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森朵夫琴屋手記

情人節前夕，網友捎來了一篇〈美滿婚姻要訣〉。
初看，只覺發趣逗笑，繼而深思，卻覺心靈深處，彷彿有一空洞的位置，隱隱作痛…
眼看，時間的壓力，倏忽掩脅而至…….
在愛情的疆域，卻驚覺日暮途遠，猶顧盼無人….
好似，還沒經歷過浩蕩的山河，就已殘照西下，暮色掩至……
人生至此，更能何為？
繼續枯守著“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古典情懷，然後，孤零零地陷落在“後現代”華麗又空洞飄零的時代氛圍中，做著那遙不可期的遠古之夢嗎？
張愛玲有一段文字，在這個意義上，狠狠撞擊了我。她在客居異域、孤老以終的生涯晚期，回顧自己一生，以冷峻的筆力寫下：

“悠長得像永生的童年，相當愉快地度日如年；…..然後崎嶇的成長期，也漫漫長途，看不到盡頭，滿目荒涼；然後時間加速越來越快，繁弦急管轉入急管衰弦。急景凋年，已經遙遙在望。”

三言兩語就概括了自己的一生，文字洗鍊得驚人不說，存在的感悟，更令早於生滅無常之理深思善感者，看了背脊發涼……………

走筆至此，不由想起《晉書、恭帝紀》篇末幾句意味深長的評論：
夫五運攸革，三微數盡，猶高秋凋候，理之自然。觀其搖落，人有為之流漣者也。
唉！雖說“高秋凋候，理之自然”……..
曠達高蹈之士如陶淵明者，目睹六朝興亡如夢，尚不能不浩嘆：“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騁…”況乎孤行踽踽如我輩者……………..

仔細檢視自己…..
我在網路裡流浪，也許，多少是潛抑著一股惘惘不甘的憾恨，還不認命地企望著那一絲絲微渺空茫的緣分….
但期待歸期待，事實上，我早鐵了心耐著性子與寂寞對抗……寧可一意孤行地等著那“萬人叢中一人曉”的機遇自然發生，也決不曲意阿俗，輕率便交出自己……..
再說，都已堅持得這麼久了，沒理由捱到這年紀反而向現實低頭………………
可嘆的是，堅持的背後總掩不住一陣澈入骨髓的蒼涼意緒，六、七年級的世代，不費吹灰之力，單仗恃著年輕的優勢，就輕易得把你掃入歷史的塵埃………..
於是，作為五年級世代的我，只能顫巍巍地盤據在虛無邊緣僅有的一點充實………..效法魯迅“橫眉冷對千夫指”的孤標傲世，以一身古典教養薰陶出的柔韌風骨，.冷眼對抗著被年輕的世代遺忘、被愛情的舞台摒棄、以及被年齡倒數計時的壓力本身邊緣化的命運…………….

眼看年華將逝，我還是飄然一身…..
空有滿腔的柔情，卻不知道可以去愛誰……
我想，遇到一個能傾心疼惜自己的人，固然困難….
遇到一個由衷敬愛而願意去疼惜一輩子的人，更是不易…..
以我而言，後者之遺憾，更遠勝前者……..
《水滸傳》一百零八條好漢裡的阮家兄弟說得痛快：
“俺兄弟倆一身肝膽只賣與識貨的………..”
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
他兄弟倆若真有遺憾，也只是為了不能“找對一個人”，然後，直見性命，全然“給予”…………..
尋思至此，忽念及金庸《神鵰俠侶》中，程英繫念楊過，為情自傷身世的一段動人沉吟：
問花花不語，
為誰落？為誰開？
算春色三分，半隨流水，半入塵埃………...

是啊！為誰落？為誰開？
到頭來，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也只是飄落得無聲無息…………………
什麼都沒發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