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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靈魂的兩個棲所】

駐足情愛世間?抑或迴向自性的深度?亙古以來,便如一則冷焰迷離的神秘隱喻,幽幽映照著每一個意義尋索者的孤獨行旅。這是天才命定的寂寞,是稟賦高度覺醒意識的稀有靈魂宿命無可解的天刑。於是,詩人ㄔ亍踽踽的身影,一如五千年不變的皓月流光,皎潔、冰清…..只能在“揀盡寒枝不肯棲”的落拓生涯裡,一鴻渺渺,寒山孤往,黯然獨飲天才的苦杯…….

這杯以濃稠的荒謬感所釀成的苦酒,命定是屬於天才的命運……
然而,並不是任何人都必然陷落在荒謬感裡面的;它只能由兩個世界的張力對照而出。沒了這對照的底子,一般世俗中人,一輩子熙熙攘攘,所為無非名利,他們甚至從來不會明白自己錯失了什麼!何則?這顯示了理解視域的侷限……

所以,我的體會是,“荒謬”,只為高度覺醒的靈魂而存在。因為,只有這類稀有的天才,能自覺地意識著自己所經歷、追尋、失落並荷擔的一切。

當然,他們跟一般人一樣地受苦,然而,很少人能像他們一般自覺地受苦,並從痛苦裡探問自身存在的意義。


所以,只有這種人懂得薛西弗斯從山頂走向巨石時所露出的詭異微笑;因為,只有這纇稀有的靈魂,有能力將生命的根鬚同時深入絕美的“原型世間”與殘破的“五濁惡世”,並在這依違難止的兩個棲所間,對照出無所逃於天地間的荒謬。

然而,知命者,卻未必就能安命。
詩人壓抑著沉烈激情的深邃眼眸,仍不時在喧囂舞動的迷離光影裡,尋索著那足以在交會霎那,瞬時穿透靈魂的頻率……….可嘆,那注定是屬於古典靈魂的世界感受,詩人卻偏不合時宜地信仰著靈光褪盡的“後現代”所不再相信並早徹底予以解構、驅逐的絕美“原型”。

於是,他再度在薛西弗斯推動巨石的身影裡,看見自己荒謬的命運………那“萬人叢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的相知莫逆,與存在於同類靈魂間的神秘感應,早已是散逸於千百年前的夙世記憶………….

俄頃,五更臥夢,驀然有省,乃擱筆無言,重拾經卷……
一恁殘破的夢痕,隨著泛黃的詩箋悄然消解於青燈古佛的空寂……
從此……
不再等待那雙點燃靈魂火炬的眼睛……
也不再躑躅於抗拒那隱身瑰麗催燦背後的靈魂暗夜……

就迴向那無涯的黑暗盡處騷動的美麗吧!
那是封印著神秘靈啟般的巨大沉默,是狂野靈魂一心皈命的神聖空間……….
看看康拉德展現的驚人洞見吧:

「最遙遠的國度,乃是我們的內在。我們是自己的黑暗大陸,我們是自己的蠻荒。」

是的!人宿命地必須通過內在無涯的蠻荒,方可能到達最深的自己。
孤獨並不可怕!
窮盡孤獨的勇氣才是迴向自身深度的必經道路……
而這條九死無悔,也要一意孤行的道路,就是“命運”這兩字所能揭露之最莊嚴的奧義──

當這拜金戀物的世間所給予的存在經驗,只能是遠離靈魂的陌生與疏離;那麼,與其在膚淺的人際互動裡,一味自欺地接受“存在”的縮減,不若息絕交遊、孤行靜寄以對峙虛假的情緣連結………….

孤絕,自此不再只是被迫的放逐,而是靈魂主動迎向“命運”的自我抉擇。這裡清晰地標誌著一道存在的轉向。在我看來,這一轉向,正貫穿了“悲願”二字的深層諦義──儘管在行動﹝doing﹞與擁有﹝having﹞的層次丟失一切人間的幸福,也仍堅持要在存在﹝being﹞的層次對抗精神空間的縮減………


於是,當我重新審視姜白石的千古名句: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

我恍然在詩人清冷絕俗的精神趨向裡隱隱窺見一種橫眉冷對俗情世間的“悲願”….﹝案:俗,名利權勢;情:愛欲嗔恨…﹞
是悲願安撫了靈魂的困頓與灼傷……
是悲願堅定了靈魂在缺憾裡的動向與尊嚴….
是悲願引渡人在煩囂的世塵裡粹煉出一種不屬於世間的寧謐……

兩千年前的司馬遷是深悉箇中心事的。〈報任少卿書〉裡,那大火燎原般的文字烈焰,以驚人的悲願,開啟了輝映萬古的美學典範……

. “太史令遭李陵之禍,幽于縲紲,乃喟然歎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毀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詩書隱約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姜里,演《周易》。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 ”

這發憤之所為作,正是一位真正的天才對盤旋意識底層的“荒謬”感受最狂野也最美麗的抵抗……

一種尼采筆下查拉圖士特拉﹝Zarathusura﹞式的抵抗……..

一種卡謬筆下薛西弗斯式的抵抗….

正是──

夜半呼聲,無人聞問;扁擔橫挑,不覺更向深山行…………


塵泠2004七夕情人節有感而作
附記:

真是後生可畏,就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年輕學生,他確實展現了早熟的文學天才與哲學根器。今天下午醒來後,邊看中華隊最後一場奧運棒球賽,邊蔓衍了這篇閱讀劄記。

不算是評論,因為文義晦澀,意義結構的整合,亦大有商榷之處,這注定客觀理解是不可能的,既然無法確知作者的本意,唯一可能的努力便是融入自己的存在感悟,以進行一場創造性的誤讀。所以,這篇作品只能算是在不免誤讀的可能性下,所進行的“對話”與“再創作”……..

至於我,停筆許久,倒也算是難得一次機會,可以藉他人之酒以澆自己胸中之塊壘………但是,可別再有下回,不然,我可沒時間讀自己的書了。

突然明白,也難怪妳會有憂鬱症的傾向,若建中學生盡是這種怪胎,當他們老師的精神耗損可不是開玩笑的……^^

看來,與其得天下英才而教之,還不如一路順順當當地有教無類來得清安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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