩色退淡的照片,像黑白,卻不是黑白。
黃昏在鳳林邀朋友吃飯,山坡上的餐廳有庭院,坐在庭院長木凳上,可以俯瞰山腳下一片田疇。田疇間原來有醒目的綠,稻秧的翠綠,檳榔樹的蒼綠,各種雜木層次不一的綠。日光斜下去,綠在暮色裡淡去,天地一片蒼茫,像許多記憶的心事,從熱鬧彩色沉澱成沉靜黑白。
大凡事物變成黑白以後,彷彿就可以收藏起來了,裝了框,掛在牆上,或者夾在相簿裡,想起時才去翻一翻。
天色暗去,遠近亮起稀疏燈光,餐廳外主人修了園林,原來花木就好,不用費太多心思經營。
我被一株盛開的茶花吸引,穿木屐,走鋪石曲徑,湊近去看花。
看花時心中一痛,不知道為什麼花要開得如此艷。如此艷,驚天動地,卻不長久,只是徒然使人傷心。
我思念起往生不久的孟東籬,想為他寫《維摩詰經》一句送行──「是身如焰,從渴愛生」。
大學時嗜讀老孟翻譯的《齊克果日記》、《恐懼與顫怖》,連他那時用的筆名「漆木朵」都覺得好。
書房牆上掛著我畫的齊克果像,一頭蓬亂頭髮,瘦削長臉,很高的額頭,削下去的兩頰,尖下巴。特別是一對清澈透明的眼睛,像兩顆澄淨玻璃珠,冷冷地看著人間。
後來見到老孟,總想起那張像,只是丹麥的齊克果白,台灣的孟東籬黑,齊克果更冷,孟東籬有台灣的熱。
我在大學教書,請老孟跟學生談齊克果,他說:「不弄齊克果了──」
老孟離開台大教職,在花蓮鹽寮海邊動手搭建茅草屋,實踐簡樸自然生活。八零年代,台北都會經濟繁榮,如火如荼,每個人都活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亂鑽亂竄。老孟帶著愛人孩子,丟掉大學教職,遠走鹽寮,去實踐他相信的生活。他使我看到真正的「哲學」,其實不是「學術」,而是一種生活。老孟是第一個,或許也是惟一一個──台灣在生活裡完成自己的哲學家。
我去鹽寮找他,下了客運,往海邊走。細雨裡有鋼琴聲,我想是老孟在彈巴哈。順琴聲找去,看到三間草屋,一些舊木料的窗框門框,竹編的牆,屋頂鋪茅草,像在蘭嶼看到的達悟族杆欄式建築,有很寬的平台。躺在平台上,海就在身邊,海濤一波一波,也像巴哈。
琴聲停了,巴哈卻沒有停。老孟走出來,頎長的身子,一身棉布衣褲,看到我躺在平台上,說:啊,你來了──
老孟吃素,愛人也吃素,孩子上學,起先吃素,後來老孟覺得孩子應該有自己的選擇,我沒有問最終是不是也吃素。
自然簡樸生活裡也有煩惱,老孟說鄰居朋友送雞來,他們不殺生,雞在海邊草叢繁殖下蛋,蛋孵出小雞,一代一代,雞越來越多,餵養起來也困難,老孟就在草叢裡找蛋,不讓蛋孵化。
其實聽著海濤,看著海,老孟講什麼我都愛聽。關於他尋找蛋的煩惱,理所當然也一定是一個力行哲學的人會遇到的煩惱。
我說:「老孟,你留在大學教哲學,就不會有這些煩惱了。」
他在海邊勞動曬成紅赭色的長臉很美,一種在自然簡樸生活裡才會有的清明和平,然而老孟眉心有一縱深摺痕,他的憂愁在眉間根深蒂固,像一朵盛艷之花,知道無常,喜悅微笑也都是憂愁。
我到東海任教,老孟也在東海,不教書,他愛上東海校園,應徵做掃地校工,學校不敢聘用,以為老孟別有居心,我知道他只是真心愛校園,真心想掃地。真正的哲學家常常是被一個時代誤解的人,莊子活在今天,老婆死了,鼓盆而歌,也還是要被誤解吧,但是在大學教莊子哲學則無關痛癢。
我有時帶學生去鹽寮,跟老孟走走聊聊,學生畢業後,也自己去,知道世界上有一個人是為自己活著的,雖然來往不頻繁,也覺得心安。
魏晉的「帖」,多是生活的輕描淡寫,讀帖時就思念起孟東籬,像一張彩色退淡的照片,像黑白,卻不是黑白。
- Dec 23 Wed 2009 15:47
悼念老孟文字中,理解力最深的一篇【呂學海:吾愛孟夫子】
學海老師:
寫得太好了!
