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森朵夫琴屋手記

給一位令人敬仰的長者







之一





我至為敬愛的校長：


您今日在座談會現場，
突然表示希望我能站出來說點感受，
您甚至笑言喜歡聽我談話，
說來慚愧，我真辜負了校長的心意了！
當時，我雖滿腹的心情想傾洩而出，
但卻從來沒想到必須當著一百三十位老師的面前說出口。
校長，多希望您能諒解，正是因為對您敬愛甚深，
我反而不自覺地傾向保持無言…….
不是鐵著心腸對您無私的付出視而不見，漠然無感。
剛好相反，正因感動沉澱得太深，
我反墬入了的深沉的靜默。
但這沉默不是蒼白的、冰冷的，
它只是“滴滴在心頭，愧而弗能言”……
事實上，它蘊蓄了深不可測的敬畏與感佩…………

只不過，我不擅長於眾人面前表露深埋心底的感情，
於是，一如楊恩典小姐蒞校演講那日，
我雖點滴在心，觸緒良多，
但這份心意落到現實的行動，也只是上臺撫琴以寄意，
並默默陪伴到最後一刻，然後目送校長攙扶著恩典小姐搭車離去的背影…………
敬愛的校長，我真希望在大庭廣眾之間，我可以表現得更靈巧練達些，
但可笑自己在心情最深的時後，反而顯得笨拙了…..
我是寧願為校長彈奏幾曲鋼琴以表達由衷的敬意，
而拙於用言詞表達自己啊………

無論如何，不論這分深沉的感動是否經由我的言語被帶出來，
半年多來，校長績效驚人的改革，已創造了全校師生有目共睹的奇蹟；
即將交接之新董事會，碩才俊彥，一時畢集，更是私校教育界前所未見之夢幻團隊。
人非木石，孰能無感？
這背後鎔鑄了校長多少心血，同仁們看在眼裡又豈能不知？
校長，對您的謝忱，我是銘感五內。
您真的為我們找回了失落以久的尊嚴………，
不，應該說，您所找回的甚至是十二年來所有精鍾師生從來不曾有過的尊嚴………
還記得學運前，全國最大入口網站的奇摩站，
常有精鍾師生會在“春風化雨”這個教育議題的版面發表議論，控訴精鍾學店，而且，還得到不少校外人士的支持和回應………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其中一位學生寫道：
一般人看到自己的母校被批評，難免要憤然捍衛自己母校的尊嚴，
但說也奇怪，自己身為精鍾學生，看到校外人士幫著抨擊自己學校，
或是看了報紙有關自己學校弊案的的報導，感覺竟是：唉──覺得──太棒了！
因為，如果能夠把不想辦教育，只想賺錢進私人口袋的人通通趕走，我們就有抬頭挺胸的一日了！

正所謂：一葉知秋。
精鍾人當日之“尊嚴”如何，由此可見。

沒料到一場轟轟烈烈的學運，贏得校長您乘願而來。
短短半年間，高瞻遠矚的擘劃，輔以氣魄恢弘的改革，
學運洗禮後，猶自風雨飄搖，百廢待興的殘破學校，
竟在校長大信與大愛的人格感召下，浴火重生，扶搖直上……….

校長，您不但沒讓我失望，您讓我看到了遠超過我所預期的………
我不知同事們如何看待這這一幕幕拉開的巨大變革，
但對我而言，校長風骨凜然的人格實踐，卻為我上了最寶貴的一課。
人格力量之無所不化，竟至於斯！
長者風範，令人心折……..
我雖桀傲不遜之輩，但在真正的人物面前，又焉能不欣然拜服………..

今日，又看著您為了表示對教師同仁的敬重，
硬是挺著脊椎未癒的舊傷，
神氣不變、談笑自若地一站就是兩個小時不曾坐下…….
我們在座，都是您的晚輩，
您身為長者而如此折節相待…..
乃至幾次我身受流言攻訐，校長卻都能泰然處之，
非但聞流言不信，還多方為我辯說….
人生感意氣，耿耿難為言…
如此情義相待
我暗自立誓絕不負此知遇之恩……..

上回，張秘書與我閒話中提及，中學以來，有幸與多位師長時相過從，
並經由這幾位長者的身教，親切地領受到一種很有“人味”的“情懷”。
我聽了不禁會心而笑！
是了！定是這份“情懷”，
讓他感於知遇之恩，而不辭勞苦，甘心追隨校長到此受罪……..
如此性情，可真不讓古人啊！
我對此感觸頗深，是以，身份上，我尊稱他一聲張秘書；
情感上，我卻敬重他是一條少見的漢子…..
我懂他所說的“情懷”，我也懂他說的“人味”……..
因為，我自大學以來，也一直經歷著相同的幸運………….
五年來，面對舊董事會利益集團之惡勢力，
我脊椎骨一直挺得很直，從來也沒怕過…….
不是我後台硬，也不是我早另謀退路……
而是，這背後有著昔日師長貫注在我身上的力量！
我若辜負了他們的教誨，那還像話嗎？
宋儒有云：“千古相傳唯此心”…….
這經由我敬愛的師長傳遞到我身上的文化血脈，我可不能讓它及身而絕……..

