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志學寫於 2010年11月5日 14:59
俄羅斯玫瑰茨維塔耶娃在歷經長久流亡後
發現並一語道破的那個巨大的隱秘︰
“詩人生來都是被放逐的”
這話說來寂天寞地,內心有真切實感的人讀來則是驚天動地!
所謂: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沒錯!詩人生來都是被放逐的~
只因他們無法不忠於自己的靈魂。
而這種高潔的靈魂,在以俗情作為標準的五濁惡世,注定是沒有根的。
我暗自警策自己:
你當珍重自己付出的情感:真要受苦的話,也只為高潔的靈魂而受苦。
想想那些曾讓你傷感憾恨的人..........
有幾人的靈魂高度真崇高到值得你性命相許而不惜為之受苦、為之孤單、為之魂牽夢繫不能自已................
真有的話,也很少會是並世之人,而多是早在時光中入幻化爲永恆星芒的歷史心魂...............
人生而有涯,試問:碎浪般在滄海中浮沈起落的情感,終歸何所依止?
我腦海浮現了四字~雕刻時光。
我意指:
在"太史公自序"所言之"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ㄧ家之言"的意義脈絡上,
通過與自身靈命夙契而早躍入不朽的歷史人物展開的深入對話....
傾聽古人,也傾聽自己...................
很自然地,這無數歷史心魂從我靈魂底藴召喚並激揚出的繁密文字書寫,將幫助我更深地發現並確認自己............
而後,借文字書寫,運筆如刀,耙剔發微,一刀刀雕塑出自己在宇宙中的定位。
走筆至此,我忍不住思及司馬遷遭李陵之禍,仗義執言卻竟至幽於縲絏的千年浩嘆:
夫 人 情 莫 不 貪 生 惡 死 , 念 父 母 , 顧 妻 子 , 至 激 於 義 理 者 不 然 , 乃 有 所 不 得 已 也 . 今 僕 不 幸 , 早 失 父 母 , 無 兄 弟之 親 , 獨 身 孤 立 , 少 卿 視 僕 於 妻 子 何 如 哉 ? 且 勇 者 不 必死 節 , 怯 夫 慕 義 , 何 處 不 勉 焉 ! 僕 雖 怯 懦 欲 苟 活 , 亦 頗識 去 就 之 分 矣 , 何 至 自 沈 溺 縲 紲 之 辱 哉 ! 且 夫 臧 獲 婢 妾, 由 能 引 決 , 況 僕 之 不 得 已 乎 ? 所 以 隱 忍 苟 活 , 幽 於 糞土 之 中 而 不 辭 者 , 恨 私 心 有 所 不 盡 , 鄙 陋 沒 世 , 而 文 采不 表 於 後 世 也 .
古 者 , 富 貴 而 名 摩 滅 , 不 可 勝 記 , 唯 倜 儻 非 常 之 人 稱 焉. 蓋 文 王 拘 而 演 周 易 ; 仲 尼 厄 而 作 春 秋 ; 屈 原 放 逐 , 乃賦 離 騷 ; 左 丘 失 明 , 厥 有 國 語 ; 孫 子 髕 腳 , 兵 法 脩 列 ;不 韋 遷 蜀 , 世 傳 呂 覽 ; 韓 非 囚 秦 , 說 難 ﹑ 孤 憤 . 詩 三 百篇 , 大 厎 賢 聖 發 憤 之 所 為 作 也 . 此 人 皆 意 有 鬱 結 , 不 得通 其 道 , 故 述 往 事 , 思 來 者 . 乃 如 左 丘 無 目 , 孫 子 斷 足, 終 不 可 用 , 退 而 論 書 策 , 以 舒 其 憤 , 思 垂 空 文 以 自 見.
為何堅持在"述往事、思來者"的文字書寫中重新療癒自己、貞定自己,並確認自己?
陶潛"詠荊軻"中有兩句: "其人雖已沒, 千載有餘情",正道盡箇中深意。
走向古人,正是為了更深的走向自己!
是歷史人物的重量,讓浮游天壤,不知所歸的意義尋索者,思接千載,覓得了靈命皈依的重心。
於是,而得以在銜接上千年彗命的深沈欽慕中,獲致一種身居市廛,卻能蟬蛻塵囂之外的寧靜~
那是一種建立在心靈的契合和靈魂的共鳴所達成的寧靜。
就在這飽滿的空寂中,曾經徬徨惑亂的追尋者,於是得以不趨時變,追慕風雅。
如此寄托情思,如此安頓性命,如此求得安慰,如此擺脫孤寂。
這就是
俄羅斯導演塔可夫斯基的"雕刻時光"一詞【Sculpting in Time】,
對我而言,隱藏的玄思與奧義................................
PS.時間的背影與大師的重量
時間如水一樣流去。
如水一樣流去的時間沒有皺紋。
但是,沒有皺紋的時間不僅催生了歷史的蒼老,而且催生了人類自身的皺紋。
各個時代的文化大師就是這種蒼老的鏡像;
各個時代的文化大師就是這種皺紋的縮影。
時間是有背影的,但時間的背影被許多人所忽略。
大師是有重量的,但大師的重量被許多人所遺忘。
原因在于,如果在物欲橫流的世界上,不要崇高只要低俗時,人們就會喪失自己的精神家園。看看大街小巷那些眼花繚亂的廣告吧,那些張牙舞爪的嘴唇和碎片化的喧囂帶來了集體失語的無意識。正是這種沒有中心、沒有焦點、沒有方向、沒有理想的語言,雖然滿足了個人的言說欲望,卻因為沒有認真的傾听者而使所有的言說失去意義,也使得許多言說者因為“言說”而變成“不說”。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此時的話語系統撕碎了傳統的游戲序列。時間可以任意地插入進來,正義的故事可以突然夭折,生活可以從任何一個節點開始,沉默的語言可以在任何時刻被激活。
這不是人在言說,而是語言在說人。
換句話說,言說的主體再不是能指的“我”,而是所指的“他者”。語言在說我,昔日那些能寫出“真理”、 “信仰”和“終極意義”的心靈衝動至今只能化作無序的語言碎片,以自言自語或自言他語的方式泡沫一樣流向四方。這樣一來,昔日的“我說語言”,變成了“語言說我”,甚至無奈地退化成喧嘩的“無言”。
與此同時,由于受到緊張的生活和工作壓力的雙重擠兌,一些人的體力消耗殆盡,精力也消耗一空,大家麻木地生存著,處于非我的“耗盡”狀態,人成了非中心化的空殼主體。在此情境下,自我與現實並不聯系,歷史與未來也並無依托,英雄與小丑同時出場。自我沒有任何身份證明,像沒有根的浮萍,或沒有肉體的游魂,在世界的各個角落作無序的漂流。沒有熱情,也無所謂感動。芸芸眾生變成螞蟻一樣,忙忙碌碌,卻又從沒有想過為什麼如此忙碌。結果,這些螞蟻就是個人的文化身份,就是碎片化的符號宿命。因為碎片化的文化可以拼貼、復制、放射、重疊,形成鏡像和暗喻,與精神無關,與思想無關。
然而,在時間的背影深處,有一種力量在喊叫,那是大師們曾經有過的掙扎、呼號、奔走、追求,是大師們的理想、信仰和血肉,是傳統、信念和執著。一句話,是大師們的重量。這重量使輕飄的碎片有了定力,使迷茫的文化有了方向,使麻木的人們有了火熱的灼痛。
我們輕輕觸摸,像古老的櫻樹找到了春天,滿手芬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