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回頭的道路…

──寫給哲學系準新鮮人的幾封信



之一







妳的名字一直給我很深的親切感,我對妳在傷心網站留下的心事紀錄印象很深刻。應是一個深思善感的小女孩.......假如我猜得沒錯,妳如此的性情,一定讓妳在成長的青澀年月走得很辛苦。

妳可真是個有心人。謝謝妳!謝謝妳簡短的來信帶給我很深的安慰。能夠因著網路上偶然留下的雪泥鴻爪,而被妳這樣一位貼心的小讀者惦記著這麼多年,可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妳很可愛,甚至提醒:“也許您對我印象不深,可是您曾說過我是您最忠實的小讀者喔!^^,是否喚起您一絲絲的記憶呢?”

其實,也說不出什麼道理,這麼些年來,忘卻許多早該忘去的事情,但妳在我記憶中留下的印象卻一直是深刻的……

我一向感動於那些因為心不得安而在生命奧義的追尋歷程中獨行冥索的年輕生命…
古詩有云: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我在妳的文字裡,同樣感覺到一種因為堅持對生命認真而憂心忡忡的困惑與悸動。
這會讓我將妳視為同類,因為,同樣的氣質與我年少時曾走過的心跡,是如出一輒的…….

很高興這年頭還有妳這種熱血的年輕人敢於選擇哲學系。
已經申請到學校了嗎?我不太了解現在的入學方式。

首先,以我對哲學系的了解,我不敢說它一定適合妳!
事實上,任何體制內的科系,妳都不能期待太深的!
至少在台灣,沒有任何特定的科系可以允許妳毫不扭曲的發展自己,總有一些無聊的必修科目要令人大失所望的!話說回來,只要妳不對哲學系投射過多美麗的期待,妳反而能在制式化的哲學教育體系和自我教育的兩極間取得一個平衡點。

自我教育,才是唯一可以被全然期待的學習重心。它才是唯一的救贖之路……..

第二件可以告訴妳的是:選擇什麼科系並不是重點;重點是要以烈火燎原一般的熱情去經歷妳所選擇的科系,乃至旁及在其他科系所選修或旁聽的課程…….

只要妳毫無保留地將自己丟進妳所選擇的道路,因為妳給予的熱情是那麼全然,沒有人會比妳更清楚這個選擇到底值不值得堅持下去!

這樣的確定感,自然不可能在妳作為一個置身局外的旁觀者時被達成;它必然是在經歷過“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獻身式熱情全然投入後,才凝固成的一種白折不回的諦念。﹝參照吉兒對於自由就是愛的那番動人心魄的談話,當更能明白我的意思﹞

這時,那條道路若在妳心裡被確認是對的,就算千百人非難妳,妳也會堅持下去的。因為,妳毫不猶疑的知道:那是妳的命運──一條不容妥協的神聖道路。

相對的,那條道路若在妳心裡被確認是錯的,就算千百人勸妳不要放棄,妳都會離開得很全然──決然捨去,毫不懸念………….

這就是佛陀這類覺悟者所代表的覺者之路………
一條因為心無罣礙懸念,所以永不回頭的道路………
一般平凡眾生呢?因為不確定而不敢全然投入,越不敢投入就墬入更深的不確定,於是,遂徬徨多疑,頻頻回顧…………

明白了嗎?重點是“全然”的去經歷,而不是經歷的對象。
確定感──不論是堅持下去,抑或是徹底離開,就隱藏在“全然”的態度裡邊。
學問如此,事業如此,情感亦然如此!
所以,放手一搏吧!站在岸上想太多是沒用的,妳得奮身跳下去才有機會達成最終的了解………

以上是我給妳的兩點意見,妳還年輕,也不知是否真能接得住這費了我多少苦心才達成的理解…..

送妳一段齊克果的話:

To venture causes anxiety, but not to venture loses oneself.And,to venture in the highest sense is to become conscious of oneself . ……………………….Kierkegaard


最後,誠摯地祝福妳這位即將成為大學新鮮人的準哲學系大學生。







之二





一直惦記著妳的考試,成績既已分發,大概預測得到自己選擇學校的落點嗎?
可別著急!不管落腳在哪所學校,妳依然是妳……………最好的學校,可不代表能遇到最好的緣分!在我看來,緣分可比學校重要多了。上回農曆年回到我母校中央大學,尋索舊日行跡,卻對這校園不再覺得親切。眼看物是人非,恍如隔世,我不能無感:原來,在我人格養成階段佔有重要地位的大學生涯,該區分兩條線索來衡定其影響──與其說是這所大學塑造了後來的我,不如說是在那段時空所經歷的師友緣分決定了我日後的精神發展方向…….沒有那一干師友的群賢畢聚,相摩相盪,就不會創造那樣的校園氛圍;沒有那樣的校園氛圍,就不會凝聚我所需要的精神養分,也就不會形塑出後來的我……………我所喜愛的波蘭導演奇士勞斯基說得好:“在每天的生活當中, 我們都會面臨抉擇;並應對其負責。 同時;我們並沒有察覺到這些抉擇會將我們導入某個方向, 對此我們可以說一無所知,只有在日後回顧一生, 我們才能明瞭當時做下的某些抉擇,具有的決定性!”
倏乎一念的遲疑與抉擇,未來幾十年的命運就可能因此轉向!
因果深遠,思之可驚!
很值得玩味,是不是?
妳為了志願卡填寫過程勾起的荒謬感受而焦躁難耐,並拋出一連串犀利的質疑…..
我只能會心一笑地看著妳………看著一個在深層價值傾向與存在感受都迥異於同輩年輕人的妳而興味盎然!就是這樣一個特別的妳,我才可能油然生出夙契於心之感;相對平日所見時下年輕人在網路的留言,我總覺得難以找到溝通的橋樑。語彙不同、思路不同、意義動向不同、價值順位不同…………這種碰壁經驗累積多了,一但遇到可以越世高談的知己,那真是莊子所慨歎的:萬世而後,一遇解人,是旦暮遇之矣…….
總之,請保有妳可貴的特質吧!那是妳、我、朱少麟筆下人物所共有的靈魂印記……
即令日後妳會為此被推向更深的焦慮,也總比在俗世的安定中逐日凋萎來得有尊嚴多了…….


金榜題名







之三

妳的自傳寫得好極了!現在對妳的認識也具體多了!
很珍惜妳這篇文字,更珍惜文字背後強烈悸動的哲學靈魂……..
妳此刻的心境,正印證了的浮士德復活節裡一段動人的獨白:

一種純淨而不可描述的希祈
驅迫著我飄蕩過叢林和原野
而在盛眶熱淚所凝成的霧裡
我感覺到有一個世界──
為我而升起
為我而存在……..

由衷地理解妳三年來走過的心境,
更感同身受朱少麟的文字會對妳靈魂造成的巨大撞擊…………
對一個深思善感的年輕靈魂,我從不懷疑朱少麟的文字能產生這般的力量…

Anyway,假如我是資料審查教授,我一定不會錯過妳這學生。
可惜,東華大學沒哲學系,否則,妳大可考慮到這所令人流連忘返的美麗校園來唸書。

最後,再次感謝妳的信任,讓我分享了妳令人動容的學思歷程。
看著三年前,一位因為偶然接觸《傷心咖啡店之歌》而苦思力索的國二小女生,如今就要踏入靈魂型朔歷程中最重要的大學時期,我心裡是別有一番滋味的!
那如夢相似的少年心境,那一去不返的大學歲月…………..一如遠年的回音,只能在記憶裡輕撩起陣陣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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