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祇是一片朝霞,
漫無目的、倏忽即逝。當我孤獨地
盛開時,世界還在沉睡…………..”

“我經歷得不多,但我的黃昏
那冰冷的呼吸已臨近。
我在這裡寂靜無聲,如陰影一般;
再沒有歌,寒顫的心在胸中睡去。”
赫爾德林



近日反覆細聽舒伯特那淒美得令人心碎的弦樂四重奏《死神與少女》,並重新檢視里爾克《杜英諾悲歌》裡不斷出現的早逝者意象。死亡,這最古老的苦痛裡頭所隱含的淨化力量,讓月姑娘被推入了一個我們這些後死者所不可能企及的高度。並非所有的死者,都可以成為“純粹”的死者。一般人的死只是“拖命”;只有那少數命定早日自世間離去的年輕夭亡者,可以在憂鬱地令人緘默的命運裡上升至更純粹的存在。這便跳脫世俗眼中的悲劇,而躍入另一生命層次。這是早逝者獨有的風采,她在死亡的向度裡如浴火鳳凰般淬煉為更強烈的存在。



是的,捨離上升,別無存在。形影的生滅,只屬餘事;是否真實存在過,才是唯一的挑戰。所以,在我的悲傷裡,不純然是失落,裡頭,其實還隱藏另一孤零中帶著羨慕的幽微意緒。

我珍惜這一稀少的片刻,累世以來,我從來不曾這般近距離地凝視死亡如何披覆在我可敬的朋友身上。這近似於靜心的冥想經驗,第一次促使我毫不眨眼地正視,人有否可能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凌越死亡疆域而完成自己的命運?我的答案是肯定的!生有何歡,死有何懼?在死神一次次振翅而過的陰影下,人反而變得更儆醒。歷史上一切美麗夭亡的早逝者都激勵著她…….持久的拖命,對她已無誘惑;在一個更高的意義下,重載著憂鬱與驚惶的死亡,不盡然是幸福的形影飄落,亦不再是令人舉步維艱的黑暗深淵;它彷若一萬公尺深邃的太平洋海溝,在那深不可測的寧靜核心,款款搖曳著在深淵經驗前顫慄的拖命者所無法想像的神秘韻律………

歷史的經驗一再詔諭著,早逝的天才如何以其毫不耽留的步伐,逐風而行,直下躍入不朽!
我們這些平凡的後死者,正因怯於凝視死亡的深度,遂只能在漫長的殘生中,拖命一生;可歎是,急急流年,滔滔逝水;狼狽躲閃中左支右絀了大半輩子,終不免應了金庸《倚天屠龍記》裡小昭對張無忌唱的小曲兒:“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來如流水兮逝如風,不知何處來兮何所終…….”待得挨到花落離枝的殘敗盡頭,仍難逃在腐朽中枯萎而凋零。於是,死亡的奧義遂被錯過了!懵懂的人們,孤零零躑躅於生死的邊界,只徒然震愕於早逝者蒼白的容顏所散逸的荒寒,卻未能透見那蒼涼揮別的手勢,兀自以一種驚人的美,含蓄著悠悠不盡的啟示──

帶著發自靈魂底蘊不可分裂的情感,她拒絕了永遠如碎片一般殘破的世界,並
選擇
在美中自由地死去……………….

聽聽里爾克的〈杜英諾悲歌〉吧!
舊約先知式的洞見,迴蕩著孱弱靈魂所難以正視的熠熠寒光:


“誰,倘若我叫喊,可以從天使的序列中聽見我?
…………….

那些早逝者們,靜靜地棄絕塵世而去….
悲傷──我們能排拒它的存在嗎?
…………….
當那近似神的少年突然永久離去時
在所遺留的驚愕的空間中,空虛就開始
化為震動,如今對我們魅惑、撫慰與扶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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