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泠







妳說:這才驚覺,原來一個人曾經留下的痕跡是如此輕易就能抹滅。一個人生命中的無常既無可閃躲,那麼,究竟有沒有永恒的存在?什麼是留得住的?又有什麼能超越時間與空間而不變...............



讓我告訴妳一個秘密!



真正的永恆,根本無關於時間。因為它只是一剎那!



這一理解,顯然違背我們的常識。當我們感嘆“無常”,已顯示著我們渴望著那相反的東西──意即,一種時間上的永恆。然而,你不妨觀察天地間的任何生命,只要真正是活著的“生命”,它必然展現為一生生不息的流動過程。不是嗎?天地萬物,都渾化於遷滅流轉的歷程中,“永無止境的生成變化”正是生命不證自明的本質。



一朵融然於大化流行中之“真實的玫瑰花”,必然會凋謝!妳要它不凋謝,除非它是一朵“塑膠花 ”。這意味了,當你要求時間上的永恆,要求一種時間上的無限延續,妳其實是在要求“死亡”,因為,只有在死亡中,妳可以找到絕對的“不變”。然而,為甚麼我們要執著不變呢?生命失去了自身的流動性,它還能閃現出那美的精魂嗎?一朵真實的玫瑰會凋謝,這正是它的美之所在!因為那裡頭有生命的火焰在跳動著。



然而,一個孱弱的靈魂是無法逼視這生命的靈光的!它缺乏安全感,它的靈魂蜷縮在黑暗的一角惴慄不安地顫抖著;為了不要冒險,為了害怕飛揚不羈的生命會失去控制,它寧可要求得到那些能夠保證被“確定”的東西,於是,不論它是否自覺於此──它等同於是在要求“死亡”。因為,只有“死亡”可以被確定!它絕對安全,絕對平靜──一灘凝結著腐朽氣息的死水似的平靜。這裡頭,沒有生命的烈焰,沒有神秘的召喚,沒有飄逸的靈氣,沒有血液的力量.......留下的只是味同嚼蠟的“死物”。



由此,我們便不難理解:神經纖弱的靈魂,注定要染上〝齊克果〞所謂的一種“致死的疾病”,這正是生命普遍被“異化”的“後現代”最流行的“戀物癖”。



為何戀物?因為對生命的不確定性越缺乏信任,便自然越傾向於追逐那可以被確定的東西。



愛情是不確定的,於是人們渴求婚姻和誓約;人格是不確定的,於是人們競逐身份和地位;涵養是不確定的,於是人們熱中名牌和衣飾;尊嚴是不確定的,於是人們相信吹捧和包裝;青春是不確定的,於是人們寄望整形和塑身;實力是不確定的,於是人們在乎學位和頭銜..........



這一切戀物的傾向,正好反證了生命力的虛歉與貧乏。越是害怕“生命”的不確定性,便越不自覺地要求堆砌一些象徵“死亡”的碎片,好拼湊出那可憐的“自尊”。這正是隱藏在“戀物癖”底層的精神狀態!事實上,它的極度陷溺將表現為“戀死症”或“戀屍癖”──越是飄溢著腐臭氣息的“死物”,它越是熱情擁抱;越是奔騰著血液脈動的“生命體”,它越是漠然無感。



於是,在這“生命感”逐日飄散的〝後現代〞,我們普遍看到的是為“死亡”意象所主導的頭腦。人們寧肯淹沒在死亡氣息裡尋求虛幻的永恆,也不敢追求一剎那強烈的活過!卻不知,在對生命之不確定性的顫慄中,一道直接穿透生命奧義的洞見被錯過了──永恆,根本不存在於時間的向度中;它不是一種“數量”,而是一種無法被鐘錶上的刻度所衡量的“品質”;它不是時間上的無限延續,而是落在時間之外。



這意味著,它不存在於未來,也不存在於過去,它只存在於每一剎那的“當下”。所以,它不是在時間的地平線上作無限的延伸,而是對每一當下發生之生命經驗達成“深度”的進趨。這一“深度”意味了什麼呢?無它!正是“驀然回首”時,你乍然洞見的那個隱藏的自己。是的!正是在時間感消失的剎那,我們第一次瞥見了那從來不曾被看見的自己!



妳問:究竟有沒有永恒的存在?什麼是留得住的?又有什麼能超越時間與空間而不變?

這一隱沒在時間之疆域而掩映為神秘之未知的答案,至此已可昭然朗現──



永恆確實存在,但它非關時間;它既是每一剎那的生滅變化,也是透入剎那生滅之表相後所經驗的不落時間之“無涯之域”。此則般若心經所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前者是“相”,後者是“體”;即相入體,即體顯相。所以,“剎那”可直入於“永恆”,“永恆”亦連結於“剎那”。二者互為顯隱,本來不二。



這一驚人的結論,對已習於被時間觀念制約的頭腦,確是難以理解的。頭腦無法想像,穿透剎那的當下,便已直入“自性”的永恆;那表相上看來是生滅無常的現象,原來就是隱藏著永恆的居所;而且,離此生滅,別無永恆。



於是,即“生滅”而入於“不生不滅”,即“剎那”而入於“永恆”,遂成飄搖於無常苦海中之意義尋索者,在迎向靈光消逝的年代裡唯一的救贖。捨此之外,別無完成自身精神引渡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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