是我看到悼念老孟文字中,理解力最深的一篇。
枉負我自命是老孟忘年知交,可您這篇憶舊隨筆,字字讀來,如夢相似,滴滴在心,我終只能斂衽合十,愧而弗能言!
在這篇文字之前,誰能自認是老孟的知音?
自是,當視此文如禪門公案,ㄧ日ㄧ參。
老孟是“道“成肉身!
您直探神髓的文字功夫,卻是那威音劫外的一道寒光。
我衷心為老孟慶幸!他一生形跡示現的非凡奧義,因著您這篇文字,在永劫流轉的時光中烙下最美的封印.........
志學於花蓮
吾愛孟夫子
2009-12-23 中國時報 【呂學海】
老孟似乎從年輕時就叫老孟,所有人都叫他老孟,但活了七十二歲,他幾乎生理心理都沒經歷過老,甚至連一顆牙都來不及蛀,就匆匆離開了這世界。很少人弄得清自己跟老孟之間究竟是甚麼關係,因為關係通常由年齡、地位、財富、學問或者關係來決定,可是老孟這些都沒有。平等國小一、二年級的孩子放學走在路上,喜歡興高采烈對著老孟叫:「老孟!」並且慫恿沒叫過的小孩說:「你也叫啊!」當他怯生生試著叫出「老孟」時,大家立刻笑成一團,彷彿經此一叫,這183公分的白髮老傢伙立刻變成了他們一夥,於是一疊聲的「老孟」「老孟」伴著鬼臉,大家都滿意的蹦跳回家去了!
老孟從不讓人叫他老師,因為自覺不夠格,也因為自知那樣的稱謂下隱含的自滿、無知、與怠惰。他的生命剛健不息,從來不因為地位、財富、學問而停頓。他也從不跟任何人攀關係,不讓人透過關係來了解他,不透過關係去了解人。站在老孟眼前,他只感覺你的「是」,從不過問你的「有」,對任何人來講,那樣的平等相待都是前所未有的釋放和啟迪。
每一個被現代物質文明弄到崎嶇不平、忐忑不安的靈魂,每一個在都會生活中幾乎已經聽不到呼吸心跳的生命,一旦與老孟相遇,試圖了解這個沒有年齡、沒有地位、沒有財富、沒有學問、也沒有關係的老孟一天二十四小時的生活時,會像聽到清晨帶露的草叢中輕聲歡唱的螽斯。再沒有比那更真實尖銳的「嘶──嘶──」聲了,可是也沒有比那更恍惚迷離、若有若無的召喚。老孟的一天可看見的部分是天光透亮開始,他漫步在產業道路,趁上班的車輛尚未駛過,他把柏油路面上還在取暖的一粒粒蝸牛、和一條條蛞蝓仔細的搬回草叢,數十年如一日。老孟廚房牆上掛的鍋碗瓢盆,書房長竿上懸的一面皮鼓和滿室自己紙糊的燈,一器一皿,一桌一几,也都像幾十年來就在那裏,那就是它們在時空中該有的位置。夜晚,月亮有時篩過老孟飯桌旁的窗竹簾,灑落這群山上孩子們的言笑中,醫學逃兵齊淑英、法文老師藍三靈、小學教師紀淑玲、模特兒范麗、研究員阿香、畫家宿蓮、有時還有隔壁的偶像劇演員小康宜,因為老孟,這群二十幾到五十幾的人都成了信口開河的孩子,跳開年齡、職業以及人生是否順遂,每個不可歸類的生命都發現了生命的自由和可能。老孟在素面相見中教會他們:你就是自己那一類。
而老孟自己又是哪一類呢?考大學時他唯一的志願是台大哲學系,他自喻一生的時間自己都像一根把手腳伸展到天際的天線,想要接收到一些宇宙源起的訊息,在那二百億個銀河中,每個銀河又都有二百億個太陽,因為一輩子無論怎樣調整天線都收不到任何訊息,這男孩經常忍不住哭。他像蟬一樣啼哭著流浪,從一顆樹到另一棵樹,已經是大學哲學系講師了他辭去職務,從花蓮、到花園新城、到東海別墅、再到花蓮鹽寮、最後來到陽明山平等里的磚房,一生翻譯了105本書的一代翻譯大師一生最恨翻譯。愛、生、死這幾個老孟永恆的主題,他始終拿不定主意該怎麼對待,甚至到了臨終,他還是無法決定該毅然求生,還是求死。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一處一處逃,一個女人一個女人旅行,議者說他沒定性、善變、沒有責任感、甚至敗壞善良風俗,其實都對。但他也真的只是必須不斷調整天線──很認真的調整天線,即使一無所獲。他不能作講台上的哲學教師,甚至不能作哲學家,只能作哲人。他不能作丈夫,只能作情人或是男人。他不是好爸爸,卻是兒子的好朋友,能夠認真諦聽兒子的寂寞與憤怒,疼入心,卻不作判斷或回應。