因緣深遠，不可思議………
何其有幸，我今日又得以親炙校長這麼一位有“人味”的長者。
相對於校長之付出，我所能回報於校長者或許不及萬一，
但我期勉自己，不論明年此時，校長是否還能帶領著我們一起打拼…..
我會將我自校長身上親歷親證的長者風範，繼續傳遞給我的學生…….
正是這清嚴而不失溫厚的風範， 賦予了“精鍾”不曾有過的“靈魂”….
昔年，傅斯年校長為台大題下了──

“貢獻這所大學於宇宙的精神中”

這話真有鴻濛初闢，石破天驚之氣象………..
我很懷疑有多少台大人對得起老校長這番勗勉，
但無可置疑，這是真正的教育家才可能兼備的見識與器度呀！

我深深感激與校長的相遇………..
我雖生得晚，不及親炙傅斯年先生那輩讀書人才有的風範；
但在校長身上，我仍是看到了同樣精神的示現………..
這樣的機會是很稀少的………
所以，我了無遺憾……….

謹以此文銘紀陪您共同走過的這段日子……..
對我而言，這會是如鑽石一般閃亮的日子…….
這日子雖然艱苦，
卻苦得真有力！！！



最後
容我輕輕說聲──校長，您辛苦了！
祈禱您身體安康
並獻上我最真摯的祝福


晚 志學 叩首

2002.1.31凌晨1時於東華





之二





校長：

幾年來歷經前後數任校長的來來去去，除了一種冷眼旁觀世態的淡漠，從來也沒激起任何感傷之情。

然而，您的卸任卻牽動了全然不同的感受……..
情感上，我們覺得不捨；現實的情勢上，面對學校轉型的艱難，我們事實上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仰仗校長的扶持與相伴…….雖說，新任校長絕非等閒之輩，然而，校長所以能贏得全校師生普遍的敬重與愛戴，所憑恃者，又豈僅在於傑出的才幹？幾次在公開場合，親睹校長為精鍾全體師生之尊嚴與公道，據理力爭、慷慨陳詞至哽咽不能自已，如此悲願、如此承當、如此氣魄，精鍾十二載以來歷屆校長，一人而已！人非木石，孰能無感？沉穩內斂如教育部黃部長者皆為之動容，何況是與校長朝夕相處的精鍾師生！

凡走過的，必留下痕跡。
一年多來，校長的用心走過，早在全校師生心坎，刻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這份情感的重量，凝聚了精鍾師生前所未見的高昂士氣。在這士氣的激勵下，我們不想只是沉浸在依依不捨的離情中，無所作為；也不願只是消極地為歷史作見證──見證精鍾在風雨飄搖、危急存亡之際，曾經有這麼一位令人懷念的校長，不避危難，挺身力挽精鍾校運於不墬；我們決意以更積極的連署行動勸服校長，請校長同我們一樣珍重這一年多來的患難交情，繼續秉持「教育是知識分子正義最後的堡壘」﹝前教育部長曾志朗去年3月學運時之公開談話﹞一語所標誌之社會良知與道德勇氣，由“校長”這階段性角色過渡為學校“公益董事”身份，繼續以法律賦予董事之發言權與決議權，具體直接而非超然事外地參予精鍾校務發展方向之制定。只要校長能俯允我們的請託，我們原先黯然的離情，自當因為確認校長仍陪伴著全校師生在風雨中同舟共濟而沖淡不少………畢竟，我們會明白，也能讓學生安心──校長並未遠離，他只是由一位在陣前衝鋒陷陣、決勝千里的“將軍”，過渡為一位退居幕後運籌帷幄的監督者與推動者。茍能如此，不但能確保一年來深思熟慮、百般推敲後方擬定之校運轉型藍圖，得以持續性地推展下去，也能安全校師生們的心………

宋朝詞人宋祈的〈玉樓春〉曾記下這麼一段動人的文字：

“浮生長恨歡愉少，肯愛千金輕一笑？
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詩人眷念不捨故人的離去，而深情地舉杯，希望勸服正向地平線沉沉西去的夕陽，能延遲其落日餘暉的時間，好讓詩人對朋友的餞別得以多留一刻是一刻……..這份殷殷挽留、不忍遽別的深情，固然令人動容；但晚清詩人龔定庵《己亥雜詩》的

“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
落花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更貼近我們對校長的期待。我們熱切地希望：在超離“浩蕩離愁”的層次外，還能看到校長吟鞭一揮，為我們指出一個更寬廣的天涯…………..

忘了在哪裡看到的一句話──“愛，就是在別人的需要上看到自己的責任”。屏科大或許也需要校長跨刀相助，但精鍾比屏科大更需要校長的長期護持！

再次請校長為我們勉力留任為學校董事，陪伴全校師生一路完整地走完精鍾未竟的轉型歷程。

您就這麼截斷眾流，決然捨去，總要讓這得之不易的緣分留下嘆息的…….