老孟真誠,真誠到了跟求職的學校校長不敢保證會不會鬧師生戀,真誠到了在自己的茅屋門上張貼「內有色狼」,真誠到了把自己的情史公開寫出來討罵。而這即使不是舉世唯一,也極有可能獨步華人世界的坦誠,最令人不解的是,為什麼從來沒有被他玩弄情感,遭受始亂終棄的女人出面舉發?四十年前老孟畫過一陣子油畫,其中僅存的一幅,他把它掛在音響CD那面牆上,謅說是散步時從垃圾堆裡撿回。靛藍底色像是森邈的穹蒼透著光,極簡線條,勾勒出一個平躺漂浮在微光上的男人,光頭,右手上舉左手下垂,皆極柔和而帶有神性,像啟示或被啟示。男人身體下刻鏤著一條細線,一面向左右延伸到畫布以外,使這男人的頭腳更顯長,細線同時向遠處盪,盪到宇宙邊緣,向近處盪,就盪到觀者眼睛上方。這其實就是老孟臨終的姿勢。只是臨終前他不斷上舉的右手像是疲累的花梗,而下垂的左手已經吐盡最後的芬芳,目睹老孟度過生命最後幾分鐘的世光說:那過程非常安詳,五、六分鐘間,花瓣一瓣一瓣落下。一個人的真誠可以到天都願意配合他想要的死法。
老孟始終把宇宙和生命當作同一件事,甚至把性愛也當作同一件事。在生命最後的階段,這個「幻日手記」、「耶穌之繭」的作者已經親口說自己變成一個有神論者了。但他描述得很輕鬆,或說過渡得很輕鬆,似乎沒有意識到其中意義的重大。
更早之前,在剛剛動過腦瘤手術時,黃昏時刻他如常帶著小黑在校門口,看小黑跟另一隻狗撲跌玩樂,一再的奔竄、急停、發出狺狺撕咬的聲音,玩到滿頭大汗。夕陽西下,一批批放學的孩子們背著書包轉入路盡頭去,遠處觀音山即將入夜,小黑還一波波玩得興起,完全不想收手。「這樣起勁啊,小黑!」老孟這麼說,才說完心中立刻浮起一個極熟悉、蒼老的聲音:「然後呢?」然後小黑沒了,小黑的玩伴沒了,周遭一切灰飛煙滅,從年輕時起再熟悉不過的虛無來了,連晚霞夕照、山河大地也都接收了去,成為廢墟。「然後呢?」老孟自己就是那個蒼老的聲音,從年輕起就是。
但是這次有些不同。「然後呢」之後,響起了另一個聲音,說:「沒有然後!」「就是這樣了,沒有然後!小黑之後還有小黑,老孟之後還有老孟,」「宇宙之後還有宇宙,在另一個宇宙小黑一樣奔跑玩耍,老孟一樣生生不已、死死不已,死就是生的一部分,」「永遠都是這樣,沒有然後。」
年輕時翻譯存在主義,其實不是信仰,而是自殘──對於生在一個軍人兼天主教家庭,反抗這雙重父權讓他的青春期充滿恨意,大二時母親又因為一個小中風全無必要的磕倒在台階上,居然就死了。畢業,他翻譯了佛洛姆完整的愛生哲學及至自己寫出自己的「愛生哲學」、「濱海茅屋札記」、「素面相見」,成為台灣簡樸生活的帶動者,和環保生活的實踐者,但是虛無的啃噬從來不曾停止。他所築的巢危如累卵,他所說的一切全部可以一夕作廢,他說起鹽寮開山的經驗,「砍也砍不完的草,一個人揮舞著一支鐮刀,就是瘋狂吼叫也立刻被海風吞沒,被雜草裹死在山裏」。他講禪,肯定直指人心的頓悟法門,可是講完了世界依舊敗壞,連一點點機會都看不出。「然後呢」驅趕著他,本來是魔驅著人的,到後來竟像是人驅著魔,「然後」是人,他是魔。
幾十年了,他掉下淚。總算找回這個說「沒有然後」的聲音,這才是真正的他,虛無走了,留下石階上哭泣的男孩,宇宙和生命終於沒有杆隔,合而為一了。但是老孟仍沒有說明為什麼著作言談中會有那麼多的性呢?
在七、八月的臨終手札中他一面忍受身體的痛楚,一面繫念宇宙。最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仍細細描述了自己性器最後的狀態,唉嘆陪伴他的L也不再飽滿。緊接著,老孟重寫一遍自己第一次在花蓮看見曇花綻放的盛況。春天無人的夜裡,從入夜到清晨,曇花事實上只有一晚上的機會,可是時間一分一分過去,看起來並沒有任何吸引夜行昆蟲前來傳粉的蹤跡。它還是兀自開著,宇宙的訊息要它在今夜把最美的性器呈現出來,它的雌蕊、雄蕊、和子房。等待極其漫長且焦急,生命繁衍的機會已經注定要錯失了,可是仍然不能辜負它的絕美及渴盼。這時,令人目瞪口呆的事來了,老孟拿出他因感動而膨大的性器,跟它交配了。
這是什麼?是宇宙嗎?還是性?當他和女人交配如一朵曇花時,他的真誠既是對女人,也是對宇宙。女人即使不是宇宙,也是讓他最接近宇宙的天線。已經意識到生命尾聲的老孟,顯然有意把這個驚心動魄的夜晚寫進最後的手札,這是他一生的總結。
在一般人無法正視「性」的心理中,老孟找到他打開宇宙的鑰匙。性是生命的源頭,生命是宇宙的本質,脫離這一切即無意義、無靈、亦無神。他是有神論了,其實他一生對宗教、權威、型式、流俗的反叛,就是為了晚年要很自然的過渡到有神論,雖然這神是他的唯一真神,不是哪一個宗教的神。假如一定有人要把他套到哪個教,我看老孟會昂然說:「我是性教,我相信宇宙不斷在繁衍,不斷在性交,不斷在生出小宇宙」。
一位五十年的老朋友形容老孟抗癌是「賈寶玉抗癌記」,老孟其實並沒有抗,作作樣子之後就一路兵敗如山倒。他太得天獨厚了,中醫師、太極拳老師移樽就教,四、五個鄰居幫他輪流按摩,L也是象喜亦喜、象憂亦憂,早就一副生死相隨的決心。老孟的個性攪進了抗癌過程,很快就來到「生有生的好處,死有死的好處」這種說法,他堅持不修不練,覺得從早到晚為康復做這做那不耐煩,更拒絕帶病延年的說法。難得一致的是他從沒有恐懼、絕望、暴躁種種情緒,算是始終人格完整。他兒子飛飛和小青一直希望為他找到繼續活下去的動力,他也一度想入世講禪,但是到底沒有那麼大的動力,講禪云云也就像他剛發現肺腺癌時唸著要到台東縱谷造屋,或把一輩子沒學好的鋼琴學好一樣。
這是太平洋濱的情癡情種,國共內戰把這補天遺石漂洋過海帶到了台灣,回到他原本該在的地方,浸泡在情海中。老孟沒有年代,沒有具體用途,他只是優雅的行走在花園新城,或東海別墅,或鹽寮海濱,或平等古圳。與他戀愛過的女人都將出現在他的情史中,與他有過性關係的,他已在禱詞中感謝。他用過的器具一一仍掛在牆上,「琴瑟在御,歲月靜好」。山上的孩子已成孤兒,因為他們原本以為老孟經常會在,「鳴鶴在陰,其子和之」。信手拈來的詩經「關雎」、「桃夭」、「漢廣」、「蒹葭」……,幾乎都是老孟寫照。詩而能成經,這次真要感謝老孟教會我們。
這樣留連不捨的人居然也能捨得這世界。老孟死後第二天清早我依舊像往常周二練太極一樣上山,每一個轉彎,一陣清風,一片陽光迷離,幾乎都要讓人停下痛哭一陣。一個典型的成就需要持久不斷的努力,更需要偶然,如同意外掉落懸崖縫隙的種子,掙扎出一朵野地百合。而哲人其萎,就只是一朵白花逕自開得好好的,怎麼說著說著就低下了頭?「老孟啊老孟,死有什麼好呢?」
老孟其實一直沒說清死的好處。直到現在遺憾已成,我們才知道遺憾對